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書房的門瞬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摔上了,發出清脆而又沉悶的聲響,門縫裡還殘存着一絲的憤怒,隨着秋風席捲開了。我和楊沉尷尬地對望了一眼,楊沉問道:“他怎麼了?”
我無辜地搖了搖頭。
楊沉稍稍蹙了蹙眉,我怕他聯想到什麼,便拉着他的手臂,嬌嗔問道:“相公,我嫁過來都好幾天了,還沒有出去轉轉呢,黃家在城北,你們楊家在城東,兩邊風景大不同,也不知道這邊的百姓民生是怎樣的呢。”“只不過城北城東相望,幾日的行程,也沒有多大的差距,哪有什麼好看的。”我一撇嘴,道:“可是我來了之後好悶啊,整天不是背書就是發呆,還發生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今天大家都圍觀着我被婆婆抽祖訓家規,你說你們楊家的人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楊沉颳了刮我的鼻尖:“誰敢不喜歡你啊,你可是楊家的大少夫人,既然你是我的妻子,那也就別口口聲聲‘你們楊家’了,你現在也是楊家的人,生是,死也是。還有,我娘雖然不苟言笑,看上去似乎不近人情,但她做的都是爲了你好,你也別太記掛在心上。”
是嗎……
“走,”楊沉忽然站了起來,興致大好,“我們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高牆深院的,也省得你憋出了病來。你也是楊家的主人了,哪有主人不熟悉家門口的環境的。”“嗯嗯,好的。”我一下子笑逐顏開,終於可以出去喘口氣了呢。
曲曲折折,終於走到了楊府的大門,若不是楊沉帶着,我還真摸不到此處。一出門,便有小廝引着轎伕在等了,小秦笑道:“早想着大少夫人會出府來玩玩,都預備妥當了,大少爺,大少夫人,請上轎吧。”
楊沉搖頭道:“不了,在轎中還能看到什麼,我和大少夫人走着逛逛罷了……”
楊沉和小秦在說着話,我回頭望了一眼楊府的匾額,和左右兩尊巨大的石獅子,氣勢恢宏卻也不張揚,只是一種沉寂着的威嚴,與楊家在濟南的地方霸主的身份吻合得恰到好處。
“陵兒。”
“啊?”我被他從神遊之中拉了回來,表情忽的有些茫然,纔想到“陵兒”這名兒,是我讓他叫的,便笑笑。“相公怎麼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楊沉點了點頭:“嗯,不過陵兒,我跟你說一件事,今日江蘇巡撫來到我們濟南,濟南剛好有個慈善捐募儀式,交給了我們楊家主持,待會兒回府之後,我就要開始着手打點了。霍巡撫晚上來我們府裡一趟,到時候你得和我一起接待。楊家爲了這次的募捐,很多方面可能會有一些變動,你是大少夫人,今天晚上開始你可能不得閒了,很多事情都要學起來了。”
我聽得心裡有點慌慌的感覺——我一無才,二無德,突然要我做一個當家主母,我實在是難以招架啊。
我任由他拉着手,走向繁華的街道,之前玩兒的心早就飄走了。
走過琳琅滿目的商鋪子,我開始好奇地張望,我突然發
現,城東與城北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這裡的街道寬敞一些,百姓們的衣着光鮮了一些。“相公,你看你看,那裡有那麼大的一家錢莊,還有,那家首飾店裡的東西真閃,都閃到外面來了……”
我沒有注意到楊沉疑惑的眼神——我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居然如此大驚小怪。
“相公,你來聞聞,這個胭脂真香啊。”我拿起一個小販攤前的一隻紅色小匣子,仔細地嗅了嗅,楊沉忍不住道:“這些有你待字閨中之時用的好嗎?”
小姐之前用的,都是濟南名家店鋪裡的師傅專門用百卉仔細捻制的,自然都是極好的,只是我用的都是一些託人從外面的小攤子上買來的。城東的胭脂水粉較之城北的,多了一些的水潤,稍稍擦在臉上,應該會顯得極爲自然。我笑嘻嘻道:“是啊,當然是了,哪裡能比呢。”一個高興,買下了幾匣子的胭脂,便往其他的地方躥去。
我赫然發現大街上好多的店鋪都掛着一個大大的“楊”字,我輕輕地問道:“你不要告訴我這些‘楊’字都表明是你家開的。”
“不是。”
噢,那就好。
“是我們楊家旗下的,都有我們楊家的資金在裡面,雖然不完全是我們楊家的,但也都差不多。”
我突然就明白了老爺要把自己的寶貝女兒使勁往楊家塞的原因了——就算小姐再把楊家折騰得雞飛狗跳離家出走,她出了楊府的大門之後,還是可以憑藉着“楊家大少夫人”的名號在外面白吃白喝,啥都不愁了,反正楊家的產業涉及到了三百六十行。
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楊沉手裡抱着好多的東西,直後悔沒有帶幾個小廝出來。“陵兒,你剛剛不是說喜歡那些首飾嗎,我們去金鋪,給你挑個好一些的東西。”“真的嗎?相公真好。”我往他身上蹭了蹭,險些把他手裡的東西都蹭了下來。“別鬧別鬧……”
一走進金鋪,我就被那些金光閃閃的首飾震懾住了。聽說這家鋪子裡面都潛伏着打手呢,就防着有樑上君子小偷小摸的。
“陵兒,你喜歡什麼的?”
耳環,翠翹,簪子,釵子,步搖、鳳冠、華盛、發鈿、扁方、梳篦等等,無不富麗堂皇,奢華大方,正看着,金鋪掌櫃的就迎上來熱情道:“喲,這不是楊家的大少爺嘛,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您好像從來沒有來過我們這個小地方啊……”楊沉尷尬地笑道:“掌櫃的說笑了,之前楊某人身邊沒有女子,一個大男人怎會自個兒跑到金鋪裡來看首飾。”
“您可是咱們濟南城裡的大人物,小的可從來都沒有機會接近,今兒個實在是有福啊。”掌櫃的瞄了我一眼,原本就很小的眼珠子瞬時眯了上去,“這一位,想必就是楊大少爺前不久剛剛娶的新娘子吧,成婚當日,盛況空前,那可是咱們濟南城近幾年來的盛事啊,那排場,也只有楊家才能擺得出來的了。”掌櫃的刻意奉承着,我見着不舒服,但也沒有說什麼,隨手拿起了一個稍有些翠色的鐲子,對楊沉道:
“相公,你看,這個可好看?”鐲子十分的樸素,恐怕是這家金鋪子裡面最廉價的東西了,擱在那兒,未必有人注意得到。
楊沉還沒說什麼,掌櫃的便拍手道:“哎呀,楊大少夫人果真是好眼力啊,這一件可是我們的鎮店之寶啊,這麼好的東西,也只有大少夫人慧眼識珠了,其他的富家太太瞧都不瞧它一眼,都無端端地埋沒了這麼好的東西了。”
那邊的幾個在挑細軟的婦人一聽,面露慍色,都陸陸續續地走了,店家小二攔都攔不住,唯有最裡面的兩個女子悄悄地往這邊瞧了一眼楊沉。
楊沉冷哼一聲,道:“掌櫃的也太會做生意了,但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關公面前耍大刀’?我楊沉雖然從不把玩這種女兒家的首飾,但出入豪門大院的,怎麼會沒有對這種東西有一丁點的眼力?這個鐲子,翠太浮,是下下之品,哪裡是什麼鎮店之寶,當真當我楊沉是瞎的。”
掌櫃的頓時啞口無言。
“你知道我夫人爲什麼會拿起這個鐲子嗎?因爲她好奇,這麼大的百年老字號怎麼會有這麼次的東西,也好在夫人看多了那些紙醉金迷,偶爾看着這麼素的首飾新鮮,也不計較,你還好意思這麼哄擡這個鐲子?”
我見楊沉怒不可遏,有人把他當猴耍,低低地勸道:“相公,算了吧……”
楊沉把鐲子一放,拉着我就要出去,掌櫃的連忙追上來,道:“楊大少爺息怒息怒,小的實在不是有心,小的年紀大了,也認不太得這種東西了,楊大少爺不要生氣,這鐲子,如果大少夫人想嚐個鮮拿去把玩,那就權當是小的送給大少夫人的,還請你們賞個臉。”雙手奉上了那隻鐲子,我接過了,道:“那此事就了了吧,相公也別計較了。”給各自一個臺階下了。
楊沉沒有說話。
他知道我喜歡這個鐲子。
剛剛走出金鋪,還沒有走幾步,我便肚子餓了,眼見着夕陽西下,天邊一抹一抹的都是絢爛的彩霞,把這座城染得十分溫暖。我道:“相公,我們回府吧。”
“嗯。”
我突然笑道:“相公,你就消消氣,別跟那些勢利小人計較了,他們也只是想從你身上撈點錢,誰讓你是一方貴胄呢。不過啊,那個掌櫃的也太不識相了,就算相公被他騙了,也早晚會知道真相的,他爲了蠅頭小利得罪濟南城的大財神爺,也算是糊塗了。”嘴上揚着笑容,我的心裡卻不是滋味——我爲什麼非要這麼給他丟人呢……唉……其實只怪我自己不識貨啊……
唉。
手腕上的鐲子幽幽地轉了轉。
“相公,你看,前面怎麼圍了這麼多的人……”
人羣熙攘之間,我不經意看見被百姓們包圍着的,是一個坐在地上的年輕女子。身着襤褸,但難掩姿色。“小女子出身寒微,今日家母不幸故去,小女子情非得已,賣身葬母,望有貴人爲我娘立碑造墳,大恩大德,銘記於心,沒齒難忘。”
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楚楚可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