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6章 賭約
實際上,早在彭覺先到達荷蘭之前,本次測試的相關準備就已經在進行了,只剩下一些冷門或敏感的材料還沒有到位,以及方案細節還沒有拍板敲定而已,因此只要方案獲得HFR方面的最終批准,那麼具體工作很快就可以開始。
五天後,2009年11月3日。
彭覺先院士和他的團隊剛剛結束與荷蘭方面的最後一次工作協調會議,此刻正穿過走廊前往實驗準備區。
而走廊另一頭,HFR的幾位負責人仍然聚集在會議室裡。
儘管溫溼度系統勤勤懇懇地維持着理論上最令人舒適的環境條件,但圍坐在橢圓會議桌旁的幾人似乎都有些坐立不安。空氣中瀰漫着咖啡的苦澀香氣和某種難以言說的緊張感。
在通過了華夏方面那份看起來驚世駭俗的測試方案之後,他們早就沒有了在休息日前去度假的興致,而是一直在等待。
等待着對方正式啓動測試的時刻到來。
當然,也免不了爭吵
畢竟從一開始,幾人對此事的態度就並不相同,只是在官方層面上被一票之差的投票結果給統一成了想通的表態而已……
“我還是不明白,他們爲什麼堅持要這麼做。”
科迪·施耐德將馬克杯重重放在桌上,以至於杯子裡的咖啡都濺出了幾滴,“無外中子源啓動……這簡直就像不用火柴而要點燃溼木頭。”
瑪麗卡·德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鏡片後的藍眼睛閃過一絲疑慮:
“就像舒爾廷女士說的那樣,他們的方案通過了所有安全審查,技術上沒有違規之處,所以我們選擇批准通過,但成功率……”
說着搖了搖頭,金髮在腦後輕輕晃動。
顯然,這幾天下來,她只是接受了HFR做出的決定,但仍然沒有改變自己一開始的看法。
“也別那麼悲觀。”安全主管漢斯·範德維爾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平靜,“每一種驚世駭俗的新技術在真正誕生之前,聽上去都是不可思議甚至荒謬絕倫的,而從更高層面來看,如果我們不支持這樣的大膽嘗試,那麼人類早晚逃不開能源耗盡然後被困死在地球上的結局。”
他這一通表態的立意實在太高,直接來到了全人類存續的問題上,讓另外二人一時間無法反駁,只得撇了撇嘴,以示對這種起高調行爲的不滿,然後稍稍轉移話題。
“我提議打個賭。”施耐德嘴角掛起挑釁的微笑,“我賭他們的測試會以失敗告終,20歐元。”
德容無奈吐槽道:“這不專業,科迪。”
話雖如此,但在猶豫一秒鐘之後,她還是點了點頭:“我參與,但我也覺得他們會以失敗告終……”
範德維爾雖然支持華夏方面的測試,但其實也對結果沒什麼把握。
只是話題都已經說到這了,他總不好掃興:
“那我就賭他們成功,也是20歐元……”
這樣的賭額顯然無法配平,但在座各位誰也不是差錢的人,所以並沒有人在意這些細節。
而與此同時,相比急於表態的這三位同僚,尤利婭·舒爾廷女士作爲領導顯然更加沉得住氣,此時正在認真翻閱着華夏團隊提交的測試方案和剛纔的會議記錄——
儘管其中並沒有什麼新內容。
直到整個會議室的氣氛陷入沉默之後,才終於開口:
“你們還記不記得,上週我們通過視頻聯絡的時候,彭院士曾經提到過一個概念……叫內源性中子源?”
她稍作停頓,卻並沒有等另外幾人回答,而是直接擡頭看向漢斯:
“我回去查閱了一下相關資料,發現信息很少,但其中有幾篇論文的作者正是你,漢斯。”
範德維爾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同時低頭用咖啡勺在已經見底的杯子裡攪動着,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在幾天前的討論中,他有意隱藏了自己曾進行過相關研究的信息,裝作對此完全不知情,但顯然沒能瞞過細心的舒爾廷。
“好吧……1992年左右,在代爾夫特。”事已至此,範德維爾只好承認,“所謂內源性中子,原理是利用堆芯外高能射線中的質子、氘核或α粒子,轟擊屏蔽層和堆芯材料,由反應堆內部產生的中子來激活堆芯,所以無需外部中子源的輔助……”
施耐德和德容顯然沒想到,自己身邊竟然坐着一名相關領域的專家。
而自己竟然還跟對方打了賭。
前者挑起一邊眉毛:“然後呢?魔法般地變出中子?” “某種程度上,是的。”範德維爾無視了同事的陰陽怪氣,略微擡頭做回憶狀,“當入射粒子的德布羅意波長短於核子間平均距離時,可以直接與原子核相互作用,產生強子——主要是中子。”
舒爾廷在電腦上打開一份文檔,接着他的話說道:“但你當年的結論是,低於100MeV的射線無法產生足夠中子通量?”
“精確地說,98.3MeV是最低臨界值,低於這個值無論如何都不可能。”
儘管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但範德維爾顯然對自己的研究結果非常瞭解:
“更高能量在理論上或許可行,但產生這種高能射線本身就需要很苛刻的條件,並且這個過程只是聽上去簡單,實際散裂反應過程非常複雜,並沒有一種很好的辦法可以精確計算出粒子與重原子核撞擊的物理過程,也難以預估所產生中子的量級……”
到這裡,衆人也都聽明白了。
範德維爾的結論竟然和他此時的態度是相反的。
“即便如此,你仍然覺得華夏人的測試可能成功?”
德容一臉驚訝。
範德維爾輕嘆了口氣,說出實情:
“好吧,當年我還是個博士生,因爲臨近畢業和實驗條件不足,所以很多數據都……有些修飾,你們知道,這種情況下,爲了不出大亂子,一般都傾向於把結論寫的保守一些……”
其餘幾人頓時露出瞭然的神情。
所謂“高階數據處理”這種事情,大家其實心知肚明,面臨水論文壓力的時候也多多少少都幹過。
絕大多數情況下,也不至於到學術不端的程度。
只是終究不太光彩,所以當初範德維爾纔對此避而不談。
“所以,你現在覺得,自己當年的結論可能……過於保守了?”
舒爾廷問道。
“坦率地說,我不知道。”
範德維爾苦笑着搖頭:
.TтkΛ n.Сo
“那只是一篇影響因子不到1.5,幾乎不會有人去看,更不會有人當回事的水刊而已,沒有什麼學術價值的,但內源性中子路線的可行性很低,確實是當年普遍的看法……所以我纔想看看,華夏方面是不是握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技術。”
他說着轉向施耐德:“說起來,你審覈材料清單時,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後者皺起眉頭,做回憶狀:“都是些常規材料,沒什麼特殊的……”
但下一秒,施耐德的動作卻突然停住:
“非要說的話,他們申請了35公斤的鈹,是一般測試用量的大約10倍。”
“35公斤?”
德容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在各類稀有金屬裡面,鈹-9算是相對量大管飽的,每年產量至少是以噸爲單位進行計量,但一次測試就用掉這個數字仍然有些誇張。
漢斯的眼睛也微微睜大,隨即又恢復平靜:“作爲中子源,鈹-9在受激時確實能產生大量中子,但慢化作用又會限制通量……”
他喃喃自語,似乎在思考什麼。
“無論如何。”舒爾廷合上筆記本電腦的蓋子,看了看手錶,“再過上幾個小時,就能看到他們的結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