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衆將拍腦殼的拍腦殼,掐人中的掐人中,將項羽弄醒。
項羽眼一睜開,劈面便問:“我叔叔是怎麼死的?”有項莊告知:“項公死於章邯劫營,被亂箭射死。”
項羽不相信,大喝道:“胡說!我叔叔生平謹慎,那章邯以慣於劫營著稱,我叔叔怎會讓他得手?”項莊道:“我軍營寨後本有一座峭壁,那秦軍也攻不進來。不知怎地,那峭壁忽然不見了。”
項羽怒道:“滿嘴胡說,一座山會突然不見?取地圖來,讓我看看那紮營的位置。”
那地圖衆人皆是沒有。鍾離昧道:“吾等沒有地圖,不知少將軍軍中可有?”項羽道:“你們沒有,我那倒是有一張。待會亞父到來,取地圖看個分明。”
衆人便等西征軍到來。不多時,范增領西路大軍來到。西路軍將士看見項梁屍體,又是一陣慟哭,惹得東路軍也是泣不連聲。十幾萬大軍一起痛哭,真是哭聲震天地泣鬼神。
項羽討來羊皮地圖,展開一看,兩軍將領皆是驚呆了。
原來那地圖上壓根就沒有繪出一座峭壁,那紮營的地方前後無依無恃,甚至營寨前的小溪也未繪出。
項羽大吼一聲,一把將那地圖撕得粉碎,厲聲喝問:“誰讓我叔叔在這地方安營的?”
桓楚立馬答道:“就是那跨夫韓信。這地點是他選的。”
季布剛說聲:“大家對那地點也都看過——”話未說完,項羽劈頭問道:“那跨夫何在?”桓楚手一指,說道:“那跨夫就在車裡。”
項羽提起地上天龍破城戟,“呼”地一下撲到韓淮楚馬車前,奮起一戟,向馬車捅去。
韓淮楚剛剛提聚了一點真炁,早聽到車外對話,就知不妙。趕緊俯身一躲。
“譁”的一聲,馬車被天龍破城戟捅得粉碎。韓淮楚只覺頭皮一陣冰涼,那長戟貼着腦門刺了過去。
那馬車的車頂也被項羽一戟掀到了天上,韓淮楚便暴露在項羽面前。項羽目光灼灼,彷彿欲撕咬人的雄獅,一口便可將韓淮楚吞到肚中。又擡起長戟,欲再給韓淮楚致命一擊。
一隻枯藤般的老手握住項羽海碗大的手腕,范增說道:“羽兒,事情還沒弄清楚,你怎可胡亂斬殺大將?”
項羽嗔目道:“還要問什麼清楚,這跨夫挑選的紮營地點,害得我軍大敗,叔叔命喪黃泉。殺了這廝,爲我叔叔與死去的兄弟報仇便是。”
聽了這話,桓楚手底一幫將領高聲叫嚷:“少將軍說得不錯,殺了這跨夫!”
季布剛說了聲“韓將軍是無辜的”,便被項羽一聲頓喝:“季布你給我閉嘴!”季布囁嚅了一下嘴脣,不敢再說。項莊,項佗見項羽正在盛怒之中,也不敢吱聲。
那龍且雖不發一言,卻看得暗暗高興。韓淮楚與項追的事,早傳到他耳中。能除去這個情敵,真是拍手稱快。
只聽范增說道:“韓信有經天緯地之才,爲我軍屢立戰功,項公生前便欲立他爲帥,豈能說殺就殺。這戰敗之過,還是要查個清楚。”
項羽“嗤”了一聲,不屑道:“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勞,怎能贖今日之敗?就是這有經天緯地之才的跨夫,讓我楚人有定陶慘敗,盡蒙恥辱。還想立他爲帥?呸!”項羽一口濃痰啐出。
他轉頭手指韓淮楚,冷笑道:“韓信,你捫心自問,定陶之敗你有沒有過錯?我今日要殺你,你服是不服?”
韓淮楚正爲項梁之死深深自責,聽項羽問話,臉上現出慚色。嘆了口氣,昂首道:“韓信自知有愧於項公,今日你要殺我,我無所怨言。”
項羽得了這話,頓覺有理,對范增道:“亞父,韓信自個也服了,你還有什麼話說?”范增長嘆一聲:“萬軍易得,一帥難求,羽兒可要想清楚了。”
便有季布等韓淮楚部衆將與鍾離昧跪下爲他求情道:“少將軍請三思!”
龍且見有這麼多人爲韓淮楚求情,心中有擔憂起來。今日是天賜良機能除去韓信,若項羽一個心軟饒了韓信,再想置他於死地談何容易。
那項羽到底沒有心軟,讓龍且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只見項羽抽出佩劍擲給韓淮楚,說道:“看在亞父與衆人面上,我就賜你個全屍,你今日便自裁了吧。”
韓淮楚提起劍,瞬時身軀一陣顫抖,心中百感交集。
“小生便這麼了斷了嗎?那叱吒風雲的戰神,一代兵仙韓信還是我自己麼?”
“追兒曾說過,要我完整無缺回來見她,我也曾答應,就算是爬也要爬着回去見我的追兒,怎能食言?
還有那伊人張良,若知道我就這麼死去,一定會痛不欲生。”
他忽然腦中飄過一個人的影子,那便是曠世佳人虞芷雅。
自與項追情好日濃後,韓淮楚有意識地不去想那佳人,想漸漸將她從腦海中抹去。出征之後,果然就沒有想過。如今命在頃刻,那深藏在腦海中的記憶又紛至沓來。記憶的大堤一旦打開,來得是無比的洶涌強烈。
“怎麼不見芷雅?若能在死前見她一面,便是橫屍劍下,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韓淮楚不由向遠處張望了一下,企盼能看見虞芷雅的影子。只見楚軍一片紅衣紅甲,哪裡有佳人的倩影?心中頓時一陣失望。
項羽見他遲遲不動手自盡,還在東張西望,不由惱道:“你看什麼,還指望有誰能救你命麼?”
忽然只聽一聲清叱:“誰要殺我的信哥哥?”那人羣紛紛向兩邊躲閃,讓出一條道來。
韓淮楚與項羽聽見那清叱,都是一震。
只見英姿颯爽的項追,滿身披掛,騎着栗色的戰馬,從那讓出的道擠了進來。
項羽詫道:“追兒妹妹,你怎麼來了?”項追“哼”了一聲:“我聽見叔叔引兵向東,便來此與他相會。半路上卻聽到叔叔死訊,趕緊來了。”
項羽一指韓淮楚,說道:“妹子來得正好。這廝害得叔叔兵敗身死,我們正在行使軍法。”
項追來到外間時,便聽到衆軍士紛紛議論,說大公子要斬殺韓信爲項公報仇。她一聽芳心大震,趕緊擠了進來,便聽到項羽之言果然如此。
項追杏目圓睜,怒道:“叔叔之死,與信哥哥何干?”項羽見妹子發怒,他平日最是珍愛這位妹子,自小便最聽她的話,不由堆笑道:“這可不是我說的。那韓信也承認他對叔叔之死有愧。”
項追杏目轉向韓淮楚,問道:“信哥哥,我叔叔到底是怎麼死的?”
韓淮楚囁嚅了一下嘴脣,不知怎麼回答。季布先頭被項羽壓着不能爲韓淮楚分辨,現在找到這個機會,立即開腔:“我們營寨後面的一堵峭壁突然不見了,那秦軍便從後方突然攻了進來。”
項追楞了一下,眉毛倒豎,說道:“好端端的一座山會突然不見,要麼是有鬼,要麼是仙人施法,怎能怪信哥哥?我看你們是看我信哥哥不順眼,故意要找他的茬。告訴你們,誰要動我信哥哥一根毫毛,本姑娘就跟他沒完。”
這小美人突然發飆,大出衆人意料之外。在江東子弟中,項追也是出了名的蠻狠不講理的主。連龍且的印信她都敢偷,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她這麼橫插一手,龍且便知要糟,今日說什麼也除不掉韓信這個情敵了。
只聽桓楚說了一句:“那紮營的地點是韓信挑選的。”便遭項追當頭一喝:“桓將軍,你也是軍中老將,這紮營的地點不妥,你怎看不出來?要有過錯,你也有份。要殺我信哥哥,你也該殺。”
衆人看得紛紛咋舌,“果然是蠻狠不講理,這一杆子打下去,豈不全軍的將領都有過錯。要斬殺韓信,豈不大家都要斬殺。”
范增看得暗暗點頭,“這小妮子一發飆,比我這亞父說話都管用,看來韓信的命算保住了。”
韓淮楚心中卻不是滋味,心想那項梁之死自己問心有愧,到頭來卻要追兒爲自己出頭,才保住自己這條性命。
項羽苦笑道:“妹子,別在這胡鬧,軍法豈容兒戲。”項追杏眼一瞪,怒道:“羽哥哥,你要是敢殺信哥哥,今日追兒便死給你看。”項羽聽得頭老大,“追兒竟要用死來威脅自己,難道爲了韓信這跨夫,要連自己最珍愛的親妹妹也葬送了?真是拿她沒一點招。”
韓淮楚聽得不由長笑一聲,高聲道:“追兒,你不用再說,韓某甘願領受軍法。”
范增料定項追吃定了項羽,心想韓信今日是死不了。要不責罰一下,料軍中一些人心中不服。遂道:“這樣吧,韓信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羽兒你看如何治韓信之罪?”
項羽想了一想,說道:“自然是打他一百軍棍,免去他都尉之職。就讓他在我帳前效力,做一個持戟郎中。”
那持戟郎中,就是一個看門的小校,相當於伍長,能經常接近主將,比尋常的士兵體面一點。貶文韜武略的韓信做一個持戟郎中,對他簡直是莫大的羞辱。
“持戟郎中,我真的要做項羽的持戟郎中,這史書上說的真是一點不假。”韓淮楚聽得腦中就是一轟,人彷彿呆了。
衆人見他癡呆的模樣,還以爲他覺得受辱不能接受。項羽問道:“韓信,我這軍法,你服是不服?”
只聽韓淮楚哈哈大笑:“韓某願服少將軍責罰。”
“該來的終究要來,既然歷史的車輪不容錯軌,小生就當一回項羽的持戟郎中,又有何妨?”韓淮楚心想。
衆人見韓淮楚如此爽快的答應,要蒙受如此羞辱,均是錯愕。轉而一想,那韓信連胯下之辱也能忍,受這點羞辱也算不得什麼。
獨有那范增暗暗點頭,“韓信能屈能伸,定成大器。有他在帳旁持戟值守,打起仗來也可時時聽聽他的意見。”
龍且心中暗暗得意,“那韓信不過是一個持戟郎中,項追姑娘怎會再與他好?等他倆分開,我龍且便有機會接近項追了。”
只可惜龍且打錯了算盤,他哪裡知道項追對韓淮楚的感情?就算韓淮楚此時是一個不名一文的乞丐,小妮子項追也會對他不離不棄。
項羽便喝一聲:“來人,打韓信一百軍棍!”
季布“撲通”一聲跪地,說道:“韓將軍重傷在身,怎經得起一百軍棍?末將願意代韓將軍領受這軍棍。”
項莊,項佗等韓淮楚部將紛紛跪倒,都說願意替韓將軍領受軍法。項羽身前是跪倒了一大排。韓淮楚看得是非常感動,“我做了持戟郎中,就再不是他們的上峰。難得衆人還肯爲我領受軍法,真不負昔日的交情。衆人的這份情意,只有待他日還了。”
項追一聽她的信哥哥身受重傷,連忙一把將韓淮楚抱住,關切道:“信哥哥,你哪裡受了傷?傷可要緊?”
龍且的眼中直欲噴火。他在西征軍中,只聽說韓信與項追關係火熱,想不到竟火熱到如此地步,竟當着衆人的面摟摟抱抱。他頓時明白,自己的算盤又要落空。
韓淮楚淡淡一笑,正欲回答傷不要緊,練幾天功便好。只見季布給他使了個眼色,心中會意,哼哼嘰嘰道:“我後心中了一記流星錘,昨日苦戰脫力,連馬都不能騎了。”
他說這話本是想博得項羽的同情,殊知連小妮子也給騙過了。項追聽得大爲痛心,那眼淚便“撲簌”着流了下來,嗔怪道:“信哥哥,我不是要你打起仗來不要太拼命麼?若你有什麼好歹,追兒可怎麼活?”
韓淮楚只有苦笑,心想小生要是不拼命,那會子早沒命了,你哪裡還見得到我。
范增見有衆將爲韓淮楚求情,趕緊道:“羽兒,韓信有重傷在身,這軍棍就由衆人代領了吧。”
項羽便道:“好,一人十棍,行刑!”
正值此時,忽聽遠方馬蹄催聲,漫天的煙塵揚起。
一流星探子來報,雲秦軍先鋒章平,李良領二萬騎兵追來。
項羽聞言,冷笑一聲:“秦狗也敢來追?正好殺了這幫狗賊,爲我叔叔報仇。”
范增打蛇隨棍上,說道:“現在正值用人之際,可別打壞了各位將軍。大家就殺他一陣,立功爲韓信折罪,如何?”
衆將士正欲痛殺一場爲項梁報仇,齊聲答道:“願隨少將軍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