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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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花林中一行,待回程入得城門時已是了入暮時分。

馬車莆一進了城門,我便隱約感到了城中一股不同往日的氣息。按理說這夜方暮色正是城裡最熱鬧的時候,可是此刻的街道上卻明顯是安靜了許多,仔細聽,倒是有不少的切切嘈嘈的議論紛談之聲。

起初我倒也未多有留意,可是在接連相錯而過的路人口中皆是模糊聽到了那‘瑄王’兩個字,我不由側目瞥了眼對面那個自顧沏着茶全似沒有半分所覺的人,微皺了皺眉,禁不住挑起一了絲車簾窺眼向外看了去。一眼所過,但見四下百姓幾人成堆地攏在一起低聲交說着什麼,而城門樓下更是圍聚了大羣的人,或交頭接耳又或翹頭張望,好似那道城牆上正張貼了什麼重要的……

“不必看了,”頰邊驀地伸過了一隻手輕掩上了我眼前的車簾,淡而含笑的聲音亦響在了耳邊,“沐秋想知道什麼,不如直接問我也就是了。”

“哦?”緩緩轉過了身,我看着對面那個一臉雲淡風輕地笑望着自己的傢伙,靜了片刻,輕挑眉梢道,“你到底還有什麼是瞞着我的?”

“呵……”湛璟瑄低低笑了一聲,渾不在意地漫道,“我不過是向父皇求得一道旨意罷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將桌上方沏好了的香茶遞至了我手中,“自此,在這世上再將沒有什麼瑄王。”

“你……”我怔了怔,手也不覺地微顫了下,盞中茶水輕濺,幸是有湛璟瑄及時託扶了下方穩住了險些自手裡滑落的茶盞。

“小心!”他一手取過我手中的茶盞頓放在了桌几上,另一手卻是捉着我的手腕直探到眼前仔細看了看,“有沒有傷了哪裡?”

我稍擡雙眼看着身前微皺着眉頭,臉色凝肅地仔細察看着自己每一根指頭的人——那濺出的茶水都被他用手擋了去,又怎麼會傷到了。倒是他自己手背上卻是紅了一片。再想到了他剛剛說的話,我禁不住低垂下頭,輕抿了抿脣。

一手自腰間取出隨身帶的藥囊,我反握住他的手,食指緩緩輕滑在他手背上將藥均塗了開,一圈再一圈,卻始終是微垂着頭沒有說話,直到指尖再次被那人緊緊捉握在了掌中。

“璟瑄,我……”

“呵……沐秋當最是知道,這也是我一直的心願了。”一句話沒有落下,卻是被湛璟瑄輕笑着斷了開來。

他微微探過身,雙眸更是直望進了我眼中,“便是沒有別事存在,北夷此戰後,我也一心只望着功成身退了。”微頓了頓,他輕眨了眨眼,脣角更是斜挑起一抹帶了幾分痞氣的笑,覷眼向我道,“自今後,我也終於是可過得沐秋那般逍遙的日子了。又得知己紅顏相伴,真真是便做神仙也不換了。”

這個傢伙……我禁不住翻了個眼白還他,心底卻是有什麼融融地暈了開……

他果然是什麼都清楚不過——要說我與湛璟璃設下的這一局,雖是源於種種迫於身的壓力又或無奈,但其中卻總有了一絲是全於我自己的私心。可以說,我也不過是藉着這一錯機再多投下了一把賭注罷了。便賭……他會放棄王位,自此脫開皇室的身份,與自己徹底遠離了這座皇城……

——其實,要說那傢伙藉機算計了自己一遭,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看着眼前笑得一臉揶揄調侃的傢伙,我不由輕撇了撇嘴,片刻,卻也禁不住緩緩牽起了脣角……

“那麼,你一直不現身也是有着這個原由了?”

“嗯,也是其中之一吧。”湛璟瑄笑着點了點頭,身子更是越發湊得近了些,“實則……我剛剛聽聞沐秋與二哥大婚的消息時也是詫異得很。不過細思過後我卻更信,這般的婚事沐秋不會允,二哥亦是不會。”

“你當真便一分也沒有遲疑過?”我懷疑地睇了他一眼。

“呃……若說……我信因爲那個人是二哥,不過卻也正因爲是二哥……”

“什麼?”我好奇地看向對面那個突然頓住了話的人。

“呵,沒什麼。”湛璟瑄卻是輕搖了搖頭不肯再多言,只笑着接回了前面的話道,“我知沐秋定是另有着自己的打算,而我也便借時佈下了脫身的安排。”

聽着那傢伙輕描淡寫的將話帶過,我不由輕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剛剛得了消息時,這個傢伙究竟是個怎樣的一副神色?

至於他口中那所謂我的打算,其實也無非是那幾則——一是以慰皇后之心,二則爲甩掉欺君的帽子,三更是藉着王府的勢尋機接出母親並徹底脫開了崔家的掌控。還有這最後一則嗎……自然便是爲得眼前這個傢伙了。

可是這會兒看來,這傢伙卻是一早便看出了自己的算計並順勢安排佈下了一切。到最後,反倒還將自己算計上了一回。

有這麼一個精明過了頭的傢伙在身邊,我倒是該慶幸還是該頭痛呢……怎麼總有種日後也是要被這傢伙吃定了的感覺呢……

有些鬱結地暗吐了口氣,側目正瞥見那個越湊越近眼見快貼在了自己身上的傢伙,我好笑又是好氣地伸手拍在他臉上遠遠推了開,微微正色道,“那麼你選在這個時候求得皇上的旨意是爲了……”這道聖旨下的時機,也真是太過巧了些。

“沐秋當也留意到了不是嗎?”湛璟瑄微微垮下了肩,似有幾分不甘願地稍稍坐正了身子。他一手杵着下頜,微偏着頭看着我道,“二哥的人昨日已在城門處截住了崔府那頭幾個小賊。呵……我們那位尚書大人還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是派人暗裡將吉剌部中的人帶入了都城。”

“哦?原來如此……”心中微動,我輕點了點頭——難怪崔媛歆會幾次三番的打斷了自己的話,爲的卻不過是拖到崔家那邊將湛璟瑄的身份揭開之時。

只是……

“這麼說,你早已是察覺了崔府的動作。求得皇上的旨意,也就簡簡單單完全封住了他們所有的打算了。”聖旨上御筆硃砂寫明瞭瑄王已逝,那麼便是崔老爺真的得到了這證據,料也再是不敢聲張半分了。他總還沒那份膽子,去駁了皇上的御口吧。

我禁不住再次白了那傢伙一眼,也就是說,自己所做的那些根本便只是無用之功罷了。難怪那個時候與湛璟璃提起時,他神情有幾分怪怪的,原來是那會早已有人與他先提及過並佈置好了一切應對了。

“咳,”湛璟瑄看了我一眼,輕咳了聲一面提過茶壺重又倒了兩杯水,一面順勢轉過了話道,“賀婁羅貞這次所犯心疾,沐秋可又有看出了什麼?”

接過茶盞,我斜睨着他上下看了幾看,“璟瑄兄這一次不會又根本是什麼都已瞭然在握了吧?”

“咳咳……沐秋你也未免太高看我了吧。”湛璟瑄嗆了口茶,苦笑地望着我道,“便是有何疑心的,也不過都只是我徒自一些猜測罷了。”

“哦?”我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輕啜了幾口茶,便將自己所知的盡皆坦言直述了一遍,“……也就是這些了。昨日我已經看過了羅貞她們之前所用的杯盞,其中確是有附着藥屑的殘漬。”

看着那人聞言微皺了皺眉頭,我接言續道,“我想,崔媛歆也未必便是存了什麼害人之心。”

“那種藥粉我也略知一二,其本身害性並不大。少量用過,應只是會使人身子發熱便有如熱症之狀,診脈觀相也是完全查驗不出的。不過待過得兩三日,藥性也就自然過了。只是這一次,崔媛歆卻顯然是並未想到羅貞她有着宿疾於身,是以纔會有了昨日那般情景。”

想來,那位崔二小姐應當只是爲了利用羅貞來打斷酒筵拖得一晚功夫罷了,卻是不知她原本還備了怎樣的後招在後頭了。不過……我稍動了動眉頭——這一切要真說到底了,也都是眼前的這個傢伙惹下得一筆風流賬。

“那個……沐秋對如何了結此事可是已有了打算?”湛璟瑄稍偏開了頭,微微扶額頗似幾分委屈又無奈地避過了我直射過去的視線。

哼……輕抿了口茶,我微轉過了眼——這個時候便暫不與你計較,等到日後我自有大把的時間慢慢一起與你算清楚了。

“如果可以的話,便將崔媛歆交與我吧。”我想了想道,一邊擡手輕敲了敲空了的茶盞。

崔媛歆倒也算不得什麼罪大惡極,重要的是,這一次與我自己而言不可謂不是一個機會。母親身在崔府始終是自己心中一塊懸石,可是有身份擺在那裡,要接母親離開崔家,無憑無故下,便是王府也斷沒道理這般的霸道。而這一次——無疑便是一個與崔家交易,換出母親並徹底斷絕了所有牽連的絕好機會。

“此事本就是沐秋查明的,自然也全憑沐秋來決斷了。”湛璟瑄倒似全未在意了我要怎般處置。只是連點了點頭,一面更忙不迭地提了壺重又將我面前的空杯續滿了水。

我瞥了他一眼,掩下脣角的一絲笑意,頓了頓道,“只是羅貞此次在璃王府中犯了心疾,便是二哥下令封住了消息,想來也是瞞不得賀婁伽晟那裡的。”而以賀婁伽晟的性子,怕不可能會輕易放過了那個傷了他妹妹的人,更是完全不會理會了什麼有心又或是無意。

崔二小姐,你這次真的是無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了……

“賀婁伽晟嗎,”湛璟瑄微想了下,笑對我道,“沐秋就不必理會了,此事我去與他說過也就是了。”

“恩,也好。”我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可以的話我也確是不想與那個人有再多的糾葛。

馬車轆轆,一路直回了璃王府。由側門進了府裡,我當先徑直去了羅貞住的那座院子。未想走到院口時,卻巧正是遇到了從內走出的賀婁伽晟。

“沐秋,你先進去看過羅貞吧。”一道很細卻很是清晰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我環看了一眼四下侍立的衆多侍衛,也知道這裡不再是隨意說話之地,只略點了下頭無聲地應了。幾步上前與那個卓立於院廊下默然望着自己走近的人微微頷首見了個禮,便徑自走過其身側邁步入了院中。

房間裡,羅貞正於牀上小睡着,旁邊也只朵亞一個丫頭坐在牀角守着。我止了朵亞的見禮,小心沒有吵醒了睡着的人。診過脈又稍稍查看了一遍,也便完全放下了心來。便如自己所想的,羅貞她恢復的很好,到了這會兒已可說是沒有任何的礙處了。

再走出院門時,就見湛璟瑄與賀婁伽晟二人正站在院門左檐的廊角下,似已說定了什麼。四下的侍衛也都已退了下去,只遠遠幾個北夷的護衛垂首退立在一旁。

似察覺到有人走近,兩人微側過頭同時向這裡望了過來。

“羅貞的身子已是無礙,單王不必擔心。”我幾步走上前,當先向賀婁伽晟依禮道,“此番羅貞在王府中逢此意外,沐秋終難辭其咎,便在這裡於單王告罪了。”既然是遇到了,這句歉意總要親口說上一聲。見賀婁伽晟聞言默然沒有應聲,我也沒有再多言,只轉向湛璟瑄道,“我先去見過崔媛歆。”

只未待我邁出了腳,賀婁伽晟已是先自從我身側走了出去,錯身而過時,更有一道凝沉的聲音低低飄入了耳中,“這次可是沐秋欠下的人情,要記得了。”

我不由微怔在了原地,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廊角……賀婁伽晟他這話?是在計較自己當日湜水河岸那句互不相欠,只作陌路的話嗎?其實……我輕抿了抿脣角,自己怕已是欠下他很多的人情了吧……

兀地,忽是感到腰間微微一緊,再是熟悉不過低朗聲音已是溫溫響在了耳邊,“這賀婁伽晟,倒確是個了得的人物。”

聽着那似說的漫不在意,語氣裡卻頗有幾分咬牙切齒味道的話,我心裡不由得有些好笑,想是自己剛剛的怔神讓身旁這傢伙誤會了什麼,卻也未多解釋,只故作不解地斜睨向他道,“怎麼,你很欣賞他?”

倒是記得那時方逃出北夷大營時,他便說過賀婁伽晟是個難得的也是個值得欽佩的對手這般的話。那個時候,自己卻只視得那個人如同洪水猛獸一般。而到了今時,我也是明瞭一直來卻是自己抱了太多的偏見。不可否認的,這賀婁伽晟確是自有那值得人欣賞與欽佩的一面。想到他幾次暗中放過自己卻從未說之於口,我心中也許還要更多了一分的感激。不過,也只是如此了。

“我確是蠻欣賞他的。”湛璟瑄轉過身來微俯下頭望着我的雙眼,一臉遺憾卻是別有所指地道,“不過可惜,我與他今生怕是都難以做得知交了。”

“哦?那還真是可惜了。”我茫然地輕眨了眨眼,“到了這會兒,我倒也真的覺得他是個很了得也很是當交的人呢。”

“沐秋……”湛璟瑄微垮了雙肩,頭更是搭垂在了我肩上。

“啊,璟瑄兄沒什麼事的話就不要擋在這裡了。”微微側身一讓,我驀地轉過身徑自快步走了開去,“我可還要緊着去會會那位崔二小姐呢。”

聽着身後傳來的一聲無奈苦笑聲,我不由心中一陣暗笑。璟瑄,你可知——這個世上能當得沐秋知己的,唯你一人耳。不過這些話……哼哼,卻是不能再讓你這傢伙那般太過輕易地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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