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低眉看一眼滿面潮紅的元琰, 擡手將他的臉捧到到面前,他眼神的清澈雖被□□稍稍遮掩,卻也不難看出其中真切的愛戀。又一次嚐到了心如刀絞的痛意, 無法言喻。她只是流着淚水, 在他眉間印下一吻, 翻身下牀, 整着衣衫邊急切的跑出了房間。
真相揭曉, 竟比蒙在鼓中更加殘酷。她滿腦都是彥歸溫柔的喚聲:“暘兒,暘兒……”十餘年的愧疚與思念齊齊涌上心間,無法剋制, 難以平靜。
身後傳來元琰焦急的呼喊聲,越來越近, 最後被帶入寬厚懷抱中, 緊緊地箍住, 他的聲音是難見的慌亂,“暘兒, 是我不對,是我冒犯了。我再不這麼做了,好嗎?別生氣好嗎?我再也不敢了,別生氣別生氣,好嗎?”
橙子只是一味的搖頭, 許久才擡眸看着他, 哽咽道:“元琰, 他、他回來了……”
只這一句話, 便讓元琰驀然冷靜下來。他也曾料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卻不知會這麼早就到來。天意委實弄人,還有半個月, 他們就要成爲夫妻。此時,他才體會到,原來心碎是這個味道——是不同以往的疼、酸、苦混在一起,灼燒着內臟。他純澈的眸子突然幽深起來,眉如遠山,“暘兒,你已然決定好了麼?”
橙子怔住,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還是方纔坐在榻邊的時候,她以爲自己會成爲最美麗最幸福的新娘。
元琰鬆了雙臂的力度,似她方纔一般,在她眉宇間落吻卻不捨得離開。停駐了許久,他才扶住她的雙肩,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暘兒,你去吧。”笑意融融,卻沒有一絲暖意。
橙子蹙眉看着他,他的眸色幽幽又似含了些許希冀,勾出一縷無奈的不捨,讓她的心一如被人狠狠揉搓着,鈍鈍的痛。不忍再看下去,她一咬牙,狠心轉身決然而去。因此,她沒有看見背後脊背挺直的男人微微踉蹌一下,閉上雙目,不肯也不敢再她決絕的背影。
雨又大了起來,她迎着刺骨的涼意,御馬狂奔着。那半個時辰的路程,卻怎麼綿延不斷,沒有盡頭。終於,到達濟源客棧時,她只覺耗盡了一生般漫長。下了馬,她提着裙裾一步步走進店內。
她走的極慢,似在遲疑着什麼,懼怕着什麼。
整個大堂,只剩窗邊那抹寂寥身影,風吹的烏髮微揚。
她甚至不敢開口喚他,只怔怔的看着他靜然坐在輪椅上,不只是賞雨還是假寐。她誠惶誠恐,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
半晌,他轉動車輪,甫一轉身便看見了在店門口淚水潸然的橙子。她早已溼透重襟,卻不懼寒冷的擋住店口一撥撥的冷風。大風也無法帶起沉重的衣袂裙裾,她巋然似雕像一般。他已然覺察到了什麼,卻故作不知的莞爾一笑,“公主可是又忘帶了什麼?”
橙子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擦得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撇嘴一笑,竭力燦爛,卻只是苦澀,苦澀。“蘇先生,可還記得十五年前你說要等的那個人?”
蘇徵依舊淺淺笑着,“蘇某隻活在當下,陳年舊事早已忘卻。”
發上的雨水汩汩淌下,流進眼中,與淚水混淆滑下,橙子努力支撐着那抹笑意,“那蘇先生將那句‘候卿百難歸,白首不相離’也一併忘了麼?”
蘇徵呵呵一笑,竟泛起一絲輕浮,“年少輕狂之時,許諾太多,已然記不清了。”
橙子卻不以爲意,走至他身旁,拖出一路水跡,“四年折磨,當真讓你把我忘了。那我是不是也能學着忘了你?烙鐵……”她看着桌上的茶壺,伸手一摸,滾燙難耐。將茶水潑在胳膊上,痛意襲來,她看着他眸中劃過一絲疼惜,卻仍是不言不語。邪佞一笑,“嗯?不夠……挑筋?”她運力將茶壺一把拍碎在桌上,碎片扎進手掌,洇出一團血跡……她拿起一片碎瓷,就要往腕上劃去——
“暘兒,你這是何必。”蘇彥歸緊緊抓着那尖利的瓷片,血水慢慢滑下,淌到她白嫩的手上,分外醒目。
“臭閹龜,這才把我想起來。”
“脫毛羊,我又怎會忘了你。”
橙子靜靜看他良久,倏然嘴一癟,如孩童一般撲入他懷中嚎啕大哭,邊嚷嚷着:“彥歸彥歸,你分明是不認我了!”
蘇彥歸閉目長嘆一聲,只擁緊了懷中嬌軟的人兒。這時刻,期冀了太久,幻想了太多,他捨不得放手。
秋末初冬的雨,寒意森森,卻也暖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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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羅帳裡,還殘留着些許歡愛的餘味。
元稍一微蹙了眉,長睫微動,睜開眼便看見近在咫尺的睡顏。蒼白的臉色,泛着一絲略帶病態的暈紅,但笑容卻是恬美,看得人心中也隨之泛起一絲甜意。擡手撫着她的黛眉雙眸,滑過秀鼻,落在發白的脣上,來回摩挲着。
房間靜極了,元琛留戀這安靜的午後,與愛人相擁的感覺。
“咚咚”敲門聲傳來,元琛心中不耐,卻也無可奈何,“何事?”忙低眉看一眼安睡的悅兒,生怕吵醒了她。
門外傳來順子恭謹的聲音:“王爺,皇上召您進宮呢。”
元琛“嗯”一聲,輕手輕腳的下了牀,慢慢地穿起衣衫。待齊整完備,他回頭看一眼,牀上的人依舊睡意沉沉,沒有半分欲醒的徵兆。不禁一笑,悅兒一向淺眠,看來這次委實累着了。看着她微微嘟起的雙脣,笑着走過去落下一吻,給她把錦衾掖好,才放心的離去。
門“吱呀”一聲合上,悅兒便睜開眼睛,聽着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消失,才放心咳嗽起來。咳了許久,才緩緩坐起身,正準備喚來水茉,正巧聽見了她小心翼翼的詢問聲:“小姐,您要起什麼?”
“嗯,你進來吧。”
水茉這才捧着新衣推門而入,扶她起牀,侍候穿衣。
悅兒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輕笑一聲,問道:“水茉,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說?”
水茉幫她繫着衣帶,應一聲又道:“是、是王妃在正廳等着您呢。”
悅兒一驚,忙道:“怎麼不早說!等多久了?”邊說着急急披上外袍,邊穿着邊往正廳疾步走去。
“小姐,您先稍等。”水茉扯住她的袖子,直到她住了腳步,才道:“王妃來了有一陣了,方纔王爺出門……王妃似是有話同王爺說,可王爺都沒正眼她,便走了……這會,王妃正在廳內落淚呢。您要小心應付呀。”
悅兒隱約猜到些許,點點頭,莞爾笑道:“嗯,我知道了。”拍拍她的手,擡步進了正廳。見含儀正在窗邊看着什麼,一邊用衣袖揩着不斷涌出的淚水,滿面愴然。
“王妃,讓您久等了。”悅兒走上前去,蹲了萬福,淺笑着看着她。
含儀回過頭來,忙掩飾的擦擦眼角,笑道:“今兒風可真冷,吹進眼裡刺得生疼。”
悅兒攙着她到桌邊坐下,倒了杯熱茶,推過去,“王妃有事麼?”
含儀細細的看着悅兒,白衫略先凌亂,烏髮披肩,應是沒來急挽起,腮邊的紅暈一看便是……這纔看見她略帶窘迫的回望着自己,忙收回眼神,端起茶盞抿了口茶,笑道:“妹妹,姐姐近來忙着照顧禹祺,怠慢了你,莫要在意。”
悅兒含笑搖首,“怎會呢。王妃客氣了。”
含儀心中有所牽掛,笑得也有些牽強,二人相對無言,過了半晌含儀才呵呵一笑,道:“槿兒,我這次來,其實……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悅兒一怔,又淡然笑着,“王妃儘管說便是。”
含儀點點頭,支吾許久,才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應該知道,今日王、王爺中了……中了□□,”說着羞得臉都紅了,擡眸看一眼悅兒,臉上也飄起朵朵紅暈,不由輕咳了咳,稍稍緩解下尷尬,“槿兒,王爺是喝了臥房裡的茶才中的毒,可那確然不是我下的。我、我相同王爺解釋,可他連看我一眼都不屑……”心中悲慼,哽咽起來,“槿兒槿兒,王爺最是寵你,你說的他定然會信。你幫幫我好麼?”
悅兒一時不知如何迴應,只呆呆的看着她。
“行麼?”含儀搖着她的胳膊,滿面乞求之色,“槿兒,王爺本就……對我十分冷淡,我不想在他心中在留下卑鄙齷齪的影像。槿兒,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王妃放心,我會說的。”
含儀怔忪的看着對面安坐的悅兒,心潮澎湃。王爺喜愛的便是她這般眼神吧,溫和清澈,不含凡塵雜質。那笑容柔柔的,似春日暖風拂過心田,讓人品過絲絲甜意,恁般順暢舒適。沉默一會兒,又勉強笑道:“槿兒,前幾日母親來時告訴我,皇上已給王爺選了三位閨秀,正讓司禮署選日子呢。你是不是也同她們一起?”
悅兒對此事一無所知,搖搖頭,低聲道:“我不會嫁給王爺的。”
“這怎麼可以?”玉含儀不可思議的看着她,“你同王爺已然有了夫妻之實,哪能不嫁?!妹妹,我知你江湖中人,不在意名份一說。以後女人多了,定不似現在這般安寧清靜,也必須得靠這名號度日。王爺雖是寵你,也不能日日護着你啊。你懂我的意思麼?”
“我懂。”悅兒雙手握着茶杯,汲取絲絲暖意,只道了這兩個字,就再也無話可說。
二人各懷心思,相對無言。窗外風聲大作,愈發顯得廳內靜極。
過了許久,還是悅兒壓抑不住的咳嗽打破這份沉寂,越咳越重,毫無收斂之勢。含儀大驚,忙過去幫她撫背順氣,又倒了杯茶水,急道:“妹妹這是怎麼了?是傷寒麼?可、傷寒也沒見咳嗽的這麼嚴重呀……”
悅兒好容易止住咳嗽,忙從懷中取出藥丸,沖水服下才略覺舒坦。對着含儀虛弱一笑,“本就着了風寒,這幾日天氣愈見寒冷,總也好不了。”
“妹妹就是個大夫,定要照顧好自己。唉……這咳嗽的讓人心慌。若是太冷,我遣人給你生上火盆吧。”
悅兒點點頭,“謝過王妃。”
玉含儀笑着擺擺手,“一家人,何必客氣。”說完也覺無話,天涼雨疾,心中也掛念着禹祺,便笑道:“妹妹,那我先回去了。”一把按下欲起身相送的悅兒,“不用送了,身體要緊,一定要好好歇着。”
悅兒還是起身行了告退禮,目送她離去。復又頹然坐回凳上,怎一番愁腸百轉。
這次皇帝連人都選好了,琛哥哥還能再抗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