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兒醒時,守牀的兩個丫頭坐在外間正聊的歡暢。
“水菊,今晨我在芳華閣祛塵的時候聽說牀上躺着的這位小姐,是從客棧二樓的窗上掉下來的。”水茉邊喝茶邊講道:“正好掉在了王爺的車攆上,然後又從車頂掉了下來。這時王爺從車內出來觀望,可巧就落在王爺懷裡。”
“唉……”水菊嘆口氣,說道:“我咋就沒這福氣,能掉了王爺懷裡。”
水茉啐了口,又道:“什麼福氣,她掉下來時滿身是血,被人折磨的不成樣子!”
水菊不以爲然:“若能讓王爺抱上一抱,死了我都願意。”
水茉“嗤”一聲,“你死了王爺也不會抱你。”
水菊推她一下,惱道:“你就沒句好話!”重重嘆口氣,說道:“說來也是,王爺連王妃都不甚搭理。王妃可真受得住,一直不哭不鬧的。”
水茉哼笑:“哭鬧?若是如此,王爺怕是再也不理她了。”
悅兒聽她們如是說,心下頗爲無奈。口渴難耐,她只好起身。使力間,竟是周身巨痛難忍,她不禁“啊”出聲來。
外間的水菊水茉聽到聲音,忙疾步走來,驚喜道:“呀!小姐你醒啦!”
悅兒點點頭,說道:“我想喝水。”
水茉應一聲,又對水菊說道:“你快去並稟報一下。”
水菊忙答應着去了。
水茉先將悅兒慢慢扶起倚靠在枕上,又將水遞給她。見她一直盯着一處看,覺得有些不對勁。便伸手在她眼前搖了搖,竟沒反應,輕聲喚道:“小姐?”說罷又擺擺手。
悅兒應一聲:“怎麼呢?”仍是沒反應。
水茉這才倏然明瞭,忙道一句:“無事、無事。”
悅兒自是知她所想,笑笑未再言語。
水茉看着她,心下感慨:這麼美的姑娘竟是瞎子,可惜了。
約過了兩刻鐘,玉含儀便匆匆趕到。
見王妃進門,水茉小聲提醒一句,“王妃來了。”說罷起身行了禮。
悅兒忙要下牀,卻玉含儀一把按下,說道:“妹妹何須多禮。”
悅兒淺淺一笑,說道:“民女多謝王爺、王妃相救。”
玉含儀打量她,如墨長髮披在肩頭,襯得膚如凝脂,一派清新雅麗,心下不免讚道:真真是個脫俗美人兒。面上笑道:“莫要客氣。不知妹妹當是怎麼稱呼?”
悅兒思忖須臾,方道:“王妃喚我槿兒便是。”
玉含儀呵呵一笑,知她有所顧忌,便握住她的手說道:“好槿兒,你不必憂心。你的事我不便多問,等王爺回來你同他解釋便可。”
悅兒莞爾:“謝王妃。請問王爺現在何處?”
“王爺昨日啓程去京畿視察水利,要過個五六日纔可回來。”玉含儀笑着答道:“王府守衛森嚴,你儘管放心休養,切勿多作憂思。”說罷拍拍悅兒的手,給她把枕頭放平,說道:“坐着累腰,還是躺下吧。”
悅兒心下感動,便乖乖躺下,道一聲:“謝王妃。”
玉含儀看着那甜美的笑靨上的毫無焦距的雙眸,心中不免澀然,只一笑說道:“瞧你,一口一句多謝。再說我可不依了。快些修養好了,我帶你在府內走走。王府的景緻好着呢。”
悅兒“嗯”一聲,閉目忖度半晌,又道:“王妃,家父尚不知槿兒在此,可否寫封信報個平安?”
“當然。你道詳情,我遣人寫好送去。”
“……爹孃只認我的字。”
玉含儀“哦”一聲,又道:“夜深了,明兒再寫吧。”給她掖了掖被角,放輕了聲音:“睡罷。”
——————————————————————————————————————
傅經語自悅兒被捉走後,一直茶飯不思,終是病倒在牀。雖是如此,她還一直唸叨立時起行去巫崖救回悅兒,司徒祭囑咐橙子照顧好她,便打點好一切起行。走至山腰時,正見一信鴿給來,他忙飛身捉住,見信封上竟是悅兒的字跡,立時激動的連信都未拆便往回奔去。還未到房內就大聲喊道:“經語,悅兒來信!”
傅經語聽後倏然坐起,接過傳信,手抖得半晌才撕開信封。她呆呆看着手中的傳信,心中感慨萬分。
司徒祭見她一直蹙眉不語,便拿過來看了一番,驚道:“悅兒竟被睿王所救!”
傅經語仰天長嘆一聲:“緣、緣、緣!”起身下牀,來回疾走着,絲毫不見病態,“二人緣分果真未斷,果真未斷!”
司徒祭看着晃來晃去的她,一把拽住,說道:“消停些!這樣也好,悅兒在睿王府應該很是安全。”
恰此時,橙子端藥進來,看着活蹦亂跳的傅經語,驚得張大嘴巴:“師孃這、這是怎麼了?被打雞血了麼?”
傅經語卻絲毫不在意,撲過去摟住她肩膀,哈哈笑道:“悅兒如今在睿王府。”
“啊?!此話當真?!”
司徒祭把信箋遞給橙子,說道:“那還有假?裡面寫着你們的暗語。”
橙子忙接過,呆呆的看了半晌,倏然仰天長笑一聲,“真真妙不可言!可是……她似乎未曾認出睿王便是她琛哥哥呢,說過幾日便回。”
傅經語點點頭:“怕是如此。”
橙子託着下巴思忖半晌,眼珠一轉,“既然相遇,那便是緣分,我們還是別再打擾爲好。這樣吧,我們啓程去坤都!”
傅經語雙手一拍,附和道:“妙招!”卻惹得司徒祭連連搖頭:“不可不可,哪能就這樣扔下她?”
傅經語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怎可謂之‘扔’?此乃力助也!”
司徒祭“嗤”一聲,不再搭理兀自竊笑不已的二人,起身去了靜室。
橙子微蹙雙眉,說道:“師孃,若這信是妲姒賤人逼着寫的呢?”
傅經語堅定搖搖頭,“不會!”看着橙子懷疑的眼神,後又失了底氣,“應該不會吧……去北國當是路過濟城,打聽一下便可得知。”
橙子點點頭,又道:“當真要如此?”
“既然相遇,我們又豈能棒打鴛鴦。”
“可他早已娶妻,對悅兒……”
“仍舊有情。”傅經語接過話頭,絮絮叨叨的將在元琰那聽來的多年前元琛悲傷酗酒,並着二人相見時他的險些失態講了一遍,又道:“這事件件證明,雖是九年已過,他的確同悅兒一般念念不忘。”
橙子滿面驚詫:“怎可能?那時纔多大,他們僅見過幾次……”
傅經語長嘆一聲,又道:“我想,是執念吧。九年來,一直想着念着,越陷越深。時間,是個奇怪的東西。能讓人慢慢忘卻,也能讓人越記越深。”
二人沉默許久,橙子才道:“宮廷並不適合悅兒。”
“且隨緣罷!到時是和是離,我們自當尊重悅兒的決意。”
——————————————————————————————————————
悅兒坐在牀上,慢慢摩挲着手中的傳信,眉宇間稍顯憂愁。橙子信中道兄長身中奇毒,纏綿牀榻已久,故請師父師孃隨她速去坤都,且讓她暫留睿王府,以保安全。悅兒摸清信中大意後,心中疑惑:怎的皇帝總是中毒?
正此時,玉含儀走進來喚道:“槿兒?”
悅兒忙收起信,起身行禮。玉含儀笑着扶住她,說道:“不必多禮。怎的滿面憂思?”
“家父家母去了北國。”
玉含儀“哦”一聲說道:“原是此事,我早就知曉啦。”
看着滿面驚詫的悅兒,笑道:“令尊便是神醫司徒祭,可對?”見她點頭,又道:“他今晨找過王爺,說有要事去北國,請王爺留你幾日。”
“啊?家父來過?”
“令堂未來王府,只是去京畿尋的王爺。王爺方纔遣人告訴於我,讓我好生照顧你。”
悅兒輕點螓首,蹲了萬福又道:“那便叨擾王爺、王妃了。”
玉含儀笑道:“我正愁一人無趣,可巧你來陪我談笑解悶,何談叨擾?再說令尊救過聖上,我們自當報答。”
悅兒莞爾:“聖上洪福,家父稍加醫治而已,切不可言報答一詞。”
玉含儀笑着搖頭,“那便是。”
二人又絮絮說了會兒話,才攜手同進午飯。席間,玉含儀笑道:“妹妹可擅撫琴?”
悅兒停箸,說道:“家母教過一二,略懂皮毛,萬不敢言擅。”
玉含儀瞟一眼她手指尖的薄繭,輕笑一聲,“妹妹總是謙遜。”
“確是如此。”
玉含儀又命丫鬟給她夾了菜,才道:“吃完晌飯,我帶你去府內梅林逛逛可好?昨夜落了雪,風景很美。”說罷纔想起她並不能看見,又道:“你多走動,舒展筋骨對身子也有好處。”
悅兒知她意思,應一聲又道:“我也許久沒摸過雪了。梅林定比屋內清爽多呢。”
“是。梅花添香,皓雪沁脾。”玉含儀點點頭,笑道:“想想心中都爽利,快些吃完,咱們且去遊玩一番。”
當下二人又吃幾口便停箸撤席。丫鬟給她們披了狐裘,奉上暖手爐,二人才相攜而去。
聞着淡淡梅香,腳踩在雪上咯吱作響,悅兒頓覺心曠神怡,幾日來的煩悶憂思一掃而光。她捻起小團雪,慢慢讓它在手心融化,一片沁心涼意,甚是舒爽。遠處傳來丫鬟們笑鬧聲,玉含儀笑道:“這些丫頭,竟在湖內冰上打起雪仗,真是鬧騰。”
悅兒心下疑慮,在王府內能如此不循規矩?
玉含儀看她雙眉微蹙,心中也能猜到幾分,笑着解釋道:“過了三門這般玩鬧,王爺同我都不管的。”悅兒笑道:“王爺同王妃甚是心寬好脾氣,難得一見的好主人呢。”
“來,我們去湖邊走走。”玉含儀引着悅兒,邊走邊道:“你可曾霏苑?府內這邊的園子便是依着那兒的景色建的。”
悅兒點點頭,“兒時去過一次。”說罷輕嘆口氣,微蹙了眉頭。
霏苑,是她九年來夢中到過無數次的地方。那繁華美景裡,那九天仙境中,不只有她一人。不知桌旁執簫吹奏的少年,如今是何模樣?可還記得那如癡如狂念着戀着他的她?
玉含儀見她眉宇間滿是惆悵,知曉定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便笑道:“妹妹,我們到水榭中坐罷!”
悅兒回過神,忙道一聲:“好。”與她一起往湖邊水榭走去。
玉含儀深深看了她一眼,又介紹道:“湖邊繞着五處樓閣,名曰朝華、芳華、詩華、沉華和韶華。前四閣一一相連,只韶華閣獨處在百花園子裡。”
悅兒聽罷笑道:“爲何不同那四閣連通呢?”
“韶華閣是王爺批折安寢的地方。王爺好靜,不喜打擾,故把樓閣獨闢一處。”玉含儀淡淡說完,卻沒把最重要的緣由道出。二人靜靜走着,直到水榭坐下,她才吩咐丫鬟一句:“將琴取來。”
“王妃的琴藝必是驚人。”
玉含儀示意丫鬟將熱茶遞給她,才道:“可不敢言驚人,僅是自幼研習,謂之熟練而已。”說罷邊品茗邊看着湖邊笑鬧的丫頭們,莞爾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