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曲
“沐秋今晚亦有興致遊園靜賞月色嗎?”
璃王在我身前站定,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卻是避過了自身未提。語聲溫然,眉目間亦是溫溫朗朗,周身已是全然尋不出一絲片刻之前的那份寥落之感。
“恩,今日聽到消息,說是突荑使臣已經離都了,我這心情亦是越發好起來,便乘興來這花園中走走。”點了點頭,我面上含笑應着,心裡卻不停地躊躇着自己是否還需要說上些什麼?
看璃王的樣子的確是沒多少必要了,而且……我根本也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可是,到底是應人所託,如果走過來不過是坐上了大半個時辰,到頭來什麼安慰的話也沒說上一句……
“呃……不知是否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色也有了差別呢。同樣的景緻我今日竟似看到許多平日不曾注意到的美麗。”想了又想,我終是說了一句聽上去有些不搭的話,也不管璃王是否明白了這話中的意思,徑自道:“也許世間一切事物本就有着諸多的側面吧,端看人如何去看罷了……”就如有些回憶,悲中有痛卻亦美好無比。”
本是希望他能多看到那另一面地甜蜜,可說到後面,我亦不由覺得這樣的話說着未免太顯蒼白。一些事說起來是很容易,可世間上真正能做到的又會有幾人呢?如果換作是自己,怕是也難有那份豁然的心境吧……
“……是萍兒讓你來的吧?”璃王溫言打斷了我已不知該如何接下去的話,望着我的雙眸中竟似閃過了一絲笑意!
哈,我果然很不適合作這安慰的角色吧!之前便是安慰起湛盈婷那般純稚的小丫頭我都是頭痛無力,更枉論是璃王這樣性格堅毅的男子呢。
“……恩,二哥還是不要在意我剛剛的胡言亂語,這樣冒昧的走過來卻是沒有打擾了二哥纔好。我這便……”
“多謝。”
本想告辭的話未待出口便被璃王再次打斷了。只輕輕的兩個字,卻另我心中不由輕微一顫,禁不住垂下頭低低會心一笑。
“沐秋如不介意,便陪我於亭間小坐片刻吧。”
……
月色融融,花影朦朧,清風嫋嫋拂過面頰,縷縷輕柔縷縷香,詩畫般的愜意。
我與璃王相對坐於亭中石桌兩側。靜默了片刻,卻是璃王先開了口,可淡淡的一句話卻另我驀然尷尬不已,“明日是我亡妻之忌日,是以不免有些情難自禁……”
……萍兒,你莫不是在害我。讓我來勸說,卻又不將這些說個清楚。忌辰裡遙祭哀思縱是如何傷情,又何需全然不解此情的外人來多言相勸呢。
我不由擡手請揉了揉額角,怎樣都覺得是自己太過多事了,“是我魯莽打擾了,還望二哥不要介意……”
“不會,是我要多謝沐秋今日此番的相陪纔是。”璃王輕一擺手,很是誠意地說道。稍頓了頓,他復望向我,面上竟少有的露出了一絲笑容,“說來,我兩次遙祭亡妻竟都被沐秋看見,倒是讓沐秋見笑了。”
我忙搖了搖頭,“世間癡心難尋,如此真情讓人感動尚不及又何來見笑之說呢!”一句話確是全然出自真心。
滿身才情傲骨卻又偏偏一心的柔轉情癡,像璃王這般男子,怕是世間再難尋得了!
璃王沒有再接言,微微偏轉過頭,靜默地望着遠處。過了片刻,卻輕輕道了一句,“沐秋剛剛說得那番話確是很有道理……”
“呃?”我不禁微微一愣,想了想方醒過來他指的什麼,“我不過……”
“公子,你的琴奴婢已取來了。”
未待我一句話落,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桃卻抱着一架瑤琴,躡手躡腳的走入了亭中。
呃……真虧得她還送了過來,我都快將這一樁給忘了!這過了足有大半個時辰了,真不知這丫頭是與萍兒去了哪裡取的琴!
“放下吧!”我不禁側目瞪了丫頭一眼。
小丫頭卻撇了撇嘴,一副很是委屈的樣子。可,一雙從不知掩飾的圓眼,眼珠卻滴溜溜地亂轉着,也不知是又在琢磨着什麼。待放下了琴,也未等我再說些什麼,便急急躬身退了下去。
這丫頭……
“沐秋,你這琴……”璃王卻是全然沒有在意小桃的失禮,他雙目自始便凝於那張放落在石桌的木琴之上,一副似有所思的樣子。
“這琴?”我也是此時方注意到這架木琴正是湛璟瑄當日送於我的那個!小桃那丫頭竟是將它也帶了璃王府來,這麼多天我卻是一直沒留意到。這丫頭……真難怪當初轉入璃王府時她會足足拾整出那麼大的一個包袱……
“呃,這架瑤琴還是璟瑄兄送於我的,二哥可是曾於他那裡見過吧?”
看璃王的樣子,這架琴莫非真的有什麼說道?前些時日諸多事情煩擾,我卻是忘了要問湛璟瑄這一回事了。
“這架瑤琴是璟瑄六歲生辰時母后賜予他的。”璃王收回了投於琴身的目光,轉而似有所思地望向我,溫聲道:“璟瑄也一直很是珍惜。不過他自對笛簫有了興趣後卻是很少再撫過。我卻是記得他曾說過,會將此琴送於一真正的知己。”話音微頓了頓,他脣邊再次緩緩牽起了一抹笑容,很淺卻很是溫然,“如今此琴既是已歸於沐秋,可見璟瑄是真心將沐秋視作了知己。
知己嗎?
微垂下眼簾,我伸指輕撫過琴身邊沿那如火的雕花,心中驀然間似緩緩滑過一股說不清的融融之意,“能得璟瑄兄此般相待,確是沐秋之幸。”
“哦?我倒覺得是璟瑄他有幸纔是。”璃王語含笑意地駁了一句。微微沉吟了片刻,又似輕輕嘆息了一聲,複道:“璟瑄他雖看似溫和、與人爲善,實則很少有什麼人能讓他真正放在了心上。除了親人,能傾心的知交好友可謂少之又少。如今他能有幸得遇沐秋這般知己良朋,足可謂一生之幸事。”
聽璃王這般說,我腦中亦不禁浮現起最初見到湛璟瑄時,他那張總是掛着淡然淺笑,眼底卻是一片幽深漆邃的面容。嗯……璃王還真的是很瞭解也很疼愛他這個弟弟呢。
“二哥太過盛言了,能與璟瑄兄知己一場,沐秋確是亦感幸甚。”我笑了笑,真心地說道。
微低了頭,我擡手輕輕滑過琴絃。‘咚咚’兩聲,清泠至極的琴音擊綴着夜的迷濛清寂。
“果然好琴!說起來,我亦是第一次撫奏此琴呢。”我輕聲贊着擡頭望向璃王,笑着帶過剛剛的話題,“沐秋當日有幸聞得二哥的一曲簫聲。今日既當此機會,二哥若不嫌棄,便由沐秋爲二哥彈奏一曲吧……”
縱歌載酒行、天地盡胸中,悠然蕩闊的曲聲緩緩響徹着這一方浩邃的夜空。
我所彈的這一曲正是那日與湛璟瑄合奏的一曲。不過今日沒有他的簫聲牽引,曲中一些轉寰承接之處難免有了些凝滯。這首曲子對我來說確是難了些,可此時我卻仍是想將它彈奏出來,想將曲中的那份另我當日亦震撼至深的豁遠悠然之意淋漓盡致的暢灑狷瀉。總覺得,這首曲子是最合此時此刻的那份情景與心境了……
“沐秋技藝生疏,卻讓二哥見笑了。”曲歇音落,我輕按琴絃,擡頭微含歉意地曬然一笑。與那日花海前聽到的簫聲相比,我這一曲的確有些獻拙了。也不知以自己這樣的琴藝,能否能將曲中那份意境盡皆傳遞而出?
“沐秋之琴,意舒淋漓,讓人聞之入境,實爲佳音。”璃王倒是毫不吝嗇地誠摯讚了一句。
未待我再開口,復又微帶了一絲笑意地續道:“倒是此曲……卻是我幾日裡第二次聽聞了。”
“哦?”我不禁有些詫異。轉瞬想了想,聽過這首曲子的人縱稱不上多亦不可謂之少,可會有意爲璃王吹奏此曲的……
“幾日前,我卻是聽璟瑄吹奏過這同一曲。”果然,璃王一句話正應了我心中所想。
“豪邁開闊、悠然豁遠,與沐秋之曲不僅音韻相和,意境更是如出一致。沐秋你與璟瑄果然不失爲知音知己。”
幾日前方合奏過的曲子,自然是曲意相融了。而且,湛璟瑄會奏此曲與璃王,想來用意與我也是相仿的吧。
“我……”
“多謝沐秋……”
璃王再次的一聲輕謝打斷了我尚未出口的話。他神色溫然地望着我,輕聲道:“這首曲子我很喜歡。”
“嗯,那就好。”我笑了笑,也未再多言。有些話並不需要說之於口。
輕舒口氣,我擡頭望了一眼越濃的夜色,輕道:“天色已晚,二哥也早些歇息吧。”
璃王也隨之望了一眼夜色,微微頷首應過,起身與我一同步出了角亭。
一路上我與他都靜默着未再多言。出了後花園的月門,璃王卻未轉去自己寢院的方向,而是一路送我回了院子。
“沐秋,”待我點頭告辭,抱着瑤琴轉身欲跨進院門時,璃王卻輕聲開口喚住了我,“明日,我會去那處山間拜祭亡妻。沐秋如不介意,亦可隨我一同前去。”
明日是璃王妃忌辰,璃王自然應去拜祭一番。只是,他會讓我隨行卻是另我不免有些訝異。是意味着並不將自己視作外人嗎?
不過不管怎樣,我都沒有道理拒絕。何況,我也確是想爲璃王妃祭上一炷香。“好啊,我也很想再去看一眼那片花海,便有勞二哥帶我同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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