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悅兒一時未反應過來,卻見她被人縛住了手腕,轉眸看去,正是橙子。只見她冷笑一聲,甚都未說先摑了合儀一章,道:“你是誰家的瘋狗,連我妹子都敢咬。”
合儀捂住左臉,氣的手腳顫抖,惡狠狠地指着橙子,邊哭邊罵道:“哪來的下人,敢打本小姐,等我告訴爹爹,定砍了你腦袋!”
“我呸!”橙子朝地上啐了口,乜眼看着她,叉腰哈哈大笑:“小小丞相家的次女也敢在本宮面前耀武揚威!告訴你,老孃乃北國敕封宸公主,與皇帝同尊!你打我妹子,便是拂了北國臉面,踐踏皇尊,抄你全家都不夠!”
聽她如是說,合儀一時愣住,半晌才咬牙問道:“你、你就是那北國公主?!”
“如假包換!”
合儀眯眼盯她許久,就在橙子以爲她要放棄爭執妥協的時候,她卻突然上來掐住橙子的脖子,瘋了般吼道:“就是你搶了我的元琰,快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橙子一驚,忙大力推開他,邊整衣衫邊道:“那愣頭青同你有何關係,少在這自作多情!”
合儀撇嘴哼笑一聲:“元琰與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若不是聖上派他去北國替睿王提親,我倆早就成婚了!”
橙子剛要反駁,卻被悅兒拽住袖子,聽她說道:“走吧,莫要聽她一面之詞。”
橙子點頭,瞪了眼合儀,蔑笑道:“無論如何,他現在是本宮的人,你,只有單相思的份兒!”說罷扯着悅兒揚長而去。
回沉華閣的路上,橙子一直悶聲不語,悅兒側眸看她一眼,笑道:“陳年舊事,你至於麼。”
橙子摸着下巴,邊忖邊道:“我倒不是在意這個。悅兒,我問你個事兒。”
“你說。”
“你同你琛哥哥何事親上的?”
“……這個……好像是相認後第二日。”
橙子雙手一拍,“這才正常啊!唉……我同元琰在軍中雖是常常膩在一起,卻只聊些行軍佈陣、奇門遁甲之事,到現在連手都沒正經拉過。經歷這些時日,那呆子卻還喚我公主。悅兒,你說他是真傻,還是壓根不想娶我。”
悅兒低吟半晌,才笑道:“我想逸王只是守禮而已,畢竟你們是直接從陌生人變成未婚夫妻,一時難以適應吧。對了……琛哥哥怎會向你提親?”
“還不是那老皇帝的意思。悅兒,你真不嫁他?”
“早就嫁了。”
“哎呀,我是說讓他給你個光明正大的名份!”
悅兒連連搖手:“我不要不要。橙子,你真的想讓我討個小妾的名份?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線,我可以爲他做任何事,但不會嫁作側妃。名份這東西,我不稀罕。”
橙子“嘖”一聲,擡手戳她腦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這個犟驢,這樣下去會惹毛皇帝老頭的。”
悅兒揉着額角,小聲咕噥道:“我說了,這是底線問題。”
橙子乜眼看她良久,終是沒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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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夜,明月升中天,蒼茫雲海間。
月下御花園,卻不似往常那般靜謐幽深。園內長几林立,桌上擺着鮮果糕點,種類繁多,花樣別緻。席間歡聲笑語,人音鼎沸。因着廣寧帝龍體欠佳早早離去,衆人也都放鬆下來,不再拘束。
悅兒跪坐在桌旁,忍受着四周頻頻投來的目光,或怨毒或嫉羨,皆是讓她煩躁不安。元琛似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輕拍了拍,“我帶你去僻靜之地走走吧。”
悅兒側首對他淺淺一笑,輕輕應了聲:“好。”擡頭看一眼燦燦繁星擁着那輪圓月,白如美玉,淨似素顏。
雖是中秋時節,御花園依舊是花團錦簇,滿園蔥蘢。二人攜手走在百花叢中,幾分愜意,一派閒適。
悅兒深吸一口花香,笑容璨璨,“這兒的氣氛比席上好多了。琛哥哥,你可帶了玉簫?”
元琛搖首,“進宮帶了不方便。”
悅兒點點頭,笑道:“這番好景色,若有簫聲相伴,當真美極了!”
元琛笑着將她納入懷中,望着那輪皎皎明月,輕笑道:“待我們回府,我帶你去桂花林中再補上一曲,可好?”
悅兒笑點螓首,倚在他懷裡,心中漸變安寧。
月華鋪陳,夜色朦朧。繁盛幽叢中,那番柔情蜜意,隨花香瀰漫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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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自顧沉溺,都未看到隱蔽在暗處的含儀。她怔怔看着花前月下的甜蜜身影,心中更是一片悽清慘淡。淚水驀然滑下,忙用帕子去揩,卻怎也擦不淨。她緩緩轉身離去,背影孤寂,腳步蹣跚,觸目愁腸斷。
方關趕到時,正巧看到這一幕,心中淺嘲: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輕搖了搖頭,快步走上前去,輕喚一句:“王爺?”
二人一起轉首望來。元琛鬆開悅兒,面無表情的問道:“何事?”
方關哈腰行了禮,滿面笑容:“皇上口諭,傳樑小姐到蒹葭宮一見。”
元琛、悅兒心中皆是一驚,對視一眼,憂慮叢生。悅兒嘆口氣,心想該來的總會到來,暗提口氣,朝方關微微欠身,“勞煩公公引路。”說罷回頭看了眼元琛,寬慰一笑,隨着方關往蒹葭宮趕去。
元琛望着二人背影直至消失,雙眉緊緊蹙起,眸色閃爍不定。蒹葭宮正是母妃生前所住之地,如今在此處傳召,又以“樑”氏相稱,其中用意……不好!他心頓時慌亂不已,雙拳緊握,快步追隨二人而去。
剛出了御花園,迎面撞上一綠裝宮女,顧不上喝斥,他急急繞路而行,卻被她扯住了袖子。怒意頓起,回眸間卻見是趙兮華滿面驚喜的立在那裡,雙手緊緊抓着衣袂,雙脣哆嗦不已,啞聲喚道:“元琛……”
元琛大急,卻怎也拽不出衣袖,只好說道:“兮華,我有急事,你先鬆開。”
趙兮華只是搖頭:“元琛、元琛……我、我——”
無奈之下,元琛只好點了她的穴道,這才得以脫身,輕嘆口氣,“你快些回辛者院吧,你也應知道,私自外出將受怎樣刑罰。”說罷解開穴道,快步離去。
趙兮華看着他的背影,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上,眸中恨意漸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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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用多久,悅兒便已站在蒹葭宮正殿外等候傳召。
方關進殿通傳一聲,復又返回,哈腰說道:“樑小姐,進去吧。”
悅兒攏在袖內的雙手緊握着,深深吐納幾口,擡腳跨進殿內。她低垂着頭,慢慢走到殿中,屈膝下跪:“司徒槿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廣寧帝點點頭,沉聲道:“起吧。”
悅兒趁起身時候看一眼傳說中冷酷無情的廣寧皇帝,卻正巧與他對視,眼神陰寒凌厲,她心中一凜,忙別開眼去,靜靜地站在大殿中央。
廣寧帝依舊打量她:雙目低垂,面容清麗,襯着一襲白衣,倒未見半分風聞的妖嬈嫵媚之態。半晌後他纔打破寂靜,指着左邊座位說道:“坐吧。”
悅兒一福,“謝皇上。”
才端坐一會兒,廣寧帝便覺體力稍有不支,只好斜倚在榻上,一手支額,說道:“我也不同你拐彎抹角,此番傳你前來,只是想給你提個醒兒。如今元琛將要克成大統之事可謂路人皆知。他自小聰穎,處事規矩謹慎,唯一犯過的兩次錯誤卻全都是因你而起。”
悅兒聽罷很是驚詫,擡眸迅速看他一眼。
廣寧帝一笑,“怎麼,你還不知?那朕便同你說。第一次是十年前,他聽你被大火燒死,日日飲酒、頹廢不堪;第二次便是幾日前,抗旨拒婚。”
悅兒雖與元琛向人多時,卻從未聽人說起,最後竟從皇帝口中得知。心中又是感動又是酸澀,不知如何迴應。
“琛兒對你用情之深,我也明瞭。思及我朝也有後宮僅一後一妃之先例,朕也不再相逼。以前琛兒與王妃夫妻和諧,相敬如賓,如今卻傳出了不少他們夫妻不睦的閒言碎語。所以待你二人成親之後,你萬不能恃寵而驕,要多多輔助王妃,勸琛兒多往正房走動。相信這些爲婦之道,不用朕來教誨吧。”
悅兒只是低眉不語,廣寧帝只當她是害羞,繼續悠悠說着:“你先回扶南伯府認祖歸宗,定好身份再行嫁娶之事。至於成親的煩瑣事宜,司禮署會一一辦妥。現下你莫再睿王府住下去了,免得惹來閒言碎語,畢竟你們還未成親——”
話還未說完,卻見悅兒已然跪在地上,叩首說道:“聖上,民女並非有意違背您。您說的兩件事,民女都無法做到。”
廣寧帝神色驟冷,“哦?”
“民女複姓司徒名槿,小字悅兒,同樑府毫無關係,此乃其一;名份乃身外之物,民女只要能陪伴元琛身邊便心滿意足,並不奢求其他,此乃其二……還請聖上……成全。”
廣寧帝“哼”一聲,“成全成全……你們都讓朕成全。你想霸着元琛不讓他娶親,自己又不肯委身嫁予,小女子你到底是何居心!”
聽他如此誤會,悅兒心中大急,連連說道:“聖上,民女並無此意,並無此意……”
“那你到底何意?”
悅兒本就不善言辭,如今這情愛之事更不知如何解釋,只是叩首不語。
廣寧帝冷冷的看着她,斥道:“你若不嫁,便別妨礙琛兒納妃。回去多看看《女戒》,莫讓自己做出格之事。朕累了,你退下吧!”
悅兒閉目深吸口氣,行了告退禮,緩緩退出大殿。神色恍惚的走在路上,心中又亂又懼。這樣下去,她真的能等到元琛帶她離開的那一日嗎?思至此,她狠狠拍了拍額頭,暗罵自己糊塗,當時就該應下那婚約……
“悅兒,悅兒?”正神遊間,倏然聽見再熟悉不過的呼喊,她立時回過神來,看着面前一臉關切的元琛,輕輕一笑,說道:“你怎麼來了?”
元琛看她這番委頓模樣,心中已是明瞭,只笑道:“放寬心,不論如何做,結局也都是一樣。”擡手將她鬢邊亂髮理好,看着她稍稍失神的雙眸,倒映出他的影子,“你有你的堅持,我明白。”
悅兒點點頭,握住他停在耳旁的手,聲音略帶哽咽,“琛哥哥……”
元琛捂住她微涼的柔荑,輕輕揉搓着,低聲說道:“走吧。”說罷牽着悅兒出了蒹葭宮,一路往御花園行去。
悅兒隨着他的步伐慢慢走着,只覺緊繃的心絃慢慢鬆弛下來,本是蒼白的臉色也緩解過來。
月下夜色,靜然安好。
悅兒提了脣角,剛想開口說話,隱約間卻聽到斷斷續續的呼救聲,凝神靜聽,呼救聲越來越清晰,悅兒甚至能辨別出那正是含儀的聲音!她急忙說道:“琛哥哥,王妃有難,快些隨我來!”說罷提起內力,施展輕功向聲源處趕去。
元琛一驚,也立時隨之而去。
果不其然,到時含儀正躺在一八角涼亭的臺階下,滿面痛苦不堪,下身羅裙已然濡溼,悅兒忙上前扶住她,略一查看,急道:“王妃,您羊水已破,怕是要生了!”
含儀緊緊握住悅兒的手,精疲力竭的道一句:“救…救我……和孩子……”便昏倒在悅兒懷中。
彼時元琛也已趕過來,俯身抱起含儀便往附近的太平殿趕去,悅兒則去御花園讓宮女尋了生養嬤嬤,也匆匆趕往大殿。
中秋佳節,本是花好月圓之時,卻因含儀難產而被愁雲慘霧濃濃籠罩。
夜色蒼茫,月色慘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