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天一早,巴淡島隔離院的醫士和衛生防疫所的官員來到萊昂和馬塞洛所在的院子裡。
他們鄭重地向萊昂和馬塞洛十二人宣佈。
“經過十五天的法定隔離,沒有發現你們十二人有傳染疾病症狀,自今日起,批准結束隔離,並頒發前往本土的通關紙。”
說完,遞過來一迭通關紙,還有他們的入境紙。
“我們可以離開了?”
“是的。你們現在先吃早飯,再收拾行李。一個小時後我們會派馬車,把你們送到港口,那裡有一艘船在等着你們。”
吃了早飯,防疫所的工作人員把萊昂和馬塞洛十二人送到巴丹港,坐上一艘槳船,來到了賓坦港。
在這裡,有邊境局的接待他們,查驗過他們的入境紙和衛生防疫局簽發的通關紙。
“盧溪號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啓航,你們可以直接過去上船。”
“盧溪,號?”
“對,盧溪是湖南省新設的一個縣,新船下水時,正好遇上那邊平叛打勝仗,盧溪是平叛指揮部,於是海軍部的人就給新船取了這個名字。
大概就是這個來歷。”
邊境局警官咧着嘴,露出泛黃的牙齒,“我連湖南都沒去過去,更不知道盧溪縣在哪裡。”
“我們能趕得上嗎?”
“肯定能趕得上。港務局接到撫臺衙門的急令,就是爲了等你們。趕緊走吧。”
邊境局警官揮揮手,那邊過來四輛貨運馬車,大家一起動手,把行李搬上馬車。
邊境局警官指着北邊說道:“盧溪號停在四號碼頭,離這裡五百米遠,你們跟着馬車走就是了。”
到了四號碼頭,萊昂和馬塞洛看到一艘形狀怪異的帆船。
修長的船體,船舷很低,艉樓也很矮,船頭斜切向前,像一把長剪刀。
除了樹立了三根桅杆,還有一根長長的斜桅杆從船頭伸出去。桅杆上一根又一根的橫杆,包裹着帆布,就像一把把收起來的傘。
斜桅杆上有五六根橫杆斜在桅杆上,也是鼓鼓的像一把把收起來的傘。
盧溪號!
飛剪船!
“萊昂,你說這艘船有多少長?”
“超過五十米。”
沒錯,萊昂說的是明制的米。
此時的歐洲,根本沒有衡量度的標準,甚至一個村,一個鎮都有自己的長度重量標準。
據萊昂所知,葡萄牙北邊的法國,有上萬種衡量度的標準。
來到明國後,萊昂跟其他葡萄牙人一樣,首先受到衝擊的是明國居然全國都用同一個衡量度標準。於是他們沿用了上百年的金幣單位,一杜卡多約等於明國一兩銀子。
米、千米、公里、克、千克、公斤、噸、立方分米、升,這些明國新制定的衡量度,明國人自己還在痛苦地慢慢適應,這些葡萄牙人卻第一時間地適應,並熟練地掌握。
以前我們啥都沒有,腦子一片空白,當然容易適應了。
馬塞洛得萊昂在路上講解過明國的衡量度,心裡有數。
“五十米,我們的船最多二十多米。你說它可能有多重。”
“按照明國人的說法,這艘船的排水量已經在一千噸以上。”
“一千噸?我們從果阿乘坐到龍牙港的廣順一號,才六百噸,在我們眼裡,已經是鉅艦了。”
萊昂聳了聳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沒有多餘的時間打量這艘船,船長在岸上迎接了萊昂和馬塞洛一行人,客氣了兩句後直白地催促着大家。
“諸位,請趕緊上船,把行李裝進船艙裡。我們很快要開船了。”
行李在船艙被固定好,水手帶着萊昂等人來到各自的房間。
萊昂和馬塞洛得到了優待,一人一間房間,一張一米寬的牀,一張靠牆的小書桌,兩盞掛在牆上的玻璃罩燈。
藏青色的牀單和被褥,看上去是新換的。
很狹窄,但是顯得很整潔。
孔多塞等人則是兩人一間房間,上下牀鋪,沒有書桌。
萊昂和馬塞洛看了一眼就趕到了甲板上。
船長正在指揮起航。
“水手長,升帆三分之一。大副,起錨,解開纜繩。”
“是。”
水手們爬上三根桅杆的最下面的橫杆,解開繩索,展開帆布。
“是橫帆,而且都不大。”萊昂對馬塞洛低聲說道,“從橫杆上看,中前後桅杆都有五面橫帆。”
“我們的帆船,一般一根桅杆只有一面帆。萊昂,船帆多好嗎?”
馬塞洛主要指揮陸軍作戰,海軍船舶知識知道的不多。
“侯爵大人,據我的瞭解,船帆多,便於充分利用風力,控制船速,是有大好處的。但是控制起來十分麻煩。
在造船、駕船和航海能力一般的情況下,船帆越少越好。”
馬塞洛轉頭看着萊昂,“你是說明國人的造船、駕船和航海能力,已經遠遠超出我們了?”
萊昂遲疑一會答道:“在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前九十年,明國人已經派遣一支上萬人的船隊,到達了現在的東非。”
馬塞洛沒有出聲了。
歷史,都是給現在的成就做備註,錦上添花。
現在成就輝煌,那麼過去光榮的歷史就是一脈相承。
現在成就黯淡,那麼過去光榮的歷史就是自我墮落。
站在橫杆上的水手們,陸續放下三根桅杆最下方的橫帆,東南風呼地一聲把它們吹得鼓圓。
在吱吱嘎嘎的繩索絞緊聲中,盧溪號緩緩離開碼頭,在寬闊的港區水道中穿行。兩邊是如林的桅杆,它彷彿是從樹林裡輕盈跳躍出來的小鹿,向港口外廣袤的海面奔去。
駛出港口右岬角,那裡的燈塔閃了三下,旁邊炮臺上轟的一聲巨響,施放了一聲空炮。
盧溪號右舷一門艦炮轟的打響,也施放了一聲空炮作爲迴應。
三十多分鐘後,海面的風明顯大了起來,賓坦島在視線裡越來越小,彷彿天邊的一塊小石頭。
左邊的三寶半島,是海邊的一條黑線。
在盧溪號的前面,是廣袤平靜的碧海。在藍天白雲下,這片大海碧綠像一塊巨大無邊的寶石。
盧溪號船長陸續接到測量員的位置報告,水手長的船速報告,大副的風速和風向報告,果斷下令。
“掛全帆,全速前進。瞭望手加雙崗,時刻觀察前方沙島和船隻。”
“是!”
水手長的銅哨嘀嘀的吹響,像一隻巨大的海鳥從甲板上空飛過,
上百名水跑上甲板,攀上桅杆,有秩序地站在橫杆上,一層層解繩放帆。
一面又一面的橫帆被施放出來,被東南風吹得如饅頭一樣。不到二十分鐘,三根桅杆上迭滿了一面面橫帆,彷彿層迭的雲團。
船首的斜桅杆上,一面面三角帆在斜桅杆的橫杆上展開,被吹漲。
盧溪號越跑越快,彷彿一匹駿馬,在無邊無際的碧海縱情馳騁。
速度越快,它的船首翹得越高,就像一把鋒利的砍刀,把一層接着一層席捲而來的海浪,猛地劈開。
海面越開闊,東南風越大,風越大,掛滿帆的盧溪號就越快。
站在甲板上的萊昂和馬塞洛感覺整艘船像射出去的箭,在海浪中穿行。
“萊昂,我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在風中,馬塞洛嘶吼着大喊道。
“侯爵大人,船速可能超過了十四節,我們真的在飛!”
“太不可思議了!廣順一號八節的速度,我們覺得非常快了,居然沒有想到,明國人的船居然有十二節速度的船。”
“所以叫飛剪船,會飛的船。”
旁邊一起吹海風的孔多塞突然指着右側大聲喊道。
“侯爵大人,男爵大人,你們看那邊!”
衆人聞聲看去,一支艦隊在右邊,從東北方向慢慢駛來。
這支艦隊有十六艘船,最小的跟廣順一號差不多,但是船型修長,跑起來更快。
最大的六艘戰艦,四艘比廣順一號大一倍,三桅杆上的帆斜斜地掛着,搶着從東南方吹來的風。
還有兩艘比那四艘更大。
萊昂和馬塞洛不知道,它們是大明新進下水的甲級戰列艦,兩千一百噸重,裝備一百零二門艦炮,屬於水師戰略級主力艦。
它們原本隆慶三年要下水的,只是海軍經過數年的海戰經驗,提出了自己的新要求。
船舶設計所根據他們的要求,以及隨船工程師獲得的數據,重新設計了兩款新甲級戰列艦,六艘樣船經過幾次試航,終於在萬曆三年定型。
看着這支艦隊從相隔五百米的距離斜交而過,看着這些遠遠看上去還是那麼巨大的戰艦,馬塞洛沉默不語了。
萊昂及時補上了一句,“侯爵大人,這應該是朱雀水師的一支分艦隊,朱雀水師可能有三到四支分艦隊。”
馬塞洛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而像朱雀水師這樣龐大的海軍艦隊,大明有四支,以他們的遠古傳說的四大神獸命名,其中一支青龍水師,在新大陸跟西班牙在戰鬥。”
馬塞洛忍不住在胸口劃了個十字架,“仁慈的上帝,請拯救他們的靈魂吧。”
京師西苑紫光閣,朱翊鈞在跟資政局四位資政大夫和戎政府成員,聽取西線情況。
做彙報的是中軍都督同知兼參謀部僕射、萊陽郡公戚繼光。
“皇上,諸公,我現在向諸位介紹西線的情況。
目前我朝西線的哈薩克汗國,主力被悉數殲滅,其汗王及王公貴族百餘人或殺或俘,少數殘餘逃至波斯、呼羅珊和河中地區,現在哈薩克汗國地區正在肅清殘餘,預計編爲蒙古前翼一部。
現在西線最重要的敵人就是莫斯科公國。現在我向皇上和諸公重點介紹與它相關的情報。”
終於跟大毛熊接上頭了。
朱翊鈞點點頭,補充了一句,“莫斯科公國曾經是金帳汗國的一個附屬小國,日漸壯大,現在自稱沙皇俄國,它會是大明西征路上最大的障礙。”
戚繼光收到朱翊鈞目光,繼續開始介紹:“皇上英明,已經道明瞭莫斯科公國的威脅。
根據參謀總局軍事情報局收集的情報,莫斯科大公國源自基輔,由弗拉基米爾公國改立,一直自詡是東羅馬帝國,也就是拜占庭帝國的繼承者。
金帳汗國被帖木兒攻滅後,分裂成哈薩克汗國、喀山汗國、克里米亞汗國、阿斯特拉罕汗國、西伯利亞汗國、諾蓋汗國等。
現在哈薩克汗國被我大明所滅。諾蓋汗國一直被莫斯科公國青溪,西部被克里米亞汗國吞併,東部被哈薩克汗國吞併,目前我軍裡海都司正在那一帶繼續清剿殘餘。
阿斯特拉罕汗國和喀山汗國被莫斯科大公國侵佔吞併”
朱翊鈞打斷他說道:“元敬,你簡單說下莫斯科大公國侵併阿斯特拉罕汗國和喀山汗國的過程,讓大家對這隻西方的毛熊,有一個初步的概念。”
“遵旨!
我就從莫斯科公國吞併喀山汗國開始介紹起。
正德十一年(1516年),喀山汗國汗王阿明病逝,喀山汗國王室絕嗣,貴族合議從旁支推舉一位汗王。
克里米亞汗國和莫斯科公國插手喀山新汗王的推舉,都想把自己的人推上位,有些像春秋齊國公子白和晉國重耳典故。
最後還是克里米亞汗國的人做了喀山汗王,與克里木汗國和諾蓋汗國結盟,起兵包圍了莫斯科。
不久,喀山汗國依附奧斯曼帝國。
嘉靖二十四年到二十八年(1545~1549年),莫斯科公國君主伊凡四世三次對喀山汗國用兵,均鎩羽而歸。
嘉靖三十年(1551年),莫斯科公國修築斯維亞日斯克要塞,集結重兵,準備決戰。次年,伊凡四世親率15萬大軍,攜大炮150門,進攻喀山城,滅喀山汗國。”
譚綸捋着鬍鬚問道:“十五萬人,才一百五十門火炮?”
“是的譚公。”
“有點少啊。”
戚繼光笑了,“譚公說得沒錯,是有點少。莫斯科公國,冶鐵技術不高,他們這一百五十門炮,主力火炮才三十門,其中大部分都是從奧斯曼購買的。
重數千斤,需要二三十頭牛拽拉,卻只能打十斤炮彈,還是石彈,因爲鐵對於他們來說太貴了。
其餘的火炮也就聽個響,嚇唬嚇唬極西的那些蠻夷而已。”
“還是滅了喀山汗國。”
“是的譚公!”
朱翊鈞看着譚綸問道:“譚公,你覺得莫斯科大公國,是強敵還是弱敵?”
衆人齊刷刷地看着譚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