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佐藤健二聽到報告的瞬間,他甚至寧肯有一枚324mm反潛魚雷命中了自己。
畢竟蒼龍號沒有設計垂直髮射管,所有的魚雷和導彈全都儲存在艇艏武器艙裡面。
雖然海自裝備的89式魚雷並不像自己的酸素式老前輩們或者紅海軍65-73系列魚雷那樣危險,但這種地方受損進水,難免會讓人聯想到早年間的庫爾斯克號。
無論從歷史經驗還是訓練情況來看,自衛隊都並不擅長損管作業。
佐藤整張臉唰一下變得慘白,勉強壓制住聲音中的顫抖:
“受損情況怎麼樣?”
“能否控制進水?”
“彈藥有沒有風險?”
“有沒有人員傷亡?”
一連串的問題幾乎本能地脫口而出。
然而,沒有迴應。
對於正在武器艙裡命懸一線的艇員們來說,這樣的奪命連環問顯然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大腦處理能力。
更何況佐藤那跟平常無異的音量在艙內的警報聲下本來也聽不太清楚——
海自幹部候補生學校終歸不比江田島,哪怕聲音小點也不耽誤順利畢業當海軍。
唯獨在這種時候會比較要命。
直到漫長的十幾秒鐘過後,徹底看不下去副艇長小野寺一把推開對方,來到艇內通話器前,大聲吼道:
“一號艙,一號艙,報告損管情況!”
說完之後,又立即回頭看向身後:“中村,快帶人去武器艙支援一下,如果條件實在惡劣,可以考慮關閉水密門,放棄艙室。”
在很多國家的潛艇上,艇副和機電長到底誰大其實是個有些爭議的話題。
但至少就損管作業而言,是明確副艇長指導具體業務。
被點到名字的中村也是如夢方醒,趕緊叫了幾個名字,匆匆向前趕往艇艏武器艙。
他平時跟小野寺的關係一般,不過這個節骨眼上,整條艇上從艇長到水兵,都是字面意義上一條繩上的螞蚱。
就在機電長離開的同時,魚電班長呼哧帶喘的聲音傳來,通話背景中還能聽到明顯的叫喊,以及和金屬撕裂聲:
“我們正在加固管道閥門,需要額外的堵漏器材支援!”
水下損管自然不可能像軍艦一樣執行“由外向內”依靠海水壓力的堵漏,而200米深度的壓力也絕非靠人力能夠對抗,因此對器材的需求量極大。
偏偏潛艇又是海軍中在編人數最少、空間最緊張的單位。
小野寺剛想再派幾個人帶着壓力設備過去,魚電班長驚恐的聲音又再次傳來:
“不對,剛剛發現新的漏水點,情況還在加劇,還在加劇!”
最後幾個音節甚至因爲過於尖銳而有些變形。
小野寺整個人一愣,而剛剛幾乎下線的佐藤這時候也回過神來,湊到艙內通話器前下令道:
“切斷動力,切斷動力!”
由於一系列的意外和混亂,在剛剛長達幾分鐘的時間裡,竟然沒人想起整艘潛艇仍然在以2節的速度緩慢前進。
很明顯,剛剛發號施令的小野寺也只是在強裝鎮定而已,否則不可能忽略這樣致命的細節。
“值班長,壓載水艙排水,準備上浮到50米深度。”
得益於相對完善的水密設計,以及分隔佈置的多個壓載水艙,即便艇艏受損,只要其中的彈藥不被引爆,那麼蒼龍號仍然能維持一定的水下航行能力。
因此,佐藤仍然希望能掙扎一下。
而另外一邊,早在蒼龍號剛剛開始奮力自救的同時,潛艇與海底地形碰撞所產生的巨大噪音就已經通過聲吶傳遞到了海面之上。
“這是什麼動靜?”
竺可楨號的水聲實驗室裡,陶秀雲一臉茫然地看着屏幕上雜亂無章的銳利波形。
波峰和波谷之間的落差大到她需要調整一下縱座標軸的比例尺才能把偵測結果完整地容納其中。
也就是現代聲吶早已經不需要聲吶員真的靠耳朵去進行識別,否則經過這麼一搞非得頭暈耳鳴不可。
“或許……他們發射了一枚超空泡誘餌彈?”
艦長周毅猜測道。
把竺可楨號拉過來執行干擾任務是今天早上才被常浩南提出的意見,屬於妥妥的趕鴨子上架,以至於在出發之前都來不及進行一次完整的崗前培訓。
按照任務設想,應該是蒼龍號發現水下地形亂七八糟而且不斷變化,最後進退兩難被迫上浮的劇本——
反正是在國際航道上,又不可能真的拿你怎麼樣,你就學前些年的冬潮號那樣跟阿中叔叔認個輸,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因此整條船上面,根本就沒有專長反潛作戰的人。
面對眼前這樣的意外情況,第一時間都有點麻爪。
“哪有氣幕誘餌能持續這麼長時間的?”陶秀雲翻了個白眼,指着屏幕上仍然在持續的雜亂頻譜,“這都一分多鐘了,還叫喚着呢……”
“那就是……自航式誘餌?”周毅想了想,再次判斷道,“來的路上我專門看過之前演習發現冬潮號的文件記錄,當時冬潮號上就攜帶了一部無人潛航器,可以作爲誘餌使用,這麼多年過去,功能提升一些也很正常。”
這個猜測倒是合理很多。下面那艘潛艇此時已經是窮途末路,放出一個UUV探一下路倒是很正常的反應。
而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隻要讓潛艇跟在UUV後面,沒準還真就能讓它得逞。
畢竟這片海域下面的地形其實並不複雜,哪怕頭鐵一直往前開都能跑出去很遠。
“那……要不要強化聲波干擾效果?”
後面一名操作人員問道。
“如果真是UUV,那一般都是線導的,強化干擾恐怕不會起作用……”周毅面色凝重起來。
雖然竺可楨號不是專業的反潛艦艇,但再怎麼說也是人民海軍的一員,決不能接受煮熟的鴨子從自己嘴裡飛走的結果。
但這時候,陶秀雲又一次搖了搖頭:“聲源位置幾乎沒有變化,說是自航誘餌也很勉強……”
“……”
這下子,一整個艙室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算了,先向星城號彙報一下情況……”
不過實際上,在竺可楨號執行干擾作業的同時,周圍另外幾艘艦艇也同時釋放了拖曳聲吶,只不過沒有使用主動模式而已。
因此,同樣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那個奇怪的劇烈聲響。
驅護艦的上的指戰員,在反潛作業方面的水平可就高得多了。
當第一聲悶響被捕捉到的時候,尚有人以爲是對方用空氣彈射方式發射了一枚魚雷或者自航式潛水器。
但隨着後來大面積的聲波出現在屏幕上,有經驗的聲吶員幾乎瞬間就意識到水下發生了什麼。
星城號驅逐艦的CIC內,聲吶班長王海峰目光炯炯地回過頭:“報告!捕捉到水下劇烈金屬噪音,方位273,水平距離約8鏈,深度230!”他的聲音因興奮而比平時高上很多,“從波形特徵來看,像是大型物體撞擊海底山體!”
這一嗓子吼出來,頓時就吸引了幾乎整個CIC的目光。
編隊指揮員楊躍輪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聲吶屏幕前:
“確定是撞擊?不是爆炸或主動聲吶攻擊?”
“特徵符合撞擊所產生的聲音,首長。”王海峰快速調出音頻波形分析,“先是低頻震盪,接着是金屬變形聲,然後是海水涌入裂口的旋渦……”說到一半,他猛地擡頭,“等等,有新信號……”
這一次,他額外花了幾秒鐘時間確定,隨後的語氣也變得不太確定:
“好像……撞擊過程一直在持續?”
按照常理,無論水面艦艇還是潛艇,發生碰撞後的第一反應都應該是切斷動力。
但蒼龍號就像是對此毫無反應一般,任由艇體外壁的金屬撕裂持續進行。
CIC裡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
直到一分鐘之前,在場所有人都只當這是一次恰好有人陪練的攔截行動。
至於反潛部分,則更多傾向於演練。
但現在,對方似乎真有可能把自己給玩沉了……
“這……能算戰果麼?”
艦長趙剛心中的第一個念頭閃過。
如果能的話,那人民海軍歷史上的第一個反潛戰果將會由一艘非戰鬥艦艇認取,對於他們這些驅護艦指揮員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當然,眼下還不是糾結這種細枝末節的時候。
“對方會不會選擇上浮?”
趙剛來到楊躍輪身後,半是提醒半是詢問道,而身後的艦政委已經開始在電子海圖上畫出對方最終完成上浮的可能區域,以免發生二次碰撞。
“關於蒼龍級的詳細情報還很少,但從其他型號潛艇的經驗來看,如果只是單艙進水,那理論上仍然具備潛航能力……”
話音未落,王海峰又一次開口:“金屬扭曲聲還在繼續,但聲音信號非常混亂,已經無法判斷後續的損壞情況。”
“……”
楊躍輪此時只感覺到頭皮發麻。
這種對峙到一半對手突然選擇自殺的場面,他這輩子都沒尋思過。
要是真沉了,不會把鍋甩到華夏頭上吧?
思索片刻之後,他覺得還是要求穩:“發送……”
他本想按照海事救援標準流程,發送信號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但對方是一艘潛艇,而星城號上並沒有水聲通訊設備。
而且水聲通訊也無法透過溫躍層傳遞到200米以下的目標。
“算了,情況上報艦隊,請求調派南拖195號拖船和865號潛艇支援艦緊急支援……”
說完之後,楊躍輪一拳頭敲在旁邊的椅背上:“奶奶的,我這輩子沒想過有一天會盼着小……日本人別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