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漸深，天高氣爽。秋雨帶着層層涼意，洗淨了廣袤穹窿，湛藍澄澈；沖刷了萬千芳菲，香豔動人。
時光悄然滑過，轉眼已是八月初。幾日前橙子來信，言及中秋前定趕回濟城同她共度佳節。悅兒算了算，同橙子已有近三月未見了，因路途遙遠，二人期間也未通過書信。想她回來時見自己雙眸復明，定會比自己還要雀躍興奮吧。
她擡首看了眼對面的韶華閣，依舊肅然而立，難掩清寂。元琛毒解之後，廣寧帝便以聖躬欠佳宜需靜養爲由，下旨委睿王以監國重任。自那以後，元琛比以前愈加忙碌，早出晚歸，悅兒總是每晚在沉華閣內安然而坐，不論多晚都要等他過來，二人見上一面。
元琛起初並不同意，熬夜傷身傷神，他不想因自己的忙碌連累了悅兒。因她堅持，也無它法，只好任她等候，只每晚盡力早些趕回。
悅兒輕嘆口氣，獨自一人沿着湖堤慢慢走着，不一會便到了詩華閣旁的桂樹林內。桂香馥郁，綠葉垂芳根，清陰亦可託。秋風拂過，靡靡菲菲落紛紛。甜甜花香撲鼻，悅兒覺得身心俱爽，不由滿面笑容，信步在林內穿梭。
正愜意享受間，林中又傳來絮絮說話聲，踮腳遠望，正是玉氏姐妹緩緩往此處走來，悅兒一直不知進退。自前些日子被王妃撞見她同元琛擁吻後，王妃對她似是冷淡了不少。
悅兒蹙眉思忖須臾，心道還是躲開爲妙，忙轉身欲往林外走去。不料遠處傳來呼喊聲：“槿兒——留步！”無奈之下只好扯起笑容，向那二人走去。
三人見了禮，一同漫步在層疊桂林間，悅兒見玉含儀神態如常，笑意盎然，心中彆扭也就慢慢解開，輕鬆起來。
玉含儀側眸看了眼低眉不語的悅兒，知她定也是心中有結，便握住她的手，笑道：“槿兒妹妹，姐姐近日來身體不適，怠慢了你，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悅兒趕忙搖頭，道：“王妃言重了。”
“……如今我有孕在身，有你侍候在王爺身邊，我也能放心了。下月便要給王爺選側妃了，到時候妹妹也一起嫁進來，我便能有姐妹們說話解悶，幫着一起操持闔府事務了。”
悅兒莞爾一笑，未曾言語。
“你莫要害羞，能夠侍候王爺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可別錯過了這次機會。”
玉合儀見她仍是不說話，佯笑道：“姐姐可別說了，槿兒是個姑娘家，皮面薄着呢！”
玉含儀呵呵笑着：“好好好，不說了。以後成了一家人，我在好好聒噪你。”
玉合儀道：“好了好了，別嚇着槿兒。你累了麼？咱們去前面水榭歇息一會吧。”
見玉含儀頜首，二人便攙着她一同走向湖畔水榭。
落座奉茶，詩華閣的丫鬟又上了一些時令水果和精緻點心才退遠了。
玉合儀拿了塊薄荷香糕慢慢吃着，看着湖堤新擺的菊花，笑道：“姐姐你可真有心，玉玲瓏還沒開罷呢就換上了菊花。這顏色多的說也說不清。王爺可有表示？”
玉含儀撇她一眼，“如今王爺事務繁忙，哪有精力理會我這些。說來我都近十日未見王爺了。瞧我有孕後人都胖成肥彘一般，王爺見了怕得嚇着，還是少見爲妙。”
玉合儀捂嘴咯咯笑着，“你快些生吧，別把王爺憋壞了。”
玉含儀看了一眼低頭喝茶的悅兒，擡手戳了她一指，無奈笑道：“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呢！”
“就我們三人，說說有何不可？”玉合儀搖搖悅兒胳膊，“槿兒怎這般安靜？你是大夫，這方面應該知道很多吧。”
悅兒茫然看着二人，問道：“哪方面？”
玉合儀哈哈一笑，“我道是你怎的半晌不說話，原來壓根沒聽懂我們說什麼。我是在說……”壓低了聲音，“咳咳，春宮嘛。”
悅兒一愣，有些尷尬的說道：“不甚瞭解不甚瞭解。”
“槿兒謙虛了。”看着悅兒漸漸紅透的臉頰，合儀笑的有些邪佞，“說來也是，這個還是隻有出閣的女子才最最清楚。姐姐，王爺可威武？”
含儀亦是紅了臉，抓起一塊香糕塞進她的嘴裡，佯怒道：“快些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悅兒低頭數着茶盞內的茶葉，心道這相府小姐怎這般無禮無儀。正冥思着藉口離開，卻又聽玉合儀說道：“姐姐，那桂林裡的小姐是哪府上的？生的這般美貌，我還未見過呢。”
悅兒聽罷望過去，林中一黃衫女子正疾步走着，似在尋些什麼。只見她螓首蛾眉，明眸朱脣，滿面笑意深深，顯得恁般恣意歡快。
玉含儀亦是極目相望，細細打量一番，才搖手說道：“我亦未曾見過。”
正談論間，那女子卻是瞧見了坐這裡一同望她的三人，露齒一笑，朝她們揮了揮手，接着便足下一點，幾個騰躍來到面前。笑意盈盈的看着一臉茫然的悅兒，黃衣女子快步走到她面前，擡手戳了她一指：“稚子，竟認不出我！”
玉氏姐妹皆是滿面莫名，只悅兒倏然站起，激動地一把抱住她，高聲笑道：“橙子，臭橙子！你竟這麼早便回來了！”
悅兒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少言寡語，溫婉嫺靜，何曾有過這般張揚模樣。橙子看着明顯驚呆的那對姐妹，把掛在身上的悅兒扯下，道：“收斂些，別嚇壞了旁人！”
悅兒依舊笑不攏嘴，扯過橙子介紹道：“這是我的姐姐司徒栴，也是——”
“也是槿兒的大師姐，從小一起長大，真正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悅兒斜睨她一眼，暗“呸”一聲，笑看着含儀、合儀，道：“這位是王妃，同她的妹妹合儀。”
待三人見過禮，悅兒便道：“王妃，姐姐路途勞頓，我帶她去休息一下，先行告退了。”
玉含儀笑着點點頭，“快些去吧，改日我們再聊。”
悅兒應一聲，與橙子行了告退禮，攜手離去。
看着她們的背影消失在桂花林內，玉含儀這纔開口：“妹妹，今日你是怎麼了，竟在外人面前開這種玩笑，不怕人笑話嗎？”
玉合儀將一粒核桃仁兒扔進嘴裡，滿目不屑，“看她那模樣我就來氣。她氣了我，我自然得還回去。”
“人家怎的惹你了？”
“你瞧她，明明滿身市井之氣，非得裝作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真真令人作嘔。王爺定是讓她這外表矇蔽了。”玉合儀啐了口，又道：“她那個什麼師姐，滿目精光，眼珠亂轉，一看就知不是什麼好貨色。”
“好了好了，人家姐妹自小一起長大，鬧騰些也在所難免，你我不也是如此麼。”
玉合儀側眸看着她，哼一聲，“你就是這麼單純善良，如今她添了個好幫手，你必須小心！”
玉含儀只覺莫名其妙，也拿她無法，只好點頭敷衍道：“我會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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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兒橙子出了桂花林，攜手在迴廊慢慢走着。清風吹拂，帶着濃濃花香。
橙子側首又仔細瞧着悅兒的眼睛，蹙眉道：“悅兒，你雙眸當真無事了麼？”
悅兒看她一臉擔憂模樣，倏地玩心大起，暗暗狡黠一笑，復又重重嘆口氣，神色哀慼，“瞎了十年怎能痊癒，如今拿它瞧的東西總覺甚是誇張。”
橙子大驚，緊緊捂住她的手：“怎麼個誇張法？師父亦告訴我說你雙眼復明後，許是會有些後遺症狀。哎呀，這可不好了。”
“本來我也覺無事，今日見了你，才知眼睛其實並未痊癒。”
“……到底怎麼了？”
悅兒裝模作樣的仰天而嘆，“今日看你竟覺得美如天仙，可不是還有毛病？”
“呀——”橙子乜眼看着她，“幾月不見竟長能耐了，看我怎麼收拾你！”作勢要點她穴道。
悅兒趕忙箍住她的雙臂，威脅道：“‘繁花’、‘繁花’，小心我灑了啊！”
“信你纔怪，接招！”
“我錯了！宸大公主，民女知錯了……”
橙子不屑的“哼”一聲，“原來一點未變，還是這般沒出息。”
悅兒翻個白眼，“你就仗着會功夫欺負我。”
“哎哎哎，這次可是你先找茬！虧我那麼關心你。”
悅兒嘿嘿笑着，親暱的挽住她的胳膊，道：“不是說中秋節前回來嗎？怎的這麼早，琛哥哥昨兒個說還需幾日呢。”
“如今可不就是中秋節前？”見悅兒瞪自己，呲牙一笑道：“我想你了，便先趕了回來。”
“那你準相公呢？師父師孃呢？”
“準相公在軍中，師父師孃攜手遊玩去了。”
“遊玩？去哪遊玩？”
“四處遊玩啊，師孃說他們年紀大了，不便再來摻和我們這些小輩的事情，我們有自己的路要走。師孃要我帶句話給你，不要何事都爲他想，多想想自己。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悅兒靜靜地品着最後那句話，未曾言語。
氣氛稍有凝重，二人一時無語，默默走回了沉華閣。
橙子喝了杯茶便吆喝着要沐浴，悅兒本想讓她先吃些飯菜，填飽肚子。她卻不依，嚷嚷着周身奇臭，如墜糞坑。悅兒無奈，便讓水茉快些張羅一番。
不一會物什便準備齊全，橙子趕忙寬了衣服跳進飄滿花瓣的浴桶裡，舒舒服服的長嘆一聲，邊玩着花瓣邊道：“我去尋你時，你們再聊什麼呢？”
悅兒躺在牀上，呆呆望着帳頂，悶聲道：“春宮。”
橙子驚歎一聲，“你們是發春三人幫呀！”略一思忖又道：“在水榭內說這個，也忒過了吧。若是被丫鬟聽了傳出去，你們名聲不保啊。”
悅兒沒好氣的說道：“我可以一句也沒說，一直是合儀再講的。她竟還問王妃，問、問、問琛哥哥在牀榻上可否威猛！”
“是呀是呀，王妃怎麼答得？”橙子滿面期待的望過去，看見悅兒殺人的眼神，忙咳了聲，復又哈哈一笑：“這合儀小姐還真是深藏不露啊，虧得元琰還說她心思單純。”漸漸止了笑意，眸中泛着絲絲冷然，“今日一見，覺她是個心機頗重之人，絕不是善茬。”
悅兒應一聲，又把那日合儀贈簪之事講了一遍，橙子靜靜聽她說完，才道：“擺明了是想刺激你嘛！悅兒，你要切記別再她面前表露情緒。也要謹記，元琛愛的是你，他們無論耍何種手段，都無法搶了去。”
“嗯，知道了。”
“師父師孃臨行前一直殷殷囑咐我，回來好生幫你。悅兒，你如今是何打算？是做他的側妃，還是這樣沒名沒份的過下去？”
“橙子，我們回京時，已在映日峽的竹屋前自結夫妻了，如今我已是他的妻子。”
“自結夫妻？天下人都知道睿王的正妃是玉氏含儀，你這個妻子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悅兒，你莫要太傻，他若沒有王妃，你們自結也罷，可、可如今這境況，你夾在這裡算什麼？”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嫁給他做側妃？我不會這樣做的。他娶妻是與我向人之前的事，如今他允諾我不會再娶，我信他，更會一直跟隨他，不離不棄。”
“你這是何思路？將來他做了皇帝，你入了後宮，沒有封號沒有地位，你以爲好過嗎？”見悅兒無語，橙子嘆口氣，又道：“你們的路太難走了。等你們有了孩子，那又該怎麼辦？沒名份自然不能繼承皇位，若王妃的兒子繼承大統，你們百年之後，能容得下他麼？”
悅兒咬脣聽完，許久才道：“橙子，你說的這些是很難。但你並未把元琛考慮在內，若是他什麼都不做，或許我將來使這種境況。我相信，元琛定會護我周全。所以我從未擔憂過。”
“那你切記不要因爲愛他而委屈了自己。”
“你也知他是皇子，身上有太多卸不下的責任。聖上撫養教誨二十餘年，一心將皇位傳給他，我不能要求他放棄一切帶我離開。我亦不想讓她糾結在父親、愛人孰輕孰重的問題上。如今我能做的，便是且行且看。我堅信他會做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