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課
清晨,天色方剛矇矇亮,我照例是由蓁兒自舒適的被窩裡強挖了出來。迷迷糊糊地任她服侍着穿衣、擦臉,再在頭上簡單的梳上一個童髻。直到一身由頭到腳都被打理妥當了,人才漸漸有了些清醒。
走出屋外,我深深地呼吸一口清晨沁爽的空氣,帶絲湛涼的晨風總算驅走了自己那最後一絲睡意。擡頭望着灰濛的天邊那隱然若現的幾點星光,我不得不再次無奈感嘆一聲,即便已來到這裡生活了三月有餘,自己依然是無法適應了古人這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簡單活動了下身體,和母親一起用過早膳,我便帶着蓁兒匆匆趕往了‘書香閣’上那例行的每日早課。
‘書香閣’位於刺史府大宅的西北角,是平日府中幾位小姐上課的地方。
說起這崔府的子嗣,可謂稀少的很了。除了大房兩位嫡出的小姐,便只有我這個誤打誤中的女兒了。雖然我那位父親大人也曾爲無子而一連娶了三房妾氏,可惜都未能孕有一兒半女。大概也正因如此,我和母親即便受他冷落,到也能僻居一院、三餐溫暖,每月還可按例領取份月銀。而我亦有機會與兩位嫡出姐姐一同進學。
府裡亭臺樓榭,庭院重重,沿着九曲迴廊匆匆而行,不算很遠的距離卻足用了大半柱香的時辰方繞到。
尚未踏入院門,便聽到院中傳來幾聲清脆悅耳的琴音,正是張先生前幾日教授的新曲。這個時候會在這裡練琴的,想來也只有我那位大姐,崔府的大小姐崔婉瑩了。
微頓了頓腳,我略略放緩了腳步輕聲走近大廳,果然見崔婉瑩正坐於窗邊專注地拂着琴絃。窗外的陽光映射在她身上,清秀淡漠的面容卻也盡顯出幾分秀麗出塵。
她的婢女青荷站在案旁,看到我們走近屈膝無聲一禮。
我微微點頭應過,也沒有繼續邁步走入廳中,只是輕倚着門欄靜靜聽着琴曲……
崔府大小姐崔婉瑩今年已滿十四。容貌雖稱不上絕麗傾城但亦可謂是清秀佳人,加上多年來孜孜以勤而換得的一身不俗的才情,在衆多高門權貴的大家閨秀中也算得出類拔萃了。
只可惜……這樣的她,卻偏偏身邊有着一個處處勝過自己、完美的難以較越的妹妹。在那一心盼女成凰飛入王庭的父親心中自然便劃開差距而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身爲嫡長女得不到父親的倚重、母親的疼寵,在妹妹的光環下也日漸變的疏冷淡漠,不再與任何人親近。
曲聲漸歇,我收斂了心神走到她桌邊微俯了俯身,“大姐。”
“恩。”她淡淡應了聲,便低頭顧自翻看起案上的曲譜。
我笑笑,也未再多言,起身徑直走到自己的桌邊坐了。而蓁兒將小心抱在懷中的瑤琴仔細地放好,便自站到了我身後。
我隨意地翻了翻曲譜,算着上課的時辰就快到了,擡起頭時正巧看到二姐崔媛歆帶着侍女心蘭急步匆匆走了進來。
一身火紅的滾紗羅裙配着鬢間幾點瑰紅花鈿越發襯的姿容的明豔嬌麗。微昂的小臉雖是尚顯稚嫩卻已隱有幾分國色天香般絕世風華的雛姿。微微上挑的一雙鳳眼略略於屋內環視了一週,許是看到先生還未到,薄抿的雙脣不禁微翹了翹。
待到她走進,我忙站起俯身問安道:“二姐好。”
看她照例是挑了挑眉,視而不見般的樣子,我亦故作訕訕地低頭重新坐回了一旁,心裡卻是半點不已爲然。
說起這位二小姐,小小年紀便已名揚了整個蘇州,更是被全府上下的人珠玉珍寶一樣的捧在了手心裡,這般下來養成的性子,總難免是嬌持矜傲了些。與崔婉瑩仿若隔離了一切般的淡漠不同,對崔媛歆來說,卻是除了那種寥寥幾個看得上的,餘下的人,全然半個影入不到眼裡。
而自己嘛,無疑也就是入不得這位二小姐貴眼的人了。無論是零碎的記憶中還是這三個月來切實的相處,多少的照面下來,這位二小姐可是連個正眼也沒曾施捨過了,真真是完完全全的無視。
我自然是不會在乎這般不痛不癢的事,倒是覺得如此相處,可正讓自己省下了不少應對的功夫了。
那邊幾個丫頭已都分別問過了安,崔媛歆微微轉過身向着崔婉瑩的方向道了一聲,“大姐,你來的可是早,剛剛在母親那裡都沒曾看到你。”聲音婉轉軟膩,稍顯稚嫩的語聲中卻自透着一股清傲的味道。
崔婉瑩也仍只是輕應了一聲,微點了下頭便繼續看回手中的書冊了。
對於這位大小姐淡漠的性子,府中人人都已是清楚瞭解得很,崔媛歆自也早熟知了她的脾性,微撇了撇嘴沒說什麼,徑自走到中間的位置坐了。
待到她這邊剛坐定了,那邊教授古琴的張先生方也掀了竹簾踱步走了近來。寥寥幾句開場,依然是傳授新曲前的例行考校。三人依次都要彈上一遍上次學的曲子。
崔婉瑩仍是像方剛一人時那般彈了一遍。琴音清越流暢、婉轉動聽,指法也很是嫺熟,聽的出是用心練過了的。
張先生欣然稱讚了一番,卻也沒看到她有何喜悅之色,漠然的臉上始終看不出什麼表情。
待到崔媛歆時,便見她自信地微揚了揚頭挑脣一笑,玉手輕擡一一拂過琴絃,十指連動,清雅悠揚的琴音剎時間行雲流水般傾泄而出,繚轉繞耳卻又似直抵人心。
同樣的一首曲子,在其指間便似自具一股別有的濃濃韻味,引人癡然入醉。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實是怎樣也無法想到這樣天籟般動人的琴音竟是出自年僅十二歲的女孩之手!即便是自己憑着兩世的記憶、成人的心智再介以勤練數年怕也是遠遠不能與之相比的。
張先生更是連連點頭誇讚,滿臉的欣慰之色。看的出他對這個得意門生真真是滿意至極。
崔媛歆微揚着小臉神定氣閒地坐在那裡,只是眼中免不得閃過幾絲絲得意。
十二歲之齡便有如此高超的琴技,的確是足以自傲了。只此琴藝一項便已不負她那盛傳整個蘇州城的才女神童之名了!
接下來便是輪到了自己。我故作緊張地握了握拳,輕吁了口氣,方伸指輕捻緩緩撥弄起琴絃。曲調平平淡淡偶有凝滯,甚至遠不如崔婉瑩琴曲中的婉轉流暢。這便是這位三小姐素日裡一貫的水準了。雖多少是自己有意爲之,但我心中亦知,即便是用盡了全力,自己的琴藝也絕是不能與那位崔二小姐相較的。
擡頭用有些不安又略帶着期許的目光望向張先生,眼角的餘光卻不意外地瞥見崔媛歆嘴角淡淡的一抹不屑。
“曲韻不錯,指法也略有進步。”張先生微笑着鼓勵道,“要繼續努力啊。”
“是,先生。”仰面燦爛一笑,我全作興奮地點了點頭。
呵,什麼曲韻啊?這位張先生還真是好人。若換作了那位責教詩書的閻老夫子,恐怕便少不了是一頓訓斥了。
接下來的時間張先生逐一作了一番指導,看着已近休息的時辰了,交待了幾句,便自去了隔壁專供先生歇息的小間。
按照規矩,這課時的安排是琴、棋、書畫、詩書四門每日輪換着,每天上午兩個時辰,中間可以休息上半刻的功夫。
先生出了房門,這屋裡立時便顯得幾分沉悶。那兩姐妹一個清冷淡漠,一個嬌寵自傲,在一起一向也沒什麼話好說。崔媛歆起身帶着心蘭轉去了屋外散步,崔婉瑩依然自顧練着琴頭都沒擡。我自然更不會主動上前搭話,只是站起身簡單活動了下四肢,心裡卻是禁不住的微微嘆氣,這就是所謂豪門大院的姐妹手足間的相處相容了……
後半堂課張先生又教授了一支新曲,反覆彈奏練習中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待下了學,大家一番見禮後便各自散了。我照例放慢了腳步走在了最後。直到轉過了院牆,方加快了腳步匆匆向着‘薇蕪院’走去。蓁兒抱着琴跟在我身後,一路上都顧自不開心的嘟着嘴,想是定在心裡埋怨着自己沒用心練琴,又在考校中落了下乘了。我也只管當作未見。
路過北書院,我稍頓住了腳,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走了進去。雖然有興趣的書大都已是翻看過了,但總也聊勝於無吧。
挑揀着選了兩本史冊與一本大華地誌,都是些幾個月裡已被自己翻了數次的書冊了。
說起這些書,也不知是因從前那位三小姐本就對其未加留意過,還是因腦中那幾分殘留的記憶實是太過的模糊零碎。剛剛醒來那幾日,我竟對這個所謂的大華朝全然無知得很,甚至很多常識性的東西都無所認知。
好在這北書院裡,在那讓人看了只會頭疼眼暈的大堆書冊裡還能翻的出那麼幾本史傳、地誌這樣有得用的。
‘華’朝,這個在我上一世的記憶中全然無痕跡的朝代,自是不會是存於我所熟知的那個歷史中了。不過,若說它是全然陌生的古世界卻也不盡然,因爲在秦末之前兩個世界的軌跡竟是完全重合的。這其中的因果原由即便再三思酌我也仍是理不通!
好在對這些費腦筋而又沒多少意義的事自己倒一向也不執着。
現今這華朝距那分領的一點已過了有近千年的歲月,不要說這其間的朝代更替、史事變遷,既便是如今的風物人文、疆域地貌也都與歷史上的完全不同了。
每每對着大華地誌上那副比歷史中大唐盛世時期仍廣博三分的領土地域圖,我都會不禁有一種茫然陌生而又心奇無比的感覺。想着有一天若能離開這座深院,踏遍那每一寸山水土地,樂盡逍遙……當也算不枉這一場奇世輪迴了!
作者有話要說:呼~~好流水的一日……快進,快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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