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五年四月二十七日,風和日麗。
上海市外港吳淞港,安陽號飛剪船緩緩駛出港區,掛三分之一帆沿着江水順流而下。
安陽號飛剪船排水量二千二百噸,比盧溪號還要大,萊昂和馬塞洛站在甲板上,感概萬千。
二千二百噸的飛剪船,就像一隻巨大的抹香鯨,緩緩地行駛在江水中,兩邊往來的船隻都降級成了漁船和舢板,遠遠地避開,不敢太靠近。
舒友良走了過來,萊昂和馬塞洛馬上拱手道:“舒爺!”
“這次多虧了舒爺幫忙,我們纔有幸坐上這艘大船。”
舒友良擺了擺手,“小事一樁,我也就是提一句的事。
這安陽號,跑完我們這一趟,商業適航第一期的里程就積滿了,檢修一次後,就要改跑滬州吳淞港到夏州鬆門港的航線了。
這麼好的船,浩瀚的太平洋纔是它真正的用武之地。”
“夏州,你們嘴裡的艮洲新州郡,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新大陸。”
“對。”舒友良感概萬千地說道,“萬萬沒有想到,在大洋之外的艮巽兩洲,還居住着千年前遷移過去的夏商遺民。
他們背井離鄉,在遙遠的艮巽洲櫛風沐雨,篳路藍縷上千年,不想被西班牙鬼子欺負。黑曜石國的悽慘遭遇,已經被東征軍收集傳回大明。
令人髮指!西班牙言而無信,持強凌弱,禽獸不如!
我大明與黑曜石國人同是炎黃子孫,血溶於水啊!定要爲他們報仇雪恨!還有艮洲其它夏商遺民部落,我大明更要把他們從西班牙人的殘暴和愚昧中拯救出來。”
殘暴和愚昧?
西班牙殘暴,我們承認,可是他們愚昧嗎?
西班牙號稱基督世界之光,他們愚昧,那我們葡萄牙豈不是更愚昧?
“已過崇明南沙島,全帆!”
萊昂和馬塞洛看着橫帆一面面張開,彷彿一團團層迭的白雲。安陽號驟然由抹香鯨化身爲箭魚。乘風破浪,如離弦之箭,在廣袤無邊的海面上貼浪飛行。
好吧,我們是愚昧,只是比你們大明愚昧,比其它國家我們還是文明的。
馬塞洛好奇地問道:“新大陸的黑曜石國?是哪個國家?”
“你們叫什麼阿茲特克國,硬生生的音譯,沒文化真可怕!翻譯要信達雅。”
“什麼信達雅?”
“文化建設委員會奉詔在翰林院成立同文館,組織精通各國語言的人才,翻譯印度、波斯、阿拉伯、古希臘、古埃及等國經典文獻。
皇上聞訊十分欣慰,爲同文館寫下信達雅三字,作爲譯文的要求。信是譯文忠實原文、達爲譯文通順明白、雅爲譯文選詞得體。
我們爲什麼把你們嘴裡的阿茲特克國譯爲黑曜石國,因爲他們以黑曜石爲珍貴,向其它國家和部落示好時,贈予黑曜石。
故而叫黑曜石國,信達雅!”
聽了舒友良的話,馬塞洛忍不住問道:“你們要爲黑曜石國和其他印第安人報仇,並提供保護?”
你們這藉口找的也太牽強了吧!
阿茲特克人和其他印第安人,與你們有個毛的關係!
“那是當然啊。他們是夏商遺民,與我們同爲炎黃子孫,流着相同的血,祭拜同樣的祖先,我們當然要爲黑曜石國死難者報仇!
‘九世猶可以復仇乎?雖百世可也。’
夏、商、秦、漢四州的夏商遺民,被西班牙人肆意欺凌,熟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明乃炎黃嫡脈、中華民族柱石,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大明自然要承擔起拯救同祖同宗的夏商遺民的責任!”
你們確實比我們文明,能把一番強盜言論說得如此正義凜然,光明正大,也是服了你們!
在這一點,我們確實比你們要愚昧!
馬塞洛心中憤然,忍不住問道:“你們怎麼就認定,新大陸的那些印第安人就是你們的商周遺民?”
舒友良呵呵一笑,“首先,我們地理學會的陸路探險隊,在萬曆二年沿着黑龍江以北的海岸線北上,經過棕熊島北面,一直到極北冰火之地,在萬曆二年夏至渡過一道狹窄的海峽。
那道海峽被取名爲夏至海峽。
探險隊沿着海峽另一邊的海岸線一路南下,在萬曆三年春分日,與北上的青龍水師第三艦隊第六巡哨隊會合,相遇的地方叫做會州。
探險隊在巡哨船隊的引領下,順利抵達夏州鬆門港。
至此證明,我夏商遺民完全能夠沿着陸路,從神州走到艮洲,再開花散葉,變成艮洲中北部的遊散部落,艮洲中部的黑曜石國,南部瑪雅衆部落,再通過狹長的艮巽低地,來到巽洲西部,建立了蘇龍國。
萬曆四年夏五月,在夏州楚馬城附近,就是夏商遺民楚馬什族居住地,測繪局艮洲支隊挖掘出十幾塊龜甲和牛肩胛骨,上面刻着文字,送到翰林院經過學者們初步研判,應該是商朝祭祀占卜時的用具。
文字記錄的可能時是祭文或卜辭,被稱爲甲骨文。”
舒友良看了一眼萊昂和馬塞洛,繼續說道:“炎黃聖靈保佑,萬曆四年秋天,我們在河南安陽一帶也挖掘出一批龜甲和牛肩胛骨,上面也有文字,與夏州楚馬城一模一樣。
文字還在破解中,但已經確定,艮洲的那些倍受欺凌的部落百姓,就是夏商遺民。
以前我們不知道還有這麼一支流落在外的血脈骨肉,現在知道了,就不能不管他們。我們大明,煌煌與日月同輝,怎麼能棄族人不顧?”
舒友良意味深長地對萊昂和馬塞洛說道:“我們大明與西班牙在艮巽兩洲之爭,是世仇國恨之爭,不先倒下一位是結束不了的。”
說完,舒友良閃人離開,留下一臉懵逼的萊昂和馬塞洛。
如此明晃晃地點我們?
直接用手指頭戳我們的腦門,然後問一句,聽懂了沒有!
舒友良轉回到船艙裡,海瑞坐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在顛簸中閉目養神。
看了一眼海瑞,沒有任何反應,舒友良自己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喝完了。
剛在旁邊坐下,海瑞開口了。
“友良,你跟那兩人說了嗎?”
舒友良點點頭,“老爺,我做事你放心,都說了。這兩人不是棒槌,能聽得懂。”
海瑞長吐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
“友良,你全力舉薦的這兩人,能擔當得起這份責任嗎?”
舒友良嘿嘿一笑,“老爺,我在你身邊待了這麼多年,這點識人眼光還是有的。這兩位,肯定是葡萄牙國的棟樑之材。籠絡住他們,讓他們成爲大明馬前卒,划算得很。”
海瑞點點頭:“也好,他們來大明,無非就是想與我大明議和結盟,聯手對付西班牙人。讓他們知道我朝的態度,先給他們吃顆定心丸。”
萊昂和馬塞洛在甲板上走動着,回味着舒友良的“友善提醒”,心裡太多疑問沒有獲得解答。
有兩位穿着襴衫頭戴無折襆頭的歐羅巴人從旁邊轉了出來,正是何塞和柯穆曼。
柯穆曼驚喜地對馬塞洛和萊昂打着招呼。
“侯爵大人,男爵大人,實在太美妙了。安陽號居然有這麼多重臣,有天下聞名的江蘇巡撫海瑞海公,有滬州知州李大人,浙江巡撫汪大人,還有江蘇布政使樑大人,浙江布政使劉大人
這些我平時費盡心思、想盡辦法拜會的高官重臣,居然跟我同處一艘船上。真是太讓人驚喜了。
萊昂男爵大人,我想不到你居然認識舒友良舒先生。”
“舒爺很有名氣嗎?”
“在東南官場非常有名氣。有人說他是瘋子,有人說他是白癡,有人說他爲人正直,有人說他遊戲人生反正是一位讓人很難捉摸,也很難接近的人。”
聽了柯穆曼的話,萊昂和馬塞洛覺得很奇怪。
舒爺難以捉摸,很難接近嗎?
我們不覺得啊!
自己四人在迎賓館相遇,相約一起北上。
結果當晚接到通知,萊昂和馬塞洛作爲葡萄牙國的使節,將會與波斯、奧斯曼使節團,一起乘坐安陽號北上。
萊昂抱着試一試的心態,請舒友良幫忙,給柯穆曼在安陽號找到一個牀位。
舒友良二話不說就應下了,不到兩個小時就給予了回覆,沒問題。
這麼好的一位人,怎麼叫難以捉摸,怎麼叫很難接近。
萊昂和馬塞洛只是聳聳肩,沒有分辨什麼。
“我們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安陽號飛剪船創造了大明截今爲止最快的航速,號稱是飛翔的安陽號。現在順風,船帆全開,平均時速能達到十六節。吳淞港到大沽港,大約七百六十海里,五天就能抵達大沽港。”
聽到這個不可思議的航速,萊昂和馬塞洛聳聳肩,表示習以爲常了。
“侯爵大人,男爵大人,五天說短不短,可說長也不長。我們應該抓緊時間好好聊一聊。”
萊昂看了馬塞洛一眼,“是需要好好聊一聊,我們有許多問題要問你。”
柯穆曼和何塞對視一眼,哈哈大笑:“所以我站在你們面前。
不過我們不能站在這裡聊,甲板上的風太大了,說出來的話,有三分之二被風颳跑了。”
萊昂當機立斷道:“去我們艙室裡談。我們葡萄牙使節團,被分配了五個連在一起的艙室,非常安靜,也不用擔心別人聽了去。”
“好。”
柯穆曼跟着萊昂和馬塞洛來到他們的艙室裡,左右四間標準房間,每間可以住兩到四人。中間是一間套間,面積比標間大一半,不是上下鋪,分開兩張牀,還有一間不大的會客室。
使節團的成員在走廊上等着。
“孔多塞,很高興見到你。”
“曼努埃爾,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柯穆曼高興地與熟人孔多塞擁抱,萊昂繼續給他介紹使節團的其餘成員。
見到最後一人,柯穆曼臉色一變,脫口問道:“索芙妮婭,你怎麼在這裡?
他真的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在這裡遇到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