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心裡盤算好了,想要讓慶梅喜戲班老實地掏錢出來,必須給她們來個下馬威,讓她們知道馬王爺三隻眼!
怎麼個下馬威?
壯漢一直在心裡盤算着,怎麼立威呢?
首先不能把長安戲院砸了,砸了一是戲院老闆會憤然報官。
二是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自己這樣做會砸了招牌,以後自己在羅馬街就不好混。
其次慶梅喜戲班的人,能不動手就不要動手。
這些人都是財神,得好生捧着。
再說了動手傷人就是結了死仇。
慶梅喜戲班紅到這一步,後面爆紅的機會很大。以後捧場的就是達官顯貴,要是結了死仇,她們記在心裡,到時候隨便提一句,自己和兄弟們就得吃老米飯。
只是敲詐些錢,戲班這樣跑江湖的,哪天不被敲詐?
黑道有黑道的敲法,白道有白道的詐法。要是被敲詐了還要記仇,她們記得過來嗎?
這些都要算清楚。
你以爲混江湖容易?
不容易!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這天下就沒有容易掙的錢!
這些要是不算清楚,恐怕是有錢掙,沒命花。
壯漢正愁呢,突然看到後面甲等觀衆席還坐着兩桌人,過道上也有二三十人。
這不是瞌睡了送枕頭來。
有人留下他不在意,這世上不缺愛看熱鬧的人。
只是你愛看熱鬧,就得小心熱鬧濺你一身。
兩邊過道的人太散太雜了,不好下手。
邊上那桌有六個人,各個彪悍強壯,看上去不好惹。壯漢肯定不敢拿他們立威,還得防他們是其它幫會來探路試水的。
想到這,壯漢迫切地想立威,立下一個大威!
不僅是給慶梅喜戲班看,也是給這些可能是探路試水的同行們看。
我王大錘,我們羅馬幫不是好惹的!
再看看中間這桌,老的老,小的小,正好拿來欺負。
穿着不凡,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
怕什麼!
都淪落到來羅馬街看戲,能富貴到哪裡去,只不過是有點錢,肯定沒啥背景。
真正大富大貴的人,都去暢意館和盛世藝術館看戲,或者直接把戲班請進府裡唱堂會。
有點背景的,也去玉皇街看戲,誰來羅馬街看戲啊?
肯定是有點錢但不多,想附庸風雅又實力不夠的小富人家。
我王大錘老江湖,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人沒打過交道?
一眼就看穿你們的虛實底細!
走到桌子跟前,王大錘惡狠狠地一拍桌子,“叫你們走,耳朵聾了嗎?”
朱軒妮剛纔還怒氣沖天,現在反倒平靜,微笑地看着耍威風的王大錘。
朱常浩和朱常瀚反倒有些沉不住氣,正要站起來對罵兩句,被朱軒妮狠狠瞪了一眼,只好老老實實地坐着,臉上帶着訕笑。
我們原本想着演出皇子大戰市井地痞的戲碼,抖抖威風,滿足一下小小的虛榮心。
結果被大姐一眼看穿。
朱軒婉往楊金水身邊靠了靠,有些害怕。
“戲院的人沒趕我們,你們什麼人,也敢趕我們走?”
朱軒妮不慌不忙地反問一句。
王大錘眼睛一亮。
嘿,這個小妮子看着年紀不大,膽氣挺足的。
你爹孃怎麼教育你的?怎麼給你養出這麼大的膽子?
“我們是什麼人,還不夠明顯嗎?”
王大錘凶神惡煞,身後的五個手下惡煞凶神,還故意擺出一副伺機噬人的姿態,確實很明顯。
朱軒妮卻不怯。
殺了幾十萬倭寇北胡南蠻和海賊的戚繼光、俞大猷、蕭文奎等當世名將,見了朱軒妮都恭敬地叫一聲長公主。
朱翊鈞每年端午萬壽節,在承天門前閱兵,朱軒妮七歲後就站在他身邊。
這是她獨有的恩寵,連皇長子朱常浩都羨慕。
因爲其他皇子站在朱翊鈞旁邊,朝野上下會胡思亂想。
朱軒妮站在旁邊,大家心思一致。
皇上好寵長公主啊。
數千名浴血沙場後輪換下來的海陸軍將士,整齊肅殺地從身前走過,朱軒妮是近距離感受。
這些名將和老兵,一身殺氣,直衝雲霄,可令星辰無光。
跟這些人比,王大錘六人這點陣勢算什麼?
朱軒妮呵呵一笑,故意問道:“看門護院,用不着這麼大陣仗。不過敲詐勒索呢,倒是挺像的。
不過諸位,這是京師,天子腳下,天下首善之地,你們也敢敲詐勒索,膽肥了點吧。”
王大錘看到朱軒妮如此鎮靜,還有點心虛。
不會真是什麼高門貴胄的子女,跑來玩微服私訪吧?
聽到她說這番話,王大錘反倒放心了,原來只是不懂社會兇險的雛,以爲而今天下跟話本唱戲裡說的那樣,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嘿嘿,小姑娘,我們就是敲詐勒索的,怎麼樣!
想報官?那你們得出得了這個門!”
王大錘正威脅朱軒妮,戲臺上響起一個清麗急切的聲音。
“住手!”
原來是俞巧蓮。
剛剛一唱完,她就回後臺,叫戲班子打包,準備趕去玉皇街。
晚上慶梅喜戲班在那裡一家不大的戲園子還有一出表演。
去暢意館戲院唱戲的時間越近,她心裡越緊張,生怕唱砸了辜負太多人的期望。
越緊張就越想用密集的演出來消弭。
正忙着,就聽到戲班的人跑到後臺說有人敲詐來了,連忙匆匆跑出來。
俞巧蓮十來歲就跟着師父到處唱戲,遇到過的敲詐勒索事,不知多少。
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其它的都好說,千萬不要禍及自己的觀衆,那可是自己和戲班的衣食父母。
要是傳出去,慶梅喜戲班和俞巧蓮,在長安戲院玩砸了,連累觀衆被打,以後還怎麼在這一行討生活?還怎麼在京師地面上繼續唱下去?
俞巧蓮和戲班管事董理匆匆趕到,連忙拱手招呼:“諸位好漢,高擡貴手。”
王大錘一看正主來了,擺出姿態,斜着眼睛問:“你們哪冒出來的,什麼字號?”
董理上前兩步,客氣道:“在下董理,慶梅喜戲班的管事,這位俞老闆,是我們班主。”
慶梅喜戲班是安慶黃梅戲多家戲班選人湊出來的,俞巧蓮戲唱得最好,被推爲班主。
但戲班所有庶務全由管事董理操持。
董理童生出身,不僅是老江湖,也是俞巧蓮的親舅舅。
王大錘不客氣地說:“看你們也是老江湖,怎麼這麼不懂規矩?到我們羅馬街唱戲,怎麼不知道拜拜碼頭?”
擺明是要敲詐。
董理沒法子,只好轉頭高聲招呼。
“張老闆,張老闆!”
連叫七八聲,一直躲在暗處的長安戲院管事掌櫃張大發,只好閃了出來。
提着前襟走到跟前,裝模作樣地拱手問:“俞老闆,董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董理指了指王大錘,對張大發說:“張老闆,你這唱得哪一齣?”
是啊,我們慶梅喜戲班到長安戲院唱戲,好處分成都談好了,碼頭得你拜,出了事你得罩?
不能光拿錢不承擔責任,江湖上沒這規矩。
張大發訕訕一笑。
慶梅喜戲班今天能來,明天就不見得能來。
但王大錘他們一夥,卻是天天在羅馬街。
你說我怎麼辦?
我這長安戲院原本就兩頭落不着,勉強維持,都準備改行搞其它項目。
要是連王大錘這樣的地頭蛇都得罪了,以後更不用混了。
權衡利弊,張大發很快做出了選擇。
“王爺是爽快人,最喜歡交朋友。
今天聽說慶梅喜戲班和俞老闆來這裡,特意來請教。
你們談,你們慢慢談,我就不摻和。”
說完轉身就走,擺明了不管這事,把董理和俞巧蓮氣得半死。
太不講規矩了!
張大發可以肩膀一斜,腳底抹油,可是俞巧蓮不行啊。
她上前去,拱手忍氣吞聲地說:“王爺,還請給在下一個面子,高擡貴手,我慶梅喜戲班必有一份孝敬!”
勝券在握的王大錘豈肯罷休。
他決定要好好教訓一下不給面子的老少這一桌,狠狠地打俞巧蓮的臉,這樣才能敲出更多的錢財來。
高擡貴手?
它值多少錢?
王大錘皮笑肉不笑地對還沒卸妝的俞巧蓮說:“俞老闆,雖說現在朝廷傳下來話,改口叫你們演員,還是踏馬的什麼文藝工作者。
呵呵,戲子就是戲子!它就是下九流的貨色,上不了檯面!”
俞巧蓮臉色慘白,渾身顫抖,雙眼赤紅,一股悲痛的情緒在醞釀着,幾乎馬上要迸發出來。
朱軒妮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楊金水看着得意洋洋的王大錘,眼睛閃過一絲驚訝。
真是無知無懼。
皇上和朝廷爲什麼把戲子、唱曲、說書人的身份擡高,改爲演員,還賜下“文藝工作者”聽着很新潮,又很提氣的名字?
因爲他們能夠通過百姓們喜愛的文藝手段,傳播思想文化,進行宣教工作。比以前靠寫書、寫揭帖控制輿論的士子們強多了。
他們在工廠、農場、城鎮、鄉村非常受歡迎,受到狂熱的追捧。
太常寺、精神文明建設委編寫的諸多戲文,包含着忠君愛國教育、國策和律法宣傳,被這些人輕輕鬆鬆傳播到千家萬戶,深入到億萬百姓們心裡。
必須擡高他們的地位,讓他們“受寵若驚”,然後主動地配合朝廷,繼續以通俗易懂的形式進行廣泛宣教。
但凡明白這個道理的人,都不會當着人家的面,罵人家是下九流的戲子,你是打人專打臉。
俞巧蓮心裡的悲憤幾乎把她燃燒了,可是半分鐘過去,她終究還是恢復冷靜,回到現實中。
朝廷的說法是朝廷的說法,可民間世俗有自己偏執的看法。
大家都是下九流,憑什麼你搖身一變,成了文藝工作者?
俞巧蓮此前沒少遇到過這樣的事,表面上客氣,暗地裡鄙視。
雖然今天這樣赤裸裸打臉已經少見,但俞巧蓮受得住這個氣。
她臉色一冷:“你無非要錢,說吧,要多少?”
王大錘嘿嘿一笑,上道。
“既然俞老闆敞開了說,那我也明說了,今兒慶梅喜戲班在長安戲院的分利,如數奉上,算你們識相。
以後你們再來羅馬街,就是我們的貴賓,兄弟們兩肋插刀也要捧着你們。”
董理急了,也明白了。
說不好王大錘這一出,是跟長安戲院勾兌好的,他們這夥人指不定就是張大發引來的。
“王爺,你這大嘴一張全拿走,一點不給我們剩,這可不合江湖上的規矩!”
“規矩!”王大錘豪氣萬丈地說,“在羅馬街,我王大錘就是規矩!”
“你憑什麼要這麼多?”
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大家轉頭一看,是朱軒妮開口在問。
俞巧蓮臉色一變,連忙上前擋在前面說:“王爺,你的條件我答應了,今兒這事就算揭過。”
王大錘把她一扒拉。
不行,今天不把這根刺捋平了,我王大錘還有面子嗎?十來歲的小姑娘都敢質疑我,我不要面子啊!
“憑什麼?”
王大錘說着掏出一把砍刀,咣噹一聲,刀刃砍進桌面一寸半。
“就憑這個!”
他身後五個手下,同時亮出五把砍刀,齊聲助威:“就憑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