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臉上的冷漠像是一片寒冰,“我也不知道你有什麼計劃,更不知道你是天君子的人。”
胡離的背動都不動,也沒有回頭,“那你爲什麼表現的就跟早就知道了一切一樣,沉着中帶着冷靜,冷靜又大過了沉着。”
少年此時已不是冷靜,而是又冷又靜,“驚訝就一定要把驚訝寫在臉上嗎?害怕就一定得讓你看見害怕?生氣就一定要表現的讓所有人都知道嗎?”
他一向不喜歡把喜怒形於臉色之上,自己的喜怒是自己的,自己心中瞭然,又何必告示他人。
面對突如其來,有的人總是表現出早已知道了一切,其實只是習慣了孤獨而已。
胡離的背動了,動是因爲他笑了,仰面冷笑,“難道不是因爲驚訝、害怕和生氣並不能改變你現在的險境,所以你纔沒有驚訝、害怕和生氣嗎?”
少年沒有笑,他不能否認,刀鋒一般的目光掃過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鋒,冷冷道:“不錯,既然喜怒並不能改變什麼,就根本不必表現的太過喜怒。”
胡離的背忽然緊縮,就像人在大口吸氣一樣,然後長嘆了一口氣,“聰明的人的確不會爲了無可奈何的事而徒自傷悲,你實在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他沒有說爲何事嘆息,他知道就算他不說,少年也能夠知道。
因爲少年是一個聰明的人。
可少年卻道:“哪有我這樣的聰明人。”
“哦?”
少年緩緩道:“江湖上哪有救人的人,我卻一直把你當成救命恩人,直到柴房門開的那一瞬間我才知道你是來要我命的人,豈非是比豬還要笨。”
胡離沒有笑,陰河七鬼卻反而笑了,七人哈哈大笑,“你的確是一個豬腦子。”“我第一次見把胡先生當成救命恩人的人,真是天下奇聞。”“少年就是少年,根本對江湖一無所知。”“江湖上害人最多的往往就是救人最多的人。”
“哈哈,哈哈,哈……”
誰知話音還未落完,笑聲卻已先消。七人非但不笑了,也不說了,頓時安靜的如同七具屍體。
他們忽然發現胡離一直沒有笑,沒有說話。
胡離還是沒有笑,緩緩開口,“你剛纔說直到門開的一剎那才知道我本是一個要你命的人,你是如何知道的?是忽然想通了,還是察覺到了我計劃中有什麼破綻?”
說完後,又接着自言自語,“一定是你想通了什麼。我的計劃天衣無縫,又讓任何人都想不到,根本毫無破綻。”
“我命白蛇紅蠍先取你命,但我知道兩人一定不是你的對手,所以又在關鍵時刻突然現身,救你一命,以取得你的信任,讓你自願跟我來到此處,完全合情合理,根本不會給你想通的地方。你在門前忽然想通的是什麼?”
說完,便把手負到了背後,然後少年便只能看見他的手了。
上一次他給解藥時少年命在頃刻,百忙之下根本無暇觀看。這次命已註定,無憂無慮,反是悠然凝視起了。
他的手修長而纖細,該瘦的地方絕對不胖,薄的地方一點也不厚,簡直就像是一件完美無瑕的雕塑,並且用的還是美玉。
如果說這雙手是一位美人的手,十個人中就有十個人會認爲這自然是再正確也正常不過的事。
可要說這是一個常用陰謀詭計之人的手,只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這雙跟美人的臉蛋一樣漂亮的手,卻長在了一個陰險狡詐之徒的身上,難道是老天在開玩笑?
但少年覺得這一定不是一個玩笑,這本就是一件正常的事,這雙手是用不知多少英雄豪傑的鮮血滋養起來的,若是醜陋之極,庸俗無比,豈不是說命喪在這隻手下的人都是品德低下的小人。
只可惜少年偏偏覺得這雙手無比醜陋,跟天君子的手一樣都讓自己覺得噁心。
想到天君子,少年心中一疑,這雙手簡直跟天君子的手一模一樣,簡直就是一個模具刻出來的。
不過還是不動聲色的說道:“我只是覺得這間柴房看起來像是一座墳墓。”
“感覺?憑感覺?”胡離的背突然緊繃,整個人如同一張拉滿的弓,然後大笑一聲,“我做事從不憑感覺,因爲那樣讓我心中很不踏實。”
“你是說我的感覺錯了?”
“沒有錯,但你還是錯了。”
“墳墓是用來給死人準備的,但你現在還沒有死。”說這句話的人是胡離。
胡離還在笑,冷冷的笑,彷彿笑聲中藏着一柄刀,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可少年卻沒有任何異樣,面色如常,淡淡道:“那只是因爲你還沒有動手。”
胡離爲何到現在都還沒有動手,這個問題不但少年想知道,陰河七鬼更是心急如焚。
只可惜他們永遠也想不明白,就如同永遠也不會想到胡離接下來會說出什麼話一樣。
少年睜大了眼,陰河七鬼也睜大了眼,每個人都凝神屏息,並且目不轉瞬地盯着胡離的背。
他們並不想盯着胡離的背看,可現在只能看到他的背,就如同他們現在只能聽他說話一樣。
他的背很直,直如一根白楊,卻是一根枯老的白楊。
他的背畢竟又瘦又弱,讓人看不出絲毫堅強,反而是說不出的怪異。
說不出的怪異就是說不出哪裡怪異,但就是感覺怪異。
也許是因爲胡離本就是一個怪異的人,也許是整件事情都顯得太過怪異。
也許他也該開口了。
所以胡離便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聲音幽幽的說道:“我不動手並非是不想動手,而是不能動手。”
少年一怔,陰河七鬼也是一怔,都木雞般的站着,目光中帶着異樣之色,就像是在看一個異樣的人。
胡離一定是個瘋子。
如果不是瘋子那就是傻子。
只有瘋子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只有傻子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這樣的話和這樣的事簡直又瘋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