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國業平帝登基十年以來,沉迷酒色、任用酷吏、橫徵暴斂、殺伐不斷。與琅南國交戰數次皆是慘敗而歸,平民百姓終不堪重負,揭竿而起,業平帝非但不予安撫竟是出兵鎮壓,國內一時血雨腥風。此時,瘋癲已久的前太子倏然清醒,與失蹤十多年的胞妹奉出先帝遺詔,詔曰:皇長子拓跋曄,人品貴重,深孝朕躬,必能克成大統,着繼朕登基即皇帝位。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天下譁然,皆議先帝遺詔真僞。業平帝大怒,曰皇長子十年圈禁,心生仇怨而造僞詔妄圖霍亂天下,登基稱帝。帝以此爲由,多方剿殺前太子,皆被其逃脫。
業平十年八月,鎮守南疆的將軍劉貿突然稱遺詔是真,望天下臣民共推業平□□,扶太子奉詔登基。反民自發組織,打出反業平、扶太子之旗號,同鎮南軍一同抗擊朝廷鎮壓。
九月,鎮西軍倒戈。
人心所向,自是勢如破竹。大軍於十一月兵臨京城坤都,京畿守軍抗戰三日不敵,致使大軍長驅直入,直逼皇宮。業平帝見大勢已去,怒罵蒼天無眼、先帝不公,自刎於澤政殿。
前太子立於殿外,仰天長嘆:棄天下者天下棄矣!嘆罷,微整袍服,對衆兵士一揖到地。
拓跋曄於十一月十八日登基,改業平十年爲隆安元年,大赦天下,犒賞功臣。賜三公主拓跋暘“宸”號,以示尊崇。新帝登基後革除弊政,勵精圖治,朔北泱泱國宇,百廢待興,顯祥兆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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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池塘的漢白玉橋上,一女子寂然而立,仰頭望着漆黑天幕上的皎皎明月,燦燦星辰,映的眸子幽幽閃亮,絲絲落寞縈繞周身。
“暘兒,”身後傳來低沉的嗓音,“何事惆悵至此?”
女子回眸,繡金的大紅拽地宮袍簌簌作響,見了來人,淡笑間又是微嘆,輕聲說道:“他終是未等到我。”
“彥歸?他怎麼了……”
“十二年前,你中毒之後,他助我逃離皇宮,事後被拓跋晟(業平帝)知曉,日日折磨於他。他挺過了四年,聽拓跋晟說我已燒死,並看見了他贈我的耳璫……竟、竟咬舌自盡了。”低眸間,淚水簌簌而落,拓跋暘恨恨的捶了下圍欄,咬牙道:“可惜拓跋晟已然自裁,不然我定要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拓跋曄嘆口氣,走過去輕拍她的肩膀,說道:“你當是爲他好好活着。”她螓首微斜,枕在他的肩上,冥思半晌又道:“哥,你怨我回來的晚麼?”
“怎會。若沒你,我還在囹圄中癡傻度日。”拓跋曄輕摟住她,說道:“暘兒,你之前揹負太多,該是多多享樂了。”
拓跋暘微挑脣角,說道:“你何時遣使去同南朝和談?”
“近日即可。”
“我且隨去。南國的親人恐是想我了。”
“還沒安定幾日,又要奔波。”拓跋曄微皺眉頭,說道:“遲些日子再去可好?”
拓跋暘搖搖頭,“我定要去,也需把一切坦白。沒有他們,亦沒有今時的我們。”
拓跋曄見她決心已定,也不再相勸,只陪她一起靜靜地看着滿池月華,心中一片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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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拓跋暘坐上豪華舒適的車攆,同使團一起向琅南浩浩駛去。拓跋曄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朝着從車窗探出頭來的她揮手。坤都百姓紛紛涌上街頭一睹新帝與宸公主的風采,人人咂舌稱讚。
經歷半月路程,終於到達濟城。
廣寧帝爲表重視,遣逸王凌元琰、丞相玉明呈出城迎接。濟城中門大開,紅色地毯從皇宮一直鋪到城外,拓跋暘從車架上踩凳而下,與北朝使者同逸王、丞相見禮。而後在隆隆禮炮聲中坐進南朝準備的車攆中向使館行去。
第二日,拓跋暘便與使臣一同謁見了廣寧帝,和談自是非常成功。同協約兩國修好,開釋邊境,商貿和諧,互通有無。
一個時辰後,拓跋暘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瑞政殿,金玉頭飾和厚重禮服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想着這做公主的日子全不如俠女來的瀟灑自在。
“宸公主留步。”
她本想快些回到車攆將這繁重頭飾扯下,聽這聲音突覺滿心煩躁,倏然轉身,有些恨恨的看着那人——竟是睿王。立時掩了臉色,淺笑道:“王爺何事?”說罷不禁打量起他來。
睿王頭戴冕冠,垂着九旒黑玉珠,稍稍擋住了眉目。一身青色冕服,絳紅底色的襟口袖口和蔽膝都印着繁複的龍紋,貴氣逼人。似淡泊,卻又不怒而威,竟是周身王者之氣。
凌元琛見她這般神色,稍有尷尬的輕咳了咳,“父皇遣我送公主回驛館。”
拓跋暘這才收住眼神,福了福笑道:“那便有勞王爺了。”
二人沉默的向着宮外的車攆走去,卻在出宮門時碰見了趙兮華,元琛淡淡介紹道:“這位是北朝宸公主,這是兮華郡主。”
拓跋暘聽見兮華二字甚覺熟悉,卻記不起從何聽得。
二人見禮後,趙兮華笑道:“宸公主還不曾逛過濟城吧?若得空我陪你瞧瞧這兒的景色。”
拓跋暘淺淺一笑,說道:“多謝郡主。”
趙兮華笑的爽快:“公主不必客氣。”挽住元琛的胳膊,笑道:“元琛,到時我們一起吧?”
元琛?元琛!
拓跋暘腦中翁然一聲,踩住裙襬險些打個趔趄。她緊緊盯着那張珠簾半掩的面孔,心道難怪初見時隱隱泛着熟悉之感。她不禁甚是激動地說道:“你、你、你就是元琛?!”
凌元琛微蹙雙眉,不解的看着她,說道:“鄙王確是。”
拓跋暘聽他如是回答,嚥了口吐沫,卻是不敢相信,嘴裡一直咕噥道:“怎麼可能……許是湊巧、湊巧……”突然又記起什麼,顫聲問道:“那、那郡主可是姓趙?”
見她點頭,拓跋暘徹底驚在當地。她與悅兒遊歷行醫時常常聽人議論睿王怎般俊美無雙,怎般風華絕代,卻沒想到原來就是他……悅兒若是知道,當是作何反應?
趙兮華看見她張大嘴滿臉驚詫的看着元琛,心中隱有不悅,便搖搖她的胳膊,喚道:“公主……公主?宸公主?!”
拓跋暘倏然回過神來,滿含歉意的笑笑,說道:“失禮了。”
趙兮華暗道:雖是元琛俊朗,也不至驚詫至此。面上卻笑道:“姑母傳我,我先告辭了。”說罷行了告退禮,深深地看了拓跋暘一眼,匆匆走了。
二人坐在車內,拓跋暘一直盯着元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元琛心中稍有反感,只盼着快些到驛館,纔好馬上離開這神情怪異的北朝公主。
靜默半晌,拓跋暘終於開口說道:“睿王爺……”元琛“嗯”一聲表示在聽,她又咕噥道:“你可還記得悅……”
聲音太小,凌元琛沒有聽清楚,擡首詢問道:“公主適才說什麼?”
“沒……王爺娶親了麼?”
聽她如是詢問,元琛不悅的蹙起眉頭,心道堂堂公主怎這般無禮無儀,出於禮數還是淡淡作答:“已娶。”
拓跋暘聽罷嘆口氣,頹然倚倒在車壁上,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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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南朝擬好和約後,北朝使團便帶着回禮起行回坤都。拓跋暘則辭別一行人,換上一身鵝黃便裝,馬不停蹄的向淇州趕去,滿心雀躍。幾日後便風塵僕僕的佇立在濯露山頂的竹屋外,叉腰大喊一聲:“我回來啦!”
“你個狼崽子還記得回來!”屋內傳出責罵聲,卻滿含驚喜。
俄頃,傅經語便出現在門口,擡手便戳了她腦門一下。她吃痛的邊揉着邊笑嘻嘻的說道:“許久未見,師孃就不會暫且溫柔些?”
傅經語啐了一口,拽着她往正廳裡去,說道:“餓了吧。見你傳信說今日到,早早就做好吃食等着你了。”她蹦起來叫一聲好,然後在傅經語臉上大大的啵了一口。
悅兒聽到聲音笑道:“橙子,你小心師父吃味。”
司徒祭拍了下她的後腦勺,無奈的笑道:“臭丫頭,莫亂說。”
悅兒吐吐舌頭站起來,與橙子深深擁抱了下,說道:“你總算回來了。我且摸摸是否完整。”說罷欲撓她。
橙子嘻嘻一笑,抓住悅兒的胳膊,說道:“你可別惹我,小心我點你癢穴。”
悅兒立時可憐兮兮的坐到一旁,哀怨的說:“你欺負奴家。”
橙子做嘔吐狀。
傅經語看着二人鬧個沒完,催道:“再不吃飯菜就涼了。”
橙子聽後將悅兒安置一邊,又把傅經語推到司徒祭旁邊坐下,整整衣服,正色說道:“橙子、司徒栴也是拓跋暘在此謝過師父師孃再生養育之恩。”說罷雙手相疊,置於額前,一跪三叩首,如此反覆三次。竟是行了最莊重的三跪九叩大禮。
傅經語靜靜地看着她行完禮節,抹了抹有些溼潤的眼角,說道:“傻丫頭,爹孃養育兒女有什麼好謝。”話音甫落,卻聽司徒祭道:“拓跋?你是北國皇室中人?”
橙子點頭坐下,說道:“且聽我慢慢道來。”說罷邊吃飯邊絮絮的講起了身世。
北朝宣聰帝有二子一女,長子拓跋曄,次子拓跋晟,長女拓跋暘即橙子。因橙子幼時喜穿男裝,所以宮內也稱她爲三殿下。
宣聰二十一年,帝癆病不治,立下遺詔便溘然長逝。
拓跋晟一心覬覦皇位,於帝崩前對太子下了劇毒致其瘋癲,卻在對她下手前被她僥倖逃脫。
橙子與貼身侍衛金濤日夜趕路逃到南國,服了銷容丹從八歲變成了四歲模樣。只這銷容丹每月必服解藥,不然則受反噬,頭髮全白,枯萎而死。
爲躲過拓跋晟的暗地追殺,她便被當做棄兒由金濤送給了他的遠房親戚也就是橙子的養母。四年後,養母病死,橙子寄居悅兒院內,纔有了後來的種種。半年前正是太子親信循着她留下的記號找到濯露山下,傳信說北朝百姓動亂,時機已到。
她帶着解藥匆匆趕回北朝,藉着一身上乘武功,潛入圈禁太子的府邸,喂他解藥並將其救出。而後聯絡朝中心腹、元老大臣一同奉出遺詔。又遠赴南疆找到劉貿將軍,道出實情,曉以利害。並集結百姓打着共同旗號反業平□□。終是將業平帝推下皇位,得勝而歸。
傅經語聽後不免感嘆:“橙子,你小小年紀當真絕頂出色!”
司徒祭亦是笑道:“真乃巾幗英雄。”
橙子謙虛道:“哪有哪有。”說罷大口吃着飯,又道:“還是師孃做的好吃,北朝的御廚都不及你。”
傅經語甚是得意的一笑,說道:“那可不。”
悅兒笑道:“見你信中提到南北和談,此去濟城可不出盡風頭?”
“風頭到沒,累死是真!公主禮服又壓又悶,我在瑞政殿儀態端莊的站了一個多時辰,若是沒功夫撐着,早就暈過了。”
“哎——那你此去定見到睿王了吧。他真如傳說中那般?”
橙子一時頓住,不知如何回答。
傅經語一個勁的擺手,她會意,吶吶道:“不、不至於。只眉目英俊些,衣着貴氣些罷了。”
悅兒“哦”一聲,嗤笑着說道:“百姓盲目尊崇,竟把他傳成神仙下凡。”
傅經語忙嘻嘻一笑,說道:“如此贊咱們悅兒還可。”
橙子“呸”一聲,“她是裝出來的。”說罷自顧哈哈大笑。
悅兒哼笑一聲,埋頭吃飯,懶得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