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你根本不必出去。”少年最後一句話既沒有冷意,也沒有笑意,冷笑聲更是忽然變成了嘆氣聲。
他在嘆氣,可爲何而嘆?
爲對方?爲自己?
他說了不算太長的一段話,額上已有滴滴冷汗滲出,左掌更是將手心沁出的冷汗緊握成了熱汗。
在平常,他就是說再多比這還要長的話,都絕不會出汗。
可是他太緊張了,說話時整個人就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步步驚心,只要有一步走錯,就會掉入冰河。
而掉下去就只有死。
他不能死,也不能說錯一句話一個字。但往往人越是緊張,就往往越容易說錯話,這是天下任何武功都不能改變的,就是連傳說中的那些神仙都無法做到。
不過幸好少年還沒有緊張到連話都說不清,只要他吐字清晰,將每一句話說得清清楚楚,就已足夠,足夠令對方相信。
因爲所說的無一不是再正確不過的事實,而事實本身就有一種令人值得信賴的魅力。
而他也確定自己每一個字都吐得很清晰,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清楚。
只是還不確定是否會令對方改變心意。
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對方的心已動搖。
心動則亂,亂必不穩。一顆穩不下來的心是無法控制手抖的,一隻顫抖的手是拿不穩劍的。
若拿不穩劍,便會發生很多可怕的事。
但在此刻,只能發生一件事。這件事說可怕倒也不可怕,說不可怕卻也不能於此時再找出一件比這件事更可怕的事了。
也正是這件事,才使少年確定對方的心已開始動搖。雖然沒有看見,可卻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
本來懸於肩上一寸處的長劍已平搭在了少年左肩上,鋒利無比的劍刃雖然離脖子還是隻有一寸的距離,可此時這一寸已跟方纔那一寸有着天壤之別。
若剛纔那一寸的距離能讓少年橫於生死之間,那此時這一寸的距離就只是一寸的距離。
因爲劍身還在微微顫動,少年若是把全身內力都聚於左肩上劍脊平搭之處,就一定能將劍身緊緊吸附於此,令其動也不能動。
非但不能動,更是不能再將少年的頭砍下,不能再將喉刺穿,不能再將肩劈掉,不能再將命奪走。
而少年就可以趁此時機,拔刀、轉身,反手一刀反將他的頭砍下,將他的喉刺穿,將他的肩劈掉,將他的命奪走。
並非是少年比他的內力強厚,然就算少年的內力比他強厚太多,若無無比高明神奇的內功相輔,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少年所以能夠做到,皆因劍在顫抖。而劍顫乃因手抖,手抖是由於心神已亂。
心亂、手抖、劍顫則必定會影響運功發力,這樣一來便無法在第一時間將內力運到劍上,即使能夠運到,也是寥寥無幾,不夠精純,自然比不過少年運滿肩上的內力。
要知道少年凝神屏息,繃緊身子,整個人就像一張拉滿的弓……一張拉滿的弓射出去的箭和一張鬆弛的弓射出去的箭,當然不可同日而語,這樣高下豈非立判。
所以少年的左肩定會將劍身緊緊吸住。
而少年對於能夠做到的事,一定會做。
他能夠做到就一定會做,這不需要解釋,刀客用刀,野狼吃肉,筆者用筆,惡人殺人還需要解釋?
靜。
安靜又寂靜。
靜如流星劃空。
當絢爛的流星將它所有的美麗化作光輝現於似水似夢般的夜空時,天地間所有的東西彷彿都會在那一瞬間停止。
因爲那一瞬之時天地間任何東西的所有的注意力都已被它的美麗給吸引住了。
那一瞬間是永恆的,那一瞬間的美麗也是永恆。
一瞬間的靜纔是最靜的。
只要能夠抓住這一瞬間,任何的出手無論成功與否,都將會是無比美麗的。
有時候最美麗的東西往往就是最危險的東西,而最危險的東西一定是最致命的。
在這個只要出手便會立於不敗之地的一瞬間,少年卻沒有選擇出手。
誰都沒有想到他會放棄這個大好時機。
他爲什麼要放棄?
有時候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但那種時候一定不是現在。
現在答案已有。
那就是劍上所有的顫動之聲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消失的一剎那,一道堅定不可動搖的話聲又立刻響起,“你說的對,出去根本就與送死無異,我根本不必出去。”
少年緊張的神色剎那間如煙消雲散,平靜的說道:“可你還是要出去。”
“就算出去是與送死無異,我也要走,我必須得離開這裡。但你是怎麼知道的?”
少年忽然仰面道:“因爲該知道,所以便知道。”
他忽然長嘆了一口氣,又接着道:“可是我現在才知道,我早該知道的,現在知道已是太遲。”
有些事情是不能失敗的,可他還是失敗了。
他錯了,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剛纔大費口舌,說的越多,便錯的越嚴重。
但錯的不只有他一個人,還有他身後的那個人,“你是錯了,可我豈非也是如此,我們兩個人都錯了。只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我現在才知道還不算太晚,而你已然太遲。”
“太遲是因爲我已沒有了退路,可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少年還在嘆氣。
“我也已別無選擇。若有選擇,何必還要殺你。”
少年仍在嘆氣,“原來我們兩個人都已無退路。原來錯不在事,而在於人。”
“的確錯的不是事,是人,是我們自己本身。”
少年已不再嘆氣,“我們兩個人相遇本就是一件錯的事。一旦相遇,便會都無退路。”
“因爲我是我,你是你。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也知道我太多的秘密。”
“所以我們兩個人中只能有一個人活着,只能必須要有一個人去死。”少年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冷如出鞘之刀。
刀又怎會冷?
因爲刀出鞘後,要做的第一件事豈非就是殺人。
殺人的刀一向很冷。
可少年刀還在鞘,並未拔出。
因爲他已殺不了人。
現在他只有被人殺。
人就是站在他背後把劍架在他脖子上的那個人,“但活着的人只能是我。”
“而我卻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