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因由
夜色漸沉,靜室內一燈瑩瑩如豆。
我傾身斜倚在桌案上,對着那一點恍惚跳動的燭火兀自出神。腦海中亦不知都飄過了些什麼,紛亂錯雜亦或只是空白一片……直到一聲‘吱呀’推門聲於靜寂中由顯突兀地響起,方怵忽回過了神來。
“公子,奴婢已按公子吩咐的將信交與璃王了。”小桃走到案前,俯低了身子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道。
這丫頭臉色尚有些紅紅的,也不知是因着緊張還是她那讓人頭疼的花癡毛病又犯了。
“好了,這個時候哪還用這般小心翼翼的。”我微微坐起了身子,指了指對側的案椅,“先坐下吧,將剛剛的情形與我說說。”
“哦,”小桃應了一聲,走到對側貼着案几坐了。可待說時,卻仍是將大半個身子傾了過來,聲音也是壓得低低的。
“奴婢進了‘聆蔭亭’,先推說公子酒醉已回房歇下了,代公子告了罪。又按公子交待的直接將信給了璃王。並等在一旁直到璃王看過信,又如實回過話後方回來的。”
“恩,璃王看過信後可是將信給了瑄王爺?”
“是啊,璃王看過後直接便給了一旁的瑄王爺。兩個人都很是詫異呢!璃王還要奴婢帶他說一聲‘多謝’,還說幾日後會親自來謝公子的。依奴婢看,這璃王爺人……”
“那璟……瑄王爺可有說了什麼?”
“哦,瑄王爺倒是沒說什麼,只是一直低頭看着信。奴婢按公子交待的也沒多待,回過話後便告退了。不過依奴婢說,瑄王爺定也……”
“好了,我知道了。”我揮了揮手,輕捏了捏丫頭的臉頰,“你做的很好。這裡也沒什麼事了,等下我會自己吩咐人打了水來,你便早些回房歇了吧。”
“啊?可奴婢的話還沒說完啊?”
“可公子我想知道的已經都知道了。”
“哦,那好吧……”小桃癟癟嘴,委屈似地應了一聲,起身一步三回頭朝門口挪去。待好容易蹭到了門前,又似想起了什麼,返身幾步小跑着回到案前,“公子,那信既已交給了璃王,我們是不是很快就要離開都城回蘇安了?那王爺……”
“嗯,此間事已了,我們自是要離開的。至於什麼時候……”我瞥了眼圓睜着眼睛,一臉不知是喜是急的小丫頭,“到時你自然就知道了,現在麼……”微頓了頓,我扯了扯脣角,輕笑着柔聲道:“還煩請小桃姑娘容公子我一個人靜一靜,嗯?”
“哦,是,奴婢這就告退!”話音落下,人已瞬間消失在了門扉外。
房裡瞬時又恢復了一片沉靜,只有案頭的青燭不時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搖頭嘆笑一聲,我拈起一旁的銀籤挑了挑漸暗的燭火,重又傾身倚回桌案。
小桃最後那句問話實則我自己也同樣沒有答案。信是很順利的遞出去了,可事情是否就此結束了?現下,我也是無法得出結語了。
那封信的內容自己雖是不知,可它的重要卻是心中早已明瞭的。如今,聽小桃的描述我更是確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湛璟瑄的確是爲了此信方親身前往洧河一帶的。可見這信甚至比自己所想的還爲重要!而又究竟會因此引出些什麼牽涉,亦無從可知……此時可做的,也唯有個等字。等那個,能解此疑問的人。
我知道他今晚一定會來。
正自胡亂想着,恍惚之間,忽聞得一陣簫聲於院中徐徐傳了來,曲聲悠揚卻似近在耳邊響起一般。
我起身向窗外望去,果見湛璟瑄執蕭倚在院角一棵青柳旁。如練月華下,一席月白長衫幾與月色融爲一體,交映流輝。
深吸了口氣,我緩步推門出了房間。步過隔間時,略頓了頓腳,瞥了一眼那緊閉的門扉。小桃那好事的丫頭這個時候還沒有探出頭來,看來這簫聲是隻得我一人聽見了。
稍稍放輕了腳步走向那道融於月色中的身影。不過剛剛邁步院中,湛璟瑄卻已停下了曲聲,緩緩轉過身來。
他沒有開口說什麼,也沒有稍動一分,便只是那樣倚着樹幹靜靜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至近前。
停步於他身前,我亦未有開口多言,便這樣與他默默地對視着。兩臂間的距離,月色裡可清晰地看到他面上淡淡而純然的笑容,望向我的星眸中更是光彩湛然,流動着諸多難解難辨的情緒。
“沐秋……”良久又好似便只一瞬,他啓脣於齒間低喃般輕吐出兩字。只一剎那,卻讓我陷入瞬時的恍惚。
“呵……”
直不知多久,低低響起的一聲輕笑方打破了這一方莫名遲滯的空間。
凝目看去,湛璟瑄已恢復了往日的神情,微揚的眉稍脣角間更是掛着一抹玩笑般的笑意,“有時我真是覺得,沐秋便如上天賜於我身邊的一顆福星。”
對着不解的我眨了眨眼,他輕笑着續道:“沐秋的兩次相助,一則恩、一則援。之前你救母后性命自不必說。此一次,卻又是爲我盡解了燃眉之急。呵……沐秋說,不是福星又是什麼?”
“哦?依璟瑄兄所言,不如說是救星更是合宜了?”微微斂了心神,我亦輕聲笑了笑打趣着回道。
“呵,倒也無有不可啊。”湛璟瑄輕笑一聲,竟點了點頭應了下來,“沐秋的兩番相助的確當得是救命之恩了,只是可惜……”話音頓了頓,他滿眼揶揄地覷了我一眼,很似惋惜地嘆了口氣,自哀道,“可惜……只怨生得男兒身,沐秋這樣的恩惠在下卻是無以爲報了……”
這個傢伙……
我嗔目瞪了他一眼,卻先個幾分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心裡不由得一陣懊惱。說起來,與這人逗嘴自己好像從就未站過什麼上風。自認也算得冷靜自持的性子每每在此人面前總會破功。他說我是福星,我倒覺得他是自己的剋星方是!
不過不管怎樣,幾句笑言,確令自己此刻的心情比之前一刻輕鬆了許多。
“咳,”清咳了一聲,我略正了正神色,將話轉向了正題,“報答一事就不必說了。事實上,我亦不過是受人之託,終人之事而已。”
“嗯……”聞言,湛璟瑄略一點頭,也未再多戲言。他微微站直了身,亦稍肅斂了容色,望着我緩緩道,“那託信於你之人……”
他的話裡沒有詢問,聽得出只是對已下的判定作個求證而已。我亦未多說什麼,只輕輕點了點頭。
湛璟瑄微側過頭閉目未語,靜默了片刻,方又望向我,輕道:“沐秋若不介意,可盡將始末說與我知……”
院中石桌旁,我與湛璟瑄相對而坐。我簡單地將遇匪、得救、受託、上都直到遇到他的經過都略訴了一遍。而湛璟瑄亦是將自往洧河一帶查詢信函無果,後遇到我的前因解釋了一番。
“唉,我只道要將信親手交於璃王,若早知如此,也不必兜這樣大的圈子了。”
聽到他是受任璃王特去追查信函下落的,我不禁撫額長嘆一聲。自己究竟是爲何要不遠千里、日夜不輟的趕到都城,並在這裡苦苦等了近兩月的時日啊!
“是啊……本以爲取信之事已杳無所獲,卻不知所尋之物一直便近在咫尺。倒是枉費了多番無謂的佈置了。”湛璟瑄亦搖頭輕笑了笑,隨即又意有所指地望向我道了一句,“不過,這一番周折卻也是別有所獲了。”
“……沒有因此而有所耽擱就好。”我微微轉開視線,避過了他似有所指的話,“如今我總算功德圓滿,也是時離開都城了。嗯,不若今日便在此與璟瑄兄請辭了?”
“如果可以,我卻望沐秋能再暫留一段時日。”湛璟瑄卻是面有沉吟,稍刻,輕嘆一聲道,“我知道沐秋怕是對那封信的內容避之不及。但實則,即便說與沐秋知道也並無不可。”他擺了擺手,打斷了我欲出口的拒絕,不甚在意地自顧言道,“其實,那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一份名單,一份突荑幾年來苦營於華國的細作名單。”
“突荑?那這次突荑使者入都……”雖不知他爲何會與自己說起這些,但聽到這後面的話,我自然地便連想到了幾日裡於坊間聽聞的那則一直想不通的消息。
——安穩了兩年,邊境終是又要戰起了嗎……
“沐秋已想到了嗎?”湛璟瑄望向我笑了笑,續道,“不錯,此次突荑使者入都名義上是爲談解兩國紛爭。實則,便是爲了這份名單上的幾人。一年前,自我與二哥察覺時起,便已暗稟了父皇,並於都城內外遍佈結網,相信這裡的任何消息都是難以傳出城外的。而那些人更是不敢稍有異動……”
“是以,此番突荑方會派人入都接取消息。”
“不錯,所以說沐秋此番相助是一解燃眉之急。”湛璟瑄點了點頭,“早先,我與二哥是怕打草驚蛇而沒有妄動,如今卻是可一舉盡敵了。只是……”他凝眸望入我雙眼,“都城幾日裡怕是有的一番紛爭。我希望沐秋能夠避開這段時日再離開。畢竟,我相信沒有哪裡會比這王府更爲安全了。”
“……我明白了,我會等到一切平靜下來後再行離開的。”沒有再多猶豫,我很乾脆地點頭應了下來。不知爲什麼,心中直覺地便感到留在這裡方是最安全的。這種莫名的信任,或許便是源於眼前之人吧?
“那麼,這段時日便還要叨擾璟瑄兄了。”
“呵……樂意之至。”湛璟瑄含笑而應。話落,與我四目相視一笑,彼此間自有一份難言的默契流轉於相視的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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