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滋香
坐在園內架於石橋上的‘滋香亭’內,不在去想那世間煩亂的紛擾,拋空了思緒沐浴在水霧紗幕般的月華下,感受着四周幽柔的靜美與纏綿的暗香。一時間,好似身已不在這架古亭,不在這座皇宮,甚至不在了這凡塵俗世,而是融於了那天地一線的朦朧迷離間,時空都彷彿於這一瞬靜止。月轉花移人亦非,浮生若斯……我怔怔地看着攤開的五指間那徐緩流轉的朦朦銀輝……
“沐秋……”
一聲輕喚好似於時空之外傳來,似梵音入耳,驀然打破了這一方凝滯的空間。
我詫異回頭望去,竟見王景宣一席素色袍衣、廣袖寬服,於月色下緩緩走來。修長的身影在銀色的清輝中透着股超脫凡塵般的清逸傲然。
“你……”他徑直走至我身前,只遲疑似地輕吐了個字便頓住了口,隨即就那麼默不作聲地望着我雙眼,眸中似有些什麼說不清的一轉而過。
“景宣兄?”我有些忪愣地站起了身,看着身前直直望着自己的人,不明所以地喚了他一聲。
“哦,沒什麼……”頓了頓,王景宣輕搖了搖頭方似迴轉了神,卻是沒再多說,只微微勾起脣角一抹笑意,轉言問道,“沐秋剛剛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想什麼?嗯……自己也無從而知吧?卻是想不到如此輕柔純澈的月色竟是讓人的心也不覺酥軟悠遠起來,於剎那間仿若化開所有堅硬的外殼,□□裸地暴露出掩藏心底最深的那一縷虛妄。
“景宣兄,你……又怎麼會在此處?”
斂了心神,微滯的腦子也重新轉了起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最該驚訝的是此時此地加之眼前這個人……這個傢伙,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呵,沐秋已是想到了吧。”
沒有答話,王景宣對視着我雙眼,緩緩加深了脣角的那一抹笑意,輕挑了挑眉,月輝下眉宇清揚,“在這裡看到沐秋,我也很是驚訝呢。”
“原來……是瑄王爺,草民真是失禮了。”這個時候了,不用想也知道了。呵,看來自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卻不知這於王爺見禮是否要行跪禮呢?
“沐秋不會是怨我一直沒有秉明身份吧?”
似看出了我所想,王景宣笑了笑,牽我坐於一旁的石凳上,“我非是有意隱瞞,只是覺得沐秋並不會在意了這些。”
我很在意,如果早知道你是王爺,我一定會躲的更遠一些。
“而且我於沐秋相交只因性情相投,以友相稱與身份全無任何關係,我到是更希望沐秋不會因了我這個身份而避着我。”
……還敢說不是刻意隱瞞?
“不過想來是我多慮了,沐秋本是超脫之人,定不會介意這些世俗身份的。”
不必套這樣一個高帽子給我,便是我想介意現在也來不及了!
可惡啊……爲什麼這麼長的時間,自己竟都沒有看出他的身份呢?
細想下來,相處間許多細處足以讓自己猜測出幾分了。可是,我不過單單只是想到他定然不凡的出身,卻是從未曾有將他與這森峨皇宮連想在一起過?
禁不住有些懊惱地撇了撇嘴,擡頭望進他透着認真與堅持的眼裡。對視了片刻,我終是無奈輕嘆一聲,側過頭轉開了目光,“瑄王爺……”
“叫我璟瑄就好,”剛一開口卻是被他笑聲打斷,“雖是身在皇宮,但既沒有外人,沐秋仍喚我名字便是了。”他伸出食指在青石桌面上緩緩勾寫了兩個字。
——‘璟瑄’,這方是你本來的名字嗎?
看着那凝着月華透明般的指尖沿着光鑑桌面輕勾慢劃下的二字,我暗暗嘆了口氣,微點了點頭輕聲應道:“也好,璟瑄兄既然都不在意沐秋高攀,沐秋自是從善如流了。”
我倒是不會拘泥這些個稱呼,他那王爺身份在我眼裡除了麻煩更是什麼也算不上,若能像從前那樣相處自然是最好了。如果每次見到了都要下跪請安問禮的,那……那還是不見吧。
“高攀?呵,能與沐秋爲友是我之幸纔是。”他脣邊依然是掛着淡淡漫不經心的笑,眼底卻是一片坦誠,“我還沒有多謝沐秋治救母后的性命之恩呢。”
“這沒什麼好言謝的,不過是我分內的事,你若要謝倒大可去謝公主,若非她硬是認定我能救了皇后先斬後奏地將我拖進了宮來,我怕也沒可能出現在這裡。”
“呵……盈婷這次倒是難得任性對了一次。”看到我略顯無奈的神情,他脣畔的弧度卻越深了幾分,眼裡亦是濃濃的笑意,“我這個妹妹雖很會是惹麻煩,眼力卻是極好的。而且……眼界也是頗高,對天下男子皆是入不得眼。她能對沐秋一見如故,也可見沐秋的不凡之處了。”
……怎麼這話聽着就這麼怪呢?
對了,這個傢伙上次來客棧便看到他那寶貝妹妹在我那裡了!想來也是早知我與盈亭相識了。這個時候突然提起這些不相干的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算了,是我不該提起了這話題。
瞥了他一眼,我故作自然地轉開了話道,“你剛剛是見過娘娘了,萍兒也將病況都與你細說了吧?”
“恩,我出來時母后方吃了藥歇下,精神也還好。”他倒是也沒再多糾纏那番莫名其妙的話,很自然地隨着我轉了話題,“聽萍兒說,母后這病再過十幾日便可痊癒了?”
聽到他話音微頓,以爲是向自己求證,我肯定地點了點頭。擡眼間卻見他已微微側轉過頭,目光亦隨着投向了不知何處的遠方,低聲兀自輕道,“也聽她說了母后前幾日病得如何兇險,整個太醫署都已束手無策,父皇也……如果沒有沐秋,我真的不敢想象……”
呃……這個時候……自己合該說些什麼嗎?望着月輝下他玉刻精雕般的側臉,那般鋒銳的棱角、堅毅的弧線……實在想不出這樣的男人會需要什麼樣言語上的安慰。
無言靜默了片刻,湛璟瑄轉回頭再次看向我,神情已如往日般風輕雲淡,只是星眸流轉,湛湛清輝,漆遂深處幾分感激、幾分慶幸,甚還有幾分的欣賞一一轉過,“沐秋不但才識過人,醫術也是這般高明。所以說,能與沐秋爲友應是我的榮幸纔是。”
“璟瑄兄過獎了……”對於這醫術我真是懶得再解釋了。而說到才識,比起面前之人我自認是差的遠了,真不知他這話是由何而來。說起來,這兄妹倆有些地方倒真是蠻像的!
“璟瑄兄這次出城的差事可是都辦完了?”我只好再次轉着話,乾巴巴地問着與自己全無干系的事。看他眼裡那點點的紅絲與眉宇間隱現的疲憊,想必是一路連夜急行趕回來的?
“呵,算是吧。”笑着覷了一眼,他擡手揉了揉額角。又側過身單手支頭斜倚在桌沿上,懶懶低道,“這次總算可以在府裡閒上一段時日了。唉,和沐秋相處了數月,方知道什麼叫作自在。還真是讓人羨慕呢……”
……這個人,怎麼總是能將話繞到了自己身上?與他相處的那段時日,那般苦哈哈趕路的日子又有什麼好羨慕的?睨了他一眼,我乾脆轉過頭自顧欣賞着月色,再不搭言。
“沐秋昨日是歇在書室吧?”
“恩”
“在這裡可有什麼不慣的?”
“還好”
“聽萍兒說再過四日父皇回宮後,便可開了封禁?”
“不錯”
“呵,沐秋到時作何打算呢?”
“沒……呃,打算?”
我不由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他問這話的意思。
自己要什麼打算?到時還不是在哪個偏殿或是太醫署暫住下來,在皇后病癒之前,不用想出得皇宮了……呃,等等……我驀地轉回頭凝目看向身前的人,他這樣問……
“沐秋該是不慣住在這宮裡吧?”他看着我語氣肯定地問了一句,“我也覺得沐秋不適合這座皇宮呢。四日封禁開了後,不如住到我那裡吧。呃……”微頓了頓,他伸指輕點了點桌沿,繼而揚脣一笑,“除了伙食好上一些、藏書多上一些,想來與沐秋住在客棧裡也不會有什麼不同了。”
對啊,我雙眼不由微亮,只想着要爲皇后醫治定是要困在皇宮裡,竟是忘了如果由他這個王爺去與皇后說項,倒真的可早日離開這裡呢。
唔,住在王府也總好過這皇宮裡吧,我自是求之不得了。
“那,便有勞璟瑄兄與娘娘說起了。”我很是乾脆地點頭應了下來。
“呵,好說。”他輕眨了眨眼,眼中更有幾許笑意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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