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盛飛集團第三會議室。
橢圓形的會議桌周圍,稀稀拉拉坐着十幾名不同年齡的工程師。
羅洋站在投影屏前,身後的PPT顯示着包括殲15在內所有主流艦載機,以及幾種第四代戰鬥機的對比數據。
“……根據我們已經完成的基礎研究,結合從達索方面獲得的陣風M相關資料,基本可以確定鴨翼-大三角翼佈局在着艦階段必然面臨迎角過大、安全冗餘不足的問題。”
羅洋用激光筆指着屏幕上的示意圖:
“另一方面,殲20的長度達到21.2米,基本與殲15戰機相當,也無法緩解艦面空間緊張的問題,因此基本可以確定,殲20飛機不具備改爲艦載型號的設計基礎,海軍必定要選擇其它方案。”
他切換到下一張幻燈片,上面顯示着一個沒有水平尾翼……當然也可以說是沒有垂直尾翼的飛機三視圖。
坐在這裡的衆人都很熟悉——
當年參與四代機競標的半無尾佈局“雪鴞”方案。
“幾年前,我們在'雪鴞'項目上投入了大量心血,雖然最終未能獲得空軍青睞,但它恰恰具備作爲艦載機的諸多優勢。”
羅洋詳細解釋着自己的思路,
“它的長度明顯小於殲15,翼展則基本相當,而因爲採用內置彈艙,不需要考慮機翼折迭機構的位置,因此可以最大程度地減少停放面積……另外,合二爲一的尾翼在水平方向的投影角度很短,也省去了多加一套折迭機構的麻煩……”
“……”
會議室裡響起一陣低聲討論,羅洋注意到幾位資深設計師正在快速記錄着什麼。
“更重要的是。”他提高聲音繼續道,“'半無尾佈局的操縱特性與常規佈局類似,有利於習慣了殲15的飛行員進行過渡……在當年的競標受挫後,預研辦公室這幾年一直在優化這個方案,特別是與航發集團合作後,在動力系統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
說到這裡,羅洋轉向坐在角落的李春蓬:
“李主任,請你介紹一下目前的進展情況。”
李春蓬,預研辦公室主任,一位約莫三十歲出頭、戴着厚眼鏡的技術專家,聞言有些侷促地站了起來。
如果從逆光的角度看過去,甚至能注意到額角上出現的汗珠。
“呃……謝謝羅總。”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中透出幾分緊張:
“近四年以來,我們一直和航空動力集團的常浩南院士團隊合作,針對第五代變循環發動機的性能特性做出針對性改進……”
“儘管目前常院士本人的主要精力仍然集中在高超音速飛行器上面,但也已經有不少氣動方面的研究成果被轉化到了雪鴞方案上面……”
說到這裡,李春蓬突然停了下來,顯得有些支支吾吾。
這個項目一直都是掛靠在航空動力集團名下,只是定期向盛飛進行彙報進展而已。
因此羅洋看見對方這副表現,下意識以爲是工作遇到了什麼阻力。
畢竟以央企三級部門一把手的位置而言,李春蓬確實過於年輕,相對缺乏經驗。
只不過跟他對接的那位更加離譜罷了。
因此開口鼓勵道:“新技術應用難免遇到困難,有什麼問題儘管提出來,我們一起解決。”
“不是進展不順利的問題……”李春蓬推了推眼鏡,解釋道,“事實上,雪鴞方案的進展……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樣……”
聽到這句話,羅洋和孫琮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什麼意思?”孫琮直接問道。
李春蓬露出複雜的表情:
“最近幾個月的進展太快,所以整個方案有可能出現……呃……完全翻天覆地的變動。” 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下來。
“總的來說,航空動力集團那邊已經確定,未來的第五代發動機除了變循環技術以外,還會採用沒有機械動作結構、因此不會產生額外重量和可靠性負擔的引射式矢量推進技術。”
李春蓬平復了一下情緒,介紹道:
“而相對應地,我們預研辦也正在討論,是否要將雪鴞驗證機的設計方案從最開始類似YF23的半無尾佈局改成同時取消水平尾翼和垂直尾翼的全無尾佈局,通過推力矢量技術結合嵌入式舵面提供操作力矩……只是還沒有形成一致結論,所以沒向集團方面彙報。”
“什麼?”
會議室裡頓時炸開了鍋。
很快有人提問:“這個意思是……飛翼式佈局麼?”
羅洋擡手示意大家安靜:“讓李主任把話說完。”
李春蓬啓動電腦,並打開了一張渲染出來的3D設計圖。
很快,投影屏上立即顯示出一個前所未見的飛機設計——流暢的翼身融合體,沒有任何突出的控制面,如同一片鋒利的刀鋒。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個巨大的變動震撼到了。
羅洋第一個回過神來:
“但實現無尾方案最大的障礙應該不是控制力矩而是航向穩定性……沒有垂尾,在大迎角狀態下很容易進入尾旋,你們準備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目前還沒有工程上的解決方案,但理論依據已經確定下來了。”李春蓬切換到另外一個PDF文件,顯示出一組複雜的流體力學方程和壓力分佈圖,“可以通過在高速流場中構建一系列壓縮和膨脹流動,使飛行器後體迎風面產生高壓區,背風面產生低壓區……”
他指着屏幕上不斷變化的流線圖:
“結合具有側向投影面積的後體型面,就能形成一個等效於垂直尾翼的航向增穩力矩……簡單說,我們不是用實體舵面,而是用一個‘空氣舵’來保持穩定性。”
安靜。
連空氣都彷彿凝固下來。
幾分鐘後,一位氣動力學專家突然敲了敲桌面:“完全顛覆了傳統的設計理念……但必須承認,李主任他們的方案相當天才,而且具有可行性。”
羅洋走到屏幕前,仔細研究那些複雜的圖表。
作爲資深航空工程師,他立刻意識到這個方案的革命性意義——
沒有活動舵面意味着更輕的重量、更低的雷達反射面積,以及更簡單的機械結構。
“那麼,大迎角狀態下呢?”羅洋詢問道:“平飛狀態下當然符合邏輯,但隨着迎角的增加,突起的後體型面對流場干擾能力減弱,迎風側與背風側的壓力不對稱程度降低,後體提供的航向增穩力矩肯定會隨之減小。”
面對技術問題,李春蓬的狀態反而比剛纔輕鬆了不少:
“我們發現,當兩個尾噴管之間的間距被拉大時,後體型面曲率變化導致後體內凹區域產生了與之相反的航向不穩定力矩,使得寬間距後體所產生總的航向增穩力矩有所降低。”
“隨着迎角的增加,內凹區域的低壓區總體向迎風側移動,寬間距後體兩側內外表面都形成航向增穩力矩,儘管此時後體外表面壓差所形成的航向增穩力矩略有降低,但是總的航向增穩力矩變化不大。”
羅洋轉過身,看着投影幕布上的壓力分佈雲圖。
除了此前面對常浩南以外,他終於再一次有了“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感覺。
五十歲,對於航空工程師來說還算當打之年,但卻已經不太能跟得上這些年輕工程師的思路。
“報到常院士那邊了麼?”他轉向李春蓬,聲音因興奮而略顯顫抖,“另外,目前有哪些具體的困難?”
“還沒有,完全是我們內部的思路。”李春蓬老實回答,“目前最大的挑戰是飛控系統——我們需要一套全新的控制律來協調矢量推力和嵌入式舵面……但目前的團隊規模.恐怕難以同時推進傳統佈局和無尾佈局兩個方向……”
沉思半晌之後,羅洋終於做出決定:
“先按照你們的思路,集中資源攻關全無尾方案……如果實在拿不準的話,集團方面可以拿出一部分資源,支持你們先搞一箇中小型無人機練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