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棋佈錯峙
兩個時辰前,賀蘭公主悄悄入了靖川王府的後門。
“賀蘭姑姑,如此裝扮,所爲何事?”凌不惑打量着衣着低調,神色慌張的賀蘭公主。
“向靖川王請罪。”
“請罪?姑姑嚴重了。”
“我知道尉遲將軍在哪?”賀蘭公主也不欲兜兜繞繞,開門見山。
“在哪?”凌不惑一下站了起來,而後又冷靜的坐下,“難不成是謠傳的太子府?!”
賀蘭公主沒想到凌不惑竟然看清了自己的來意,不免有些緊張,趕忙說道:“不是謠言,就是太子抓了尉遲將軍。”
“賀蘭姑姑,口說無憑。太子若抓了人,也總要掩人耳目,爲何姑姑會知道?!”凌不惑不緊不慢的反問道。
“我授命操持含光大典,太子吩咐我啓封月癸雙劍,邀尉遲將軍做嘉柔子,開鋒之時,以棕油提前塗抹至劍身,做成斷流的假象,再安排試劍將軍受傷,做成劍靈不安的假象,引得王上忌諱,誰知她和你皆出其不意化解了危機,未能得逞。緊接着,慶功宴上,太子又命我在尉遲將軍的酒中下藥,再借着醒酒的名義,將她綁了去。”
賀蘭公主一股腦的將所有和盤拖出,沒有絲毫保留的意思,更沒有爲給自己辯解半分。
“太子爲何要這樣做?”
凌不惑語氣冷了下來,忍着心裡的怒火,然後他穩了穩情緒,像是知道了答案,然後繼續說道:“姬桓爲太子做事,怕是姑姑授意的吧,姑姑既一心輔佐太子,爲何今日要來我的府上說這些,若是讓太子知道,姑姑和姬桓以後要如何在太子府立足。”
“我”
賀蘭公主被看穿了心思,一時間竟有些啞口無言,她哪裡想得罪太子,自尋死路,只不過諾達拿那本記檔威脅她,逼她把一切的事情都說成是受太子指使,否則等不到太子動手,她立刻就要萬劫不復。
好在眼下形勢看來,這繼主不是太子就是靖川王,她便一不做二不休,順勢轉投凌不惑,盤算着若將來再將姬和扶持上皇后寶座,她作爲新帝姑媽,新後生母照樣可以富貴榮華,大權在握。
再不濟,兩邊都得罪了,兩虎相爭起來,局勢越亂,她那點子事在國本面前更就不值一提了。
“我是被逼的,姬和的心思你是清楚的,太子又哪裡會不明白,於是他拿姬桓的前程要挾我,逼我與靖川王府劃清界限,不僅如此,他還要我散佈尉遲將軍從前是秦王棄妃的消息,好讓靖川王府和東啓扯上關係,引王上猜忌。”
賀蘭公主頓了頓,擡眼瞥了瞥凌不惑的表情,顧予初在東啓的往事她剛知曉不久,便趁着這次機會一起散佈出去,她因與顧予初母親的恩怨而憎惡顧予初,得了這樣的消息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她見凌不惑眉心凝重,便繼續裝着可憐:“我作爲姑姑,雖願意輔助太子,也不過是一個無知婦人,這些都是要動搖國本的,我實在沒有那個膽子。”
“姑姑如此心繫天下,爲何不直接去紫延宮告知父君,反而要南轅北轍跑來我這裡告密。”
告密兩個字凌不惑說的不輕不重,卻並不客氣。
“太子素來荒誕,做些出格的事朝堂上下都習以爲常,十幾年來君上更是縱容多次,眼下這局還未形成什麼大勢,太子所做能否引起君上不滿還是得憑君上自己的心意,若我貿然行事,到成了我在揣度聖意了況且尉遲將軍的性命還握在太子手上,你難道.”
賀蘭公主又瞥了眼凌不惑,接着挑撥道:“當然,若時機成熟,靖川王需要我進宮面聖,我自然不會退縮。”
“謝謝姑姑的深明大義,有了尉遲將軍的消息,我心裡有數了。”凌不惑讀懂了賀蘭公主話裡的含義,緩和下口氣,告一聲謝便送了客。
但賀蘭公主有些遲疑,她拉扯太子,投奔靖川王,卻未得到凌不惑收爲羽下,保全庇護的明示。
“姑姑放心好了,今日之恩,我必不忘。”凌不惑行至廊外,承諾道。
這個迴應顯然她並不滿意,但賀蘭公主卻也不敢點的太破,遲疑片刻只得識趣退了下去。
廊外細雨綿綿,凌不惑淺淺一笑,似有似無的關心道:“屋外風雨,姑姑小心行路,馬車在靖川王府的屋檐下,淋不着雨。”
賀蘭公主沒有回頭,只是頓足片刻,再次起步時,心裡的那顆巨石全然落了下去。
束淵見人走遠,急忙問到若有所思的凌不惑:“王爺,您信麼?”
“你說呢?”凌不惑站在廊前,伸手揉了揉這細蒙的毛毛雨,悠悠的反問道。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叫些人手,不卸兵器,咱們走一趟太子府,搞了這麼一出,不露個面,怕是辜負旁人的一片心意。”
於是,纔有了方纔小茶館裡的熱聞,但誰也不知道,太子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說來也是巧合,自凌不惑出了太子府之後,便傳來了消息,說尉遲將軍現身了。
顧予初那頭,剛到了驛館赴任,諾達就着急忙慌的趕來見她。
“你去哪裡了?”
“你是在關心我麼?”
“當然了。”
“爲什麼?”
“因爲我喜歡你呀。”
“哈。”
“所以,你到底去哪裡了?”
“我去運通錢莊提錢去了。”
“去了這麼久?得提多少錢吶?”
“一文。”
“一文?”諾達一臉詫異。
顧予初淡淡地笑了笑,萬分篤定這個男人不是啓幀。
其實,她心裡是萬分清楚的,自彤城訣別,她已將啓幀的驕傲踩在腳下。那個視自尊如性命的人,即便枕上星辰也再不可能迎她入夢,更何況千里迢迢跑來雲京,再同她講這樣的傻話。
可她還是懼怕他身爲帝王的偏執和瘋狂,所以,就算她心裡有了答案,也必須再確認一次。
“別開玩笑了,好麼?是不是病了?”諾達關切道,摸了摸她的額頭。
顧予初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他半天,這個男人是真的像他,對自己更是比他情真意切個百倍。可諾達畢竟與巽影有關,當下外頭那些個風言風語恐怕大半都是出自其手,人生的境遇真是奇妙,她總是要與他和像他的人站在對立面。
眼下,他們兩個心裡都清如明鏡,這局殘棋,不過都在等對方先行發難罷了。
諾達雖暴露了身份,但顧予初生於東啓,出於巽門,曾效力秦王,雖現爲了赫和,投身北凌,但卻不能忘了根本。縱使她清楚巽影在北凌的使命,可畢竟是昔日東家,總歸是要留有餘地的。
“當然沒病。”女人定了定神,而後沒好氣的答道。
“那你到底去哪裡了,莫不是真是被太子抓了去?”
“太子?怎麼可能?”
顧予初矢口否認,她深知這些個謠言無非是想挑起靖川王府和太子府的戰火,她也知這場風雨最終避無可避,但卻不希望是因自己這次的一時任性而起。 “那你到底去哪了?”諾達不依不饒的追問道。
“我喝多了,昏睡了三天三夜。”女人隨口編了句謊話。
“睡在哪裡了?”
“醒來睡在紫延宮的角樓。”
“你宿在禁宮,可是大罪!既是不能喝的,怎的如此貪杯?!”諾達上前低聲埋怨道,顧予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但說謊就是這樣,一但開口便無法挽回。
“你不要告訴別人不就好了。”她故作天真的眨眨眼睛。
“全城都知道你失蹤了,謠言說是太子綁了你,豈是我不說就能平息的。”
“謠言嘛,不要相信。”她擺了擺手,並不在意。
“靖川王親自帶人去太子府要人,街上很多人都親眼看見了,這回就算是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什麼?!他真去了?”
顧予初瞪大了眼睛,她本以爲茶館的熱聞不過又是捕風捉影,空穴來風罷了,凌不惑那樣謹慎的人怎麼會做出如此衝動的事來,可現實就是如此,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惹出事端來了。
她琢磨了一番,事情由自己而起,不如主動請罪,好平息這場風波,可緊接着宮裡便傳來了話,要她立即進宮面聖,看來這事最後還是驚動老凌王了。
“我陪你一起去。”顧予初接了旨,不敢有所怠慢,立即動身,可諾達攔下他,堅持要陪她同去。
“你去幹什麼?”
“別管,你的職責主要是保護我們,我自然有資格說話,到時候,你就說是爲我辦事去了。”諾達言辭懇切,若不是顧予初知道他的底細,恐怕不會相信外面那些個傳的沸沸揚揚風言風語與他毫不相關。
“別傻了,爲你辦什麼事要三天三夜,王上不會相信的。”
“但有我說情總會有點效果。”
顧予初也想知道,在關鍵時刻,諾達到底會怎麼做,是落井下石,還是傾力相助,於是也不再堅持,最後,他們倆一起入了紫延宮。
老凌王的書房大門敞開着,他們老遠就看見,裡面赫然立着兩個身材樣貌一樣的人,一個是太子,一個是靖川王。
凌不惑見顧予初又與諾達一道,心裡的火氣不自覺又不竄了上來。
未等顧予初行禮,太子凌子域率先挑釁道:“尉遲將軍好大的駕子,失蹤了三天三夜,若是再晚一步,靖川王恐怕是要拆了太子府。”
“臣有過,請君上降罪。”顧予初跪了下來,沒有廢話,直接認罰。
“人間蒸發了三天,你還知道請罪!”老凌王冷目一掃,很是凌厲。
“臣不甚酒量,慶功宴上喝的酩酊大醉,倒在紫延宮角樓裡睡了三天三夜。”
顧予初很是爽快的坦了白,可老凌王沒有搭話,只是瞥了眼身邊的大監,他瞬間明白君上的意思,低着頭,勾着腰,代表老凌王開了口。
“宴會當夜,值班的守衛說是親眼見了尉遲將軍出了宮門,記檔上也記的清清楚楚。”
顧予初心裡大喊不妙,早知道說成宮門外的某處,這宮禁記檔便可應付過去,可即時如此,只能硬着頭皮往下編,於是,她不慌不忙的又開了口。
“臣今早醒來對醉酒前發生的真的是一無所知,只發現丟了腰牌,或許是旁人撿了去,過防時拿錯了,守衛便以爲是臣。”
“我北凌國的女將就那麼幾個,就算宮禁守衛沒見過世面,總還分的清的。我看,尉遲將軍不但武功超羣,更是巧舌如簧。”凌子域嘲諷道。
“臣說的句句屬實。”
顧予初很是篤定,其實她大可說成應靖川王的吩咐回赫和巡查,凌不惑這邊就算再不悅,也一定會幫自己圓慌,可太子府要人一事已經發生,她再如此,凌不惑就是賊喊捉賊,無事生非了。
但她知道,眼下這局面,若她還是尋了這藉口,凌不惑定是會咬了牙爲自己擔着,可她不能陷他於不義,更不願他因爲這等小事失了老凌王的信任。
於是,唯有自己將這罪扛了下來,才能平息風波。
“即是人回來了,索性沒出什麼大亂子,臣以爲,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凌不惑適時開了口,意圖抹平此事。
“兄長今日去我府裡可不是這麼說的。”凌子域笑了笑,顯然不肯就此罷休。
他接着擺出軍法,明擺着就是要治顧予初的罪。
“兄長作爲一軍主帥,自然對軍法爛熟於心。行軍時擅離職守,是死罪。非行軍時,擅離職守,受一百軍棍,流一千里,尉遲將軍二品軍侯,可折半刑,即是如此,至少也是要流五百里,打五十軍棍的。”
凌不惑見太子如此上綱上線,很是不悅,可軍法擺在那裡,他無從反駁。
這時,諾達抓準時機,搶先爲顧予初說了情。
“尉遲將軍自守衛驛館以來,無一日一夜不盡心盡責,精心安排的巡防無縫插針,黑水十一族有其護佑纔可享多日安眠夜,願君上念在其護衛有功的份上,將功抵過。慶功宴上,人人心中歡喜多有勸進,尉遲將軍雖有沙場之勇,可畢竟是個不甚酒力的女人,臣聽說東境古人豪放,酩酊大醉之後昏睡多日也是常見,君上乃仁善至極,還望從輕發落。”
諾達如此開口維護她,確實是顧予初意料之外的。
“尉遲將軍因醉酒而罔顧軍法擅離職守是事實,卻也未釀成大禍。赫和當下歸附,一衆遺老舊民唯她馬首是瞻,若因此等小事而課以刑罰,恐傷了赫和百姓的心。但她是臣的手下,臣約束手下不利,是臣的過錯,臣願意代替尉遲將軍受那五十軍棍,望父君允許。”
凌不惑推心置腹,擺出赫和民心之向,又不推脫自己的責任,既未壞了軍規,也爲顧予初擋了責罰。
“臣之過錯臣一力承擔,不想連累他人。”
“臣也願意代尉遲將軍受罰。”諾達見顧予初不領凌不惑的情,趕緊跟着附和道,凌不惑氣的暗暗捏緊了拳頭。
“如此心心相惜真是讓人看了感動。”凌子域哼哧一聲,他也看出了哥哥的不悅,跟着補刀道。
“軍法擺在哪裡,若不懲處,恐怕難以正軍紀吶。自古也沒有代爲受過的先例。”
老凌王頓了頓,將凌不惑和諾達的提議全部否決,而後他想了半響,考慮到顧予初就赫和當下難以替代的使命以及近日來的辛勞,接着開口道:
“尉遲予初擅離職守,念在有功且初犯,更未釀成禍事,下去自領二十軍棍,以儆效尤。”
“臣謝王上恩典。”顧予初沒有遲疑,立馬謝恩領旨。
“至於靖川王,未約束好下屬,也有過錯,就罰俸半年,親自監理行刑。”老凌王眯了眯眼,很快做了決斷,然後擺擺手示意衆人推下。
這個結果,凌子域雖不滿意,但也無力改變,但好歹顧予初和凌不惑都受了罰,也算解氣,便洋洋得意的大步流星先出了大殿。
顧予初對諾達報以一笑,諾達擠擠眼睛輕嘆口氣,凌不惑橫眉冷對,沒有和顧予初說上半句話,也撤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