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離看見了,當然更知道,知道少年只能閉嘴,會心一笑,“卓超羣俠義無雙,被人稱爲真正的大俠,而一日爲大俠始終是大俠,是以他纔要假裝跟我們合作,表面上接手無縫天衣,實際裡卻是要調查天衣老人真正的死因,可這一切怎能瞞過天君子的法眼。所以天君子故意設計害死了卓超羣,金銀閣的阿金和少年劍客柳穿楊都是我們的人。只是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你這樣一個奇怪的人,險些壞了我們的大事。”
胡離哪裡知道殺死卓超羣的人既不是阿金,也不是柳穿楊,而是卓飛雲。真正險些壞掉他們計劃的人也是卓飛雲纔對。
只可惜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卓飛雲已走遠,並永遠也不會讓他找到。
不過有一件事胡離還是清楚的,那就是少年現在只能聽他說。
“但幸好你比卓超羣聰明,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你心裡比我還清楚。清楚我故意將卓超羣的事說出來,就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
說到此處,突然閉上了嘴,只是在冷冷地盯着少年。冷的也不只是眼,他整個人都忽然變得很冷。
冷如利劍,冷如刀鋒。
劍是指着人鼻子的劍,刀是架在人脖子上的刀。
這樣的刀和劍就是用來威脅和警告的。
所以他纔沒有說這件事是什麼事。
他已不必說,他知道少年一定知道是什麼事。
你知我知的事又何必再說出來,心中明白就已足夠,說出來豈非顯得太不聰明。
聰明的人做事一向都是點到爲止。
少年還是沒有說話,也任由冰冷的刀鋒架在脖子上,只是背影看起來忽然削瘦了許多,就像根風一吹就倒的枯木。
沒有人的背能在剎那間變削瘦,但一個人的背突然間弱不禁風,是因爲少了一股氣。
一股堅定的頑強之氣。
這股氣究竟是怎樣的氣,沒人能說得清,可只要是見過的人,都知道它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讓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剎那間變回十八歲的少年,也可以讓十八歲的少年瞬間變成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子。
胡離笑了,沒有笑出聲,笑的是臉,臉上似是拂着森森的陰風。看見少年保持沉默,便知道他已然明白。
“既然你已明白,就該知道此時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離天衣大會還有兩個時辰。在這兩個時辰內,你必須一直待在此處,寸步也不得離。我沒有砍斷你的腿,不是讓你跑的,而是讓你在房內自由活動。我沒有斬下你的手,不是讓你拿刀的,是讓你吃飯的。我沒有拿走你的刀,不是讓你殺人的,而是爲了讓你保護自己。我沒有點住你的穴道,不是讓你練功的,是讓你更好休息的。我沒有帶走鎮魂盒和鑰匙,不是讓你觀看無縫天衣的,而是因爲沒有地方比放在你身邊更安全的了。我沒有給門上鎖,不是放你走的,而是爲了讓你知道沒有我的命令,你無論如何都走不出這間屋子。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不是讓你死心,而是爲了讓你明白,你現在只有好好睡覺。”
少年沒有睡,一點睡意都沒有。現在房內只剩下了他一個人,胡離和陰河七鬼早已走遠,是帶着笑容走的。
破桌上有一碗清水、兩盤熱菜和三個饅頭,但他沒有動,他沒有食慾。
地上有一張草蓆,他坐在上面並沒有躺下,他不想睡也沒有睡意。
鑰匙在鎮魂盒上,鎮魂盒在他身旁,卻沒有打開,他已萬念俱消全無興趣。
刀在鞘中,鞘掛腰畔,但他沒有拔,他有力無心。
門是關着的,門上沒有鎖,可卻還是沒有推開,因爲他連想都沒有想。
這就是他現在的情況。你若要說他心灰意冷,萬念俱寂,已經認輸,只求一死,那就錯了。
他猛虎般站了起來,健馬般走過去,狼吞般將桌上的清水、熱菜、饅頭全部填進了肚子裡。
方纔的他只不過是想靜靜,一個人靜靜。一個人的時候,豈非只有靜靜,靜的沒有慾望,沒有念想,只剩下思考。
他不覺得冷,不覺得憂傷,不覺得寂寞,只覺得孤獨。
從七歲時,他就開始慢慢靜靜,因爲很多時候都只有他一個人,他已習慣孤獨。
一個孤獨的人一個人靜靜時,往往都會胡思亂想,可卻很有用。
他想到了大小姐,他最想的還是大小姐,想的心痛。
他想見到她,可只有活下去才能見到她。
所以他想到了唯一一個活命的方法,填飽肚子,保存體力,養足精神,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等待天衣大會的來到。
地上的草蓆果然很舒服,一個又累又倦的人無論躺在什麼地方,都會覺得身下是一張又大又軟的牀。
睡意來時就跟酒鬼犯了酒癮非喝不可一樣,不過還是有一點不同,你叫不停一個非要喝酒的酒鬼,可無論人有多大的睡意總是能被叫醒的。
叫醒的方法有很多種,叫醒少年的是一道殺氣。
凌厲無匹的殺氣。
當睡意遇到殺意,就跟驚弓之鳥看到射過來的箭後是一樣的,驚恐由內而外,寒意自下而上,全身都被冰冷籠罩着,說不出的難受。
少年睡意全無,睜開眼的同時,右手已摸到了刀柄上。刀還未拔出鞘,人卻先站了起來。雙腳踩穩後,手已緊緊握住了刀柄。
刀仍在鞘,未將拔出。
他已無法拔刀。
因爲已有一柄長劍從背後直刺過來,停在了他左肩上一寸處,鋒利無比的劍刃也跟脖子只離一寸。
一寸的距離有多近,也許會比天涯還要近。一寸的距離有多遠,也許會比天涯還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