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
這是阮時之第一個反應。
但很快,他想起了自己和柳笙之間那種說不清、擺不脫的從屬關係,只得悻悻地住了嘴,低着頭,小心翼翼地從眼角偷看她的神情。
柳笙倒不是很在意,只是仰頭看着那高到望不見頂的長城,神情淡漠,似乎已經想好要如何攀上去。
“我……我的意思是,且不說長城守軍有多強,光是長城那冰封數百年滑溜溜的表面就讓人無法攀爬,從來就沒聽說有人成功過……”
阮時之的話說得猶猶豫豫的,眼神也是躲躲閃閃地試探着。
“而且,你那個什麼可以翻越山海的能力,在這裡似乎也不湊效吧?”
他倒是看得明白。
不過柳笙也並不避諱,反而平靜坦然道:
“這個長城似乎有一種力量,可以與之相匹配。”
【也就是說,規則之力。】“世界”適時提醒。
阮時之也跟着仰頭望着城牆,眼中浮現一抹複雜的敬畏與迷惘,深處還有抹不開的恐懼。
“據說……長城是在一夜之間建成的,是宣文帝借神力所築,是無上神的恩賜……”
“是,這是我們從小就在學堂裡學過的。”
柳笙微微頜首。
但真的是如此嗎?
在另一個世界中,宣文帝隔絕了無上神幕後的目光,雖然不知道如何做到的,但肯定是藉助另一股力量——一股可以匹敵無上神的力量。
如此,長城卻依舊能在另一個世界毅然挺立,隔絕北境諸多詭物數百年。
更別說眼下,無上神已經失效,但是這牆上的規則之力還沒有失效,便可以看出,這背後或許有另一位存在。
或許可以說另一位神明。
柳笙目光微凝,終於收回視線:“我們等晚一點再動手。”
晚一些,當然不是指一般等入了夜再行動。
在這永夜不明、風雪無盡的長城,哪裡有什麼日夜之分?時辰在這裡已經失去了意義,只有守軍纔會注意——也就是換崗之時。
除了駐守在門口的那兩位以外,整座長城每隔五里便有士卒兩兩一組上下值守,可謂是戒備森嚴。
而且柳笙發現,這些北境軍的將士,一旦處於長城籠罩的範圍內,便能與長城那說不明道不清的規則之力相聯結,能牽動那股力量用以警戒、防禦和攻擊。
所以,雖然這些守軍未必修爲有多高,但是靠着這股力量竟然能將柳笙放出的一個黑色觸手編織而成的小鳥一箭湮滅在半空之中。
柳笙猜測,在換崗的時候,或許就是這股力量出現一絲間隙之時。
……
隨着時辰漸晚,風雪更大了。
柳笙和阮時之藏身於外城一間廢棄小屋,昏黃火光從簡陋爐子裡散出,照亮一片角落。
她的心海中正透過留下小眼睛在雪地裡盯着駐守長城的守軍。
同時,柳笙的觸手齊發,有的正在控制便攜式熔爐,有的正在捶打金屬薄片慢慢形成鉤爪的形狀,還有的拿着刻陣筆在薄片上雕刻着什麼。
阮時之看得目瞪口呆。
隨後又是一股強烈的酸意涌上心頭。
爲什麼……爲什麼她可以有這樣的能力?
爲什麼……我就算成了詭物,還是一個廢物?
柳笙像是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阮時之在背後漸漸凝聚的敵意。
畢竟她已經對阮時之解析過:
——
【名稱】:阮時之
【解析完成度】:100%
【所屬類型】:詭物(一級)
【效果描述】:普通體能強化。
【影響力等級】:F
【解析評價】:普普通通一個詭。
——
這也是柳笙爲什麼根本不介意放他出來還留在身邊的原因。
因爲阮時之真的太弱了……
其實大部分的F級詭物,都是如此。
就是體能比詭化前要強上一些,甚至有的連強化都沒有。
甚至在此界的等級劃分中,“F”也就是“安全”。
【雖然不知道這小子到底哪裡安全了……】
【不過從結果上看,確實是挺安全的。】
再強一些,也就是體能更進一步、或掌握了些許特殊能力,便是“E”等級。
所以柳笙很多時候,只需要靠武力值就可以碾壓大多數詭物。
但遇到有特殊能力的詭物,就會麻煩一些,例如有幻象能力——以幻覺誘人入局、傷人甚至自傷。
這也是常見的詭物能力。
所謂“鬼打牆”、“夢魘”便是其中典型。
然而一旦能識破幻象,就能輕而易舉擊敗。
因爲這種詭物的本體反而弱小。
這也是有得必有失,優缺點很明顯。
再往上,則是那些擁有融合能力或具備進階力量體系的存在,那纔算得上是真正的威脅……
總而言之,阮時之在詭物中也是墊底的存在。
難怪他有那麼強的執念……
但可惜,成爲詭物也還是沒有解決這個問題。
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在小綠園修煉了《混沌陰陽訣》後,起碼可以好好控制住自己身上的詭氣和惡念了。
當然是在一般情況下。
“收一收吧,免得引起長城警惕。”柳笙頭也不擡地提醒道。
阮時之這才如夢初醒,瞬間憋紅了臉。
一方面因爲這平淡語氣中透露出的不在意而感到無比羞恥,另一方面則是憤懣於自己竟然無法控制,差點淪爲深淵的奴隸。
柳笙沒空管他這點小情緒,只是將手裡剛打磨好的四枚寒光閃閃的金屬爪遞給他。
“拿好,一對綁在手上,一對穿在腳上。我們現在出發。”
阮時之愣了愣,手忙腳亂地接過,又問:“現在?不是等換崗嗎?”
“真的等換崗,反倒太晚。”柳笙搖頭,“我觀察到他們的氣息正在放鬆,精神逐漸鬆弛,顯然是知道值守即將結束,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柳笙所料不錯。
兩人趁着夜色,用了隱身符悄然掠至內城城牆之下。
一靠近,已經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在流動,又有新的火光正在匯入。
等舊的火光離去時,外城城牆的東北角忽然發出一聲聲呼嘯,黑壓壓的無數黑金色小鳥憑空升起,在雪夜中激起一片漩渦。
長城守軍的目光被吸引。
火光漸漸逼向東北角。
於是黑金小鳥在靠近城牆那一瞬,被數道利箭射成光屑,瞬間湮滅成無數碎金色從天空中落下。
碎金之下的黑暗間隙,兩人飛速靠近長城,已經戴好的利爪一按上被幽深冰雪覆蓋的城牆立刻產生巨大的吸附之力,把手牢牢固定在牆上。
再把穿着利爪的腳放上去,整個人都能掛在牆上,輕輕一動,立刻腳下有一股向上的推力,將人狠狠往上一擡。阮時之猝不及防,直接彈上一丈高,差點嚇得驚呼出聲,慌亂中冰爪中彈射出兩道長滿利刺的觸手狠狠釘入冰層,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回頭一看,柳笙早已沒了影蹤。
再擡頭,一道黑影正迅速躍升,在光滑的城牆上靈巧跳躍,片刻之間便消失在高處,只餘下一道模糊的點,幾乎要融入在長城之上無盡的黑暗中。
阮時之再看下面火光近了,還有交談聲隱約傳來,心頭一凜不敢怠慢,趕緊學着柳笙往上爬去。
可才上了幾步,忽然聽見下方一聲暴喝:“喂!上頭那個!下來!”
聲如炸雷,直震得他手一哆嗦,險些跌落。
好在利爪吸力極強,才讓他死死貼在牆面。
“下來!”
又是一聲喊叫。
隨即一道光亮在腳下炸裂開來。
阮時之本能地閉上雙眼,只聽“哎喲”一聲,緊接着是沉重的墜地聲。
悄然睜眼一絲,發現自己安然無恙,而下面傳來嚴厲的說話聲:“說,你是何人!”
“我,我,我……”
一道沙啞的男聲囁喏着。
“咦,你不是那凌大人身邊的——”
話音未落,阮時之只感覺到眼前一道勁風颳過,熟悉的觸手蜿蜒而下,隨後那士卒的聲音便卡在喉中化爲一聲嗚咽。
另一個士卒也被擊暈在地。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輕盈落在雪地上。
щщщ✿ ttкan✿ ¢ ○
正是柳笙。
只見她落在地上,將那剛剛爬牆被抓的人扶了起來,輕聲開口喊了一聲:
“舅舅。”
……
就這樣,攀牆計劃暫告終止。
兩個北境軍的倒下,很快就會被這與長城渾然一體的北境軍所感應到。
果不其然,遠處城牆上下已有火光騷動,隱隱朝此處聚集而來。
還好此時柳笙和阮時之已經帶着那位同道中人回到了屋內,腳印也在北境紛飛的大雪中迅速被掩埋,痕跡全無。
等到木門被守軍毫無預示地猛然推開時,看到的只有三人圍爐而坐,喝着熱酒吃着滷牛肉。
“外來的,還真是會享受。”那名士卒倚門冷嘲。
剛剛救下的中年男子起身,鬍子拉渣下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將桌上的熱酒遞了過去,“軍爺,我們也就是覺得天冷了,想喝點熱酒暖暖身子。”
“嘁,果然是南人,這點凍都耐不住。”
士卒口中嫌棄,卻還是毫不客氣地接過,仰頭喝了一口,眼睛隨即一亮,不住砸吧嘴,“好酒!”
“軍爺若喜歡,就都拿去。”男子陪着笑說道。
“行吧,按理來說不該……”
男子立刻搶先表態:“是,是,我們也覺得不該在此時飲酒,怕麻痹了意志,所以……特地上交。”
“麻痹意志?”士卒挑眉。
“當然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意志,軍爺自是不同。”男子恭維得甚是妥帖。
諸如此類一番討好,再加上半斤滷牛肉,那士卒終於眉開眼笑,正準備推門離去。
然而,就在半隻腳踏入風雪的剎那,他忽然回頭。
“對了,有件事還得問問。那襲擊守軍的……該不會就是你們吧?”
屋內三人登時一頓。
在旁一直安靜不語的柳笙面不改色:“軍爺何出此言?”
“嘿嘿,沒什麼。”士卒嘴角勾起一絲戲謔,“我只是覺得,你們都有動機要進內城罷了。”
只是三人——一個平靜,一個憊懶,唯有一個像是被驚到的鵪鶉一樣抖了抖,稍微滿足了他想嚇唬一下的心,很快就讓他失了興趣,一手提酒,一手拎肉,哼着小曲走入風雪。
待哼曲聲被風嘯吞沒,柳笙才輕輕一揮手,禁制重新升起,室內一片安靜,連窗外呼嘯都被隔絕。
“這……我們會不會被發現了?”阮時之這才戰戰兢兢地問道。
“他只是試探。”柳笙搖頭,“若真有證據,絕不會一人前來。”
“不過,話說回來,爲什麼舅舅你也有動機要進內城?”
她的目光看向那又變回毛髮凌亂邋遢模樣的中年男子。
正是柳笙的舅舅——凌復。
只是不知道爲何原本應該在長安的他突然來到了北境。
不過,也很快有了答案。
凌復嘴角的狡黠瞬間耷拉下來。
眼皮子擡了擡,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嘆了一聲,“因爲……你娘在上頭。”
柳笙心頭一跳,許多零散的線索在腦海中匯聚成線。
“我娘,就是那京中來的大官?”
凌復點點頭。
“你們一起來的?爲了北境礦脈之事?”柳笙追問。
“對。”凌復苦笑。
【挺合理的。雪山要談判,朝廷自然也要派人來,而手頭上管着工部和青雲閣的凌尚書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原來這就是南宮師姐說的“驚喜”……】
只是從舅舅的臉色來看,似乎已經與“喜”字相去甚遠。
柳笙面色微白,努力平復心情,“可是爲什麼今日駐守門口的那兩人說,我娘並沒有進入內城?”
凌復搖頭:“因爲蓮兒不是從正門進去的。那些守衛,自然不知。”
“那麼,她是如何進城的?”
然而凌復卻依舊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有個戴着兜帽的女人來找她,說能幫她入城。”
“然後她就跟着進去了?”
“是。”凌複眼神複雜,“她後來傳了一條訊息,說已經安全入內城。可那之後,就再無迴音。我等了一整天,實在坐不住了,才決定……自己想辦法上去。”
聽到這裡,柳笙和阮時之對視一眼。
“給你發訊息的……”
“恐怕不是我娘。”
說這句話的時候,柳笙的聲音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