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兄弟合兵

四月二十九,韓世諤率軍抵達雩水隆林城。途中他接到選鋒軍消息,知道李風雲已風馳電掣南下大定河、薩水一線,深入高句麗腹地,逼近平壤,激戰即將開始,所以他亦不敢怠慢,命令將士們休息一夜,明日繼續南下。

四月三十,晨曦初起,韓世諤突然接到急報,武賁郎將羅藝就在鴨綠水西岸的石柱口,距離鴨綠水東岸的隆林城不過五十餘里,近在咫尺。

韓世諤又驚又喜,這個消息若真實可靠,足以說明東征主力大軍已兵臨鴨綠水,而安東軍亦不再有孤軍深入之危,反而在主力大軍的有力支援下,可進退無憂,如此兩路夾擊平壤之勢已成,戰局對中土非常有利,東征形勢一片大好。

爲求證消息的真實性,韓世諤果斷決定,滯留隆林半天,同時命令郭明、鍾信、高虎率虎賁軍和龍騎軍先行出發,快馬加鞭直奔江南山。

臨近午時,羅藝渡河而來。韓世諤早已候在岸邊。兩人相見甚歡,把臂而談。

韓、羅乃是世交,成長環境一模一樣,都是出自荊襄名門,父輩都是輔佐先帝開國稱帝、統一中土、功勳顯赫並深得先帝信任委以重任的當世名將,所以兩人都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將門之後,不但性情相投,驕橫跋扈、傲慢自負,且人生經歷也基本一致,從軍殺敵建功,步步高昇,直至衛府武賁郎將。然後,兩人的命運因與楊玄感親疏有別而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韓世諤是楊玄感的同黨,是叛賊,而羅藝則追隨聖主征戰遼東,兩人由兄弟變成了敵人。然而,命運無常,一年時間不到,韓世諤因開疆安東有功而獲得赦免,雖不過是一介平民,但他這個“平民”和普通平民完全不一樣,他手上有軍隊,此次只要在東征戰場上再建開疆功勞,或許聖主法外開恩,韓世諤就能重返貴族行列。

羅藝對韓世諤這一年的“起伏”充滿了好奇,有無數疑問,但安東和李平原現在是政治上的禁忌,再加上又牽扯到了齊王和皇統之爭,所以羅藝即便是衛府有名的驕橫之徒,也不敢橫着膀子不顧後果的觸及他不能碰的底線,不該問的絕對不能問,不能知道的即便知道了也要拋之腦後。

親熱寒暄後,羅藝馬上就把崔弘升率選鋒軍兵臨鴨綠水,並命令自己火速北上石柱口,以策應和配合安東軍突破敵側翼防線一事詳細告知。

“某在北上途中遇到了李副大都護派往烏骨、泊汋一帶尋找崔大將軍的斥候小隊,遂知道安東選鋒軍不但已經攻陷國內城,渡過鴨綠水,還橫掃了咸鏡和隆林兩城,並馬不停蹄沿着江南山東南麓呼嘯而下,直殺大定河、薩水一線。”羅藝最後說道,“某喜出望外,遂督軍急進,抵達石柱口後立即派斥候橫渡鴨綠水,直奔隆林城尋找你們,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某竟然找到了你,竟然與你會合於雩水。”

韓世諤撫須而笑,亦無意與羅藝敘說舊事,直奔主題,“你我會合後,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某要火速南下會合李副大都護,你是與某合兵一處,攜手南下,還是暫留隆林城,等待宇文大將軍或者崔大將軍的命令?”

羅藝看了韓世諤一眼,哈哈一笑,“你話裡有話啊?你是不是懷疑某北上石柱口別有隱因?”

“你有什麼理由北上石柱口?”韓世諤嘲諷道,“不要拿策應和配合安東軍做幌子,這話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更不要說某了。聖主逼迫安東參加第三次東征,正是要借刀殺人,要打擊、遏制和削弱安東,這種情形下,宇文述根本不可能支援我安東軍,所以你北上石柱口只有一個可能,被崔弘升所逼,不得已而爲之,於是消極怠戰。”

羅藝笑得更歡了,“如今形勢這麼好,某爲何要消極怠戰?某跟在你安東軍後面搖旗吶喊就能搶到功勞,何樂而不爲?”

“搖旗吶喊就能搶到功勞?”韓世諤嗤之以鼻,“安東是聖主的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而你和我們安東人並肩作戰,等於公開與聖主爲敵,你想過後果嗎?一旦秋後算帳,你搶到的就不是功勞,而是殺頭的罪過了。”

“你想說什麼?”羅藝懶得繞圈子,開門見山問道,“你是願意與某攜手南下並肩作戰,還是直接拒絕?”

“當然是拒絕。”韓世諤亦不再委婉,鋒芒畢露,直奔要害,“某可以與你並肩作戰,但你聽誰的命令?聽你自己的,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爲所欲爲,還是聽我們的,接受李副大都護的指揮,遵從李副大都護的命令?”

指揮權纔是雙方合作的關鍵。韓世諤非常瞭解羅藝,以羅藝的性格絕無可能接受李風雲的指揮,而更重要的是,無論從衛府權威出發,還是從東征指揮體系來說,羅藝都不會接受李風雲的指揮,除非聖主或者統帥部向他發出明確命令,將其暫時納入安東軍編制受李風雲節制,否則於法不合,羅藝授人以柄,即便立功了也會留下後患。

既然羅藝不可能接受李風雲的指揮,那還談什麼合作?又如何並肩作戰?

現在安東軍構成非常複雜,漢虜兩姓派系林立,除了李風雲無人可以指揮,這也是李子雄、李渾、韓世諤等老將即便資歷老戰鬥經驗豐富但也不得不甘居其下的重要原因,然而羅藝不瞭解安東軍的複雜性,亦不瞭解李風雲在安東的絕對權威,他想當然地認爲跟在安東軍後面就行了,平時冷眼旁觀,關鍵時刻衝上去頂一把,很簡單的事,但這對李風雲和安東軍來說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而是一個不確定的風險極大的變數,原因無他,雙方之間沒有任何信任,且聖主、衛府和東征統帥部都公開了“借刀殺人”之意,這種情形下桀驁不馴驕悍跋扈的羅藝突然出現,要求合作,要求並肩作戰,你讓李風雲和安東諸將怎麼想?當然以最大惡意去揣測羅藝的真實目的,結果可想而知。

“遵從李副大都護的命令?”羅藝翻了個大白眼,鄙夷問道,“他有什麼資格指揮某?誰授權他可以指揮某?”

韓世諤無心爭執,果斷說道,“既然如此,你我休談合作,亦無可能攜手南下。”

羅藝有些意外,他預料到安東軍很難接受他,即便站在面前的是老兄弟韓世諤也是一樣,但安東軍實力有限,尤其對糧草武器的需求非常急迫,爲此必然向他妥協,以極力改善雙方之間的關係,竭盡所能爭取鴨綠水東岸給予己方有力支援,如此他即便不能擁有一部分安東軍的指揮權,但最起碼可以向安東軍施加重壓,繼而直接影響到安東軍的決策,這也等於間接控制了一部分安東軍的指揮權,有助於他對整個戰局的掌控,有助於他巧妙利用安東軍的力量來實現東征目標和他個人之目的。

當然,安東利益不在他的考慮當中,安東軍的死活亦與他無關,相反,安東利益損害越大,安東軍傷亡越是慘重,就越符合聖主和中樞的利益,就越對羅藝有利,所以當初羅藝提出渡河攻擊建議後,崔弘升遂將計就計,讓其北上石柱口配合安東軍,雖然崔弘升未必心懷善意,但羅藝還是義無反顧地執行命令,原因就在如此。將計就計大家都會,關鍵是誰笑到最後,誰能獲得最大利益,這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而羅藝很自信,富貴險中求,若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贏得一個輝煌未來,唯有劍走偏鋒,行險一搏。

只是他想到了開頭,卻沒想到結尾,沒想到韓世諤拒不妥協,一口拒絕了自己,讓自己陷進了進退兩難之窘境。

現在怎麼辦?以羅藝手上的四千人馬,進入鴨綠水東岸作戰,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純屬找死,唯一辦法就是與安東軍並肩作戰,否則就只能留守隆林,錯失立功良機,至於不經安東方面同意就擅自跟在安東軍後面伺機而動,此等不負責任的荒唐之舉,羅藝想都沒想過。在雙方沒有信任且聖主和東征統帥部均已公開表露出“借刀殺人”意的情形下,安東上上下下高度戒備,對羅藝充滿敵意,任何一個誤會或者一個誤判,都有可能導致雙方大打出手,最終結果是羅藝性命難保,裡外不是人,兩頭不討好,自作孽不可活。

羅藝稍事躊躇,斜瞥了韓世諤一眼,冷哂道,“你我雙方是否合作,還輪不到你做主吧?你既代表不了安東大都護府,亦代表不了李副大都護,你憑什麼一口拒絕?”

韓世諤笑了,目露嘲諷之色,“你我是兄弟,所以某實話實說,如果你聽不進去,那就左耳進右耳出,權當沒聽到,不過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某提醒你一下,在安東,李子雄、李渾、來淵、周仲,包括某,行事一向都很低調,對李平原亦是忌憚三分,原因無他,實力過於懸殊。”

韓世諤舉起馬鞭,指着羅藝的鼻子,厲聲說道,“以你現在實力,李平原殺你,比碾死一隻螞蟻還簡單,而你到了鴨綠水東線戰場上,卻不聽李平原指揮,李平原爲了杜絕隱患,必然痛下殺手,至於如何向聖主交待,那根本不是事,因爲李平原麾下叛賊、蠻虜如雲,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搪塞過去,到那時,聖主又能如何?難道爲了你這麼個驕悍跋扈、自以爲是的衛府郎將,聖主還要與李平原反目,與安東成仇,把大好局面葬送乾淨?”

羅藝大怒,火冒三丈,“你知道某進入鴨綠水東線作戰,對安東軍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糧草武器,源源不斷的糧草武器的支援,否則崔弘升爲何要冒着得罪聖主和宇文述的危險,命令某東渡鴨綠水?他只有以某爲幌子,以支援某的名義,才能光明正大的向鴨綠水東岸運送糧草輜重,才能給安東軍以有力支持。”

“這纔是關鍵,纔是某站在這裡的真正原因。”羅藝手指身後江水,衝着韓世諤怒聲叫道,“即便沒有某的主動請纓,崔弘升也一樣會派人東渡鴨綠水,派遣軍隊與安東軍會合,從而給他支援安東軍找到一個恰當理由,但某的主動請纓,卻拱手送給崔弘升一個掩飾其真實目的併爲其日後推卸脫罪的絕佳機會。這是個陷阱,某一不小心掉進去了,但某是什麼人?豈能束手就縛,任由宰割?想榨乾某,從某的身上撈盡好處,就必須付出代價,拿出足以打動某的利益,否則某就拼了這條性命,魚死網破。”

韓世諤不屑一顧,對羅藝的威脅置若罔聞,不過讓他好奇的是,李風雲與崔弘升聯手佈置的這個局,羅藝又是如何看破的?崔弘升絕無可能透露機密,羅藝肯定是從其他地方得到了某些相關機密,而今天局勢已逐漸明朗,羅藝推斷出這個結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誰會給羅藝提供相關機密?

韓世諤馬上想到了一個人,長孫安世。

羅藝是關隴武川系的一員大將,而今日武川系雖然還以獨孤氏爲首,但核心成員已有巨大變化,比如虜姓長孫氏就因長孫晟的崛起而成爲武川系的核心成員。安東大都護府成立,長孫晟之子長孫安世出任大都護府的長史,位高權重。長孫安世自小從軍,一直跟在父親長孫晟身邊征戰大漠,而長孫晟同樣是秘軍統帥,是僅次於裴世矩的秘軍統帥。當年正是長孫晟把危難之中的啓民可汗救了出來,一手開創了長達十餘年的南北和平之局,而追隨其左右的秘兵中就有李平原。由此推斷,長孫安世與李平原的關係應該非同一般,再聯想下去,此次長孫安世出任安東大都護府長史,應該得到了裴世矩的鼎力舉薦,如此一來,長孫安世於情於理都要在第三次東征中幫助一下安東軍和李平原。

韓世諤嚴肅起來,鄭重其事地問道,“你主動請纓渡河東進,內中是否另有玄機?”

羅藝冷笑,“事實擺在這,你若拒絕合作,非要把某留在雩水,那激戰開始後,崔弘升用什麼理由給你安東軍運送糧草武器?就算崔弘升膽大包天,豁出去了,但其他人擔心受到連累,又豈敢縱容包庇?”

韓世諤遲疑良久,說道,“事關重大,如果出了事,某肯定要承擔責任,而某現在的處境……”

羅藝心領神會,當即拍着胸脯說道,“某可以做出承諾,而你要像過去一樣相信某。某不是小人,也不屑於做小人,到了戰場上更不會陰謀詭計。”

韓世諤點點頭,對羅藝的爲人很放心。羅藝雖然桀驁不馴,飛揚跋扈,但爲人剛直,寧折不屈,這種性格在戰場上無往不利,而在朝堂上就很吃虧,遇到小人算計,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韓世諤權衡再三,不得不妥協。他向羅藝伸出一隻手,“你我兄弟擊掌爲誓,你可以不接受李平原的指揮,不聽從李平原的命令,但你不要任性妄爲,更不要胡作非爲,關鍵時刻必須聽兄弟一句勸,千萬不要把兄弟我害死了。”

羅藝大笑,與韓世諤擊掌爲誓,“你我兄弟合兵一處,並肩作戰,生死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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