但他們也只有在沈沉前頭先說出來,纔不會讓衆人有所懷疑。
而到那時就算沈沉也已說出了原本的真相,也沒有人會信了。
畢竟那時沈沉已成了一個惡魔。
誰會相信一個惡魔的話?
誰都會聽大人物說的話。
況且他們每一個都還是江湖上最有來頭最負盛名的大人物。
他們在江湖上說一句話,就跟皇帝在朝堂裡發佈一道聖旨是一樣的。
皇帝發佈聖旨,文武百官是什麼樣的,此時屋裡的衆人就是什麼樣的。
沈沉越想越覺得冷,冷的心寒,冷的刺骨。
在天公子的謠言下,自己豈非已成了殺害卓超羣的兇手,破壞天衣大會的惡魔,武林的公敵。
他也終於知道了原來這個假全福的話一方面是說給衆人聽的,但更是說給他聽的。
他彷彿已看到了天公子正在對他冷笑。
老人忽然開口道:“想必大家都已相信了全福的話。”
沒有人說話。
沒有說話就是默認。
老人笑了,和大多數到了他這個歲數的老人的笑一樣,只不過又和大多數到了他這個歲數的老人的笑又不一樣。
他這一笑,令人再也不會覺得他蒼老和冰冷。
他笑着道:“既然大家都已相信了這一切,所以老朽在此奉勸各位,千萬莫要想着爲卓大俠復仇而去找那個人的麻煩。”
說完,他眼睛忽然轉動起來,目光一掃間,似已將屋子裡坐着的每個人都看了一遍……目光最後落在了沈沉身上,又接着緩緩道:“日後在江湖上便是不幸遇見了此人,更要繞道而走,裝作不認得他。所以也幸好我們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便是真的見到,也不認識。不過玄鐵刀畢竟無人不知也無人不識,見刀如見人。”
他在嘆氣。
衆人都想要說話,可只覺嘴裡又苦又澀,什麼話也說不出。
老人點了點頭,嘆道:“我知道大家一定有很多話想要說,可現在已不是說話的時候。我知道大家一定都很憤怒,可憤怒之事江湖上時常有之。我知道大家都很無奈,可有了無奈生活纔會更精彩。”
這些話也只有到了他這個年紀的人才會明白。
所以衆人根本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
風平浪似是有些明白了,沉吟着說道:“先生的意思是……自會有能人異士來對付他?”
老人欣慰的點了點頭,道:“不錯。”
可他又忽然搖了搖頭,接着說道:“只可惜天衣大會上絕無一人是他的對手。”
風平浪皺眉道:“他也要參加天衣大會?”
老人道:“天衣大會的勝者非但能得到武林至寶的無縫天衣,更是能贏得數不盡的名聲和榮譽,一舉成名天下,他沒有理由不參加。”
風平浪還是皺眉道:“他這樣的人也想要成名?”
老人淡淡道:“世間又有幾人不想成名,來參加天衣大會的人豈非都想靠着天衣大會成名天下。”
風平浪沒有說話。
沒有人說話。
老人只好接着道:“而天下間最想成名的就是少年。江湖上那些默默無聞的少年也豈非都在等着這一天。”
風平浪忽然說道:“少年想要成名是沒有爲什麼的。”
“不錯,少年人想要成名只因爲是少年人。你能知道這一點,果然不愧爲風平浪,也果然不愧能練出天下最狠的劍法。”
老人似是很驚訝。
風平浪一點也不驚訝。
他曾經也是少年。
衆人卻一個個驚訝無比,全身上下都寫滿了驚訝。只有聽到世間最令人驚訝的事後,纔會這樣的驚訝。
現在還有什麼事能比這個老先生和風平浪說的話更令人驚訝。
“先生是說那個惡魔其實只是一個不滿二十的少年?”
坐在一旁的蠻荒谷中那個臉最方的孟青龍疑惑又驚恐的問道。
老人看了一眼孟青龍道:“他雖是一個惡魔,可他畢竟不是一個惡魔。據我所知,他也只是一個在江湖上默默無聞、已滿二十的少年。”
老人又啜了幾口酒,才說道:“只不過他這個少年比平常少年武功更高,膽識更大,風采更出衆。不過卻也不如尋常少年知書達理,溫順和睦,因爲他看起來只懂武功,而不懂如何用武功。”
若在平時,衆人的拍手鼓掌聲早已如雷鳴般響動,喝彩稱讚聲也已如歌聲那麼好聽。
可是現在他們無論如何也拍不起手,鼓不起掌,一個字一句話也都說不出。
因爲這個少年是個殺人的惡魔,並且殺的人還是他們欽佩敬仰的卓超羣。
所以只有大小姐在爲沈沉高興。
但她也還是沒有說話。
有許多話本是不用說的。
所以在全福說話的過程中,她也始終都沒有問過沈沉一句話。
有許多話說出來本就是多餘的。
可沈沉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無論誰被說成是一個惡魔,只怕都會高興不起來。
沈沉的臉色更陰更沉了,就好像臉上飛着一片烏雲。
他的確很不高興,只不過他的不高興並非是因爲被人說成了一個惡魔。
就算是被說成一個比惡魔更可惡十倍的妖怪,他都不會生氣。
他從來不在乎什麼聲名和榮譽,因爲這些東西他從未有過。
他不高興是因爲他在想事情。
無論誰在想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都難免高興不起來。
他終於想通了那個假全福幾乎已快把天君子手下的人和那夜發生的事都說出來了,爲何偏偏不提天君子和無縫天衣被他拿走的事。
不提天君子是爲了讓他知道天君子的人和名是不能被外人所知的,而不提無縫天衣是爲了讓他知道無縫天衣已回到了他們手中。
無縫天衣竟已回到了他們手中。
至於是如何回到他們手中的,沈沉還沒有想明白。
他永遠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