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客來居,小蝶開口道:“步憐姐姐前日和我提起花萃坊的胭脂,看起來她挺喜歡的,步憐姐姐沒能出來逛逛,我想,給她帶盒胭脂回去,也挺好的。”
小蝶說的也挺對,謝夙卿理應對步憐多加安慰和照顧,“那我們去看看吧。”謝夙卿應聲說道。
花萃坊是京城的一家比較有名的胭脂鋪,據說老闆娘原來是個風塵女子,後來嫁人從良了,便開了一家胭脂鋪。花萃坊在這條街的盡頭,雖是盡頭,那裡去不乏車水馬龍之景,不光光是因爲花萃坊在那兒,還因爲花萃坊的對門,就是京城最大的勾欄院,花仙苑。
花萃坊的老闆娘把胭脂鋪開在那裡,也正是因爲龐大的需求。
幾人進了花萃坊,這裡的胭脂都是上乘的,可以見着許多京城名門望族的小姐,或是達官貴人的夫人,還有的,就是對門花仙苑的姑娘。這不,謝夙卿幾人一進門,就有人眼尖,看見了謝夙卿身邊的小蝶。
“喲,我說怎麼這麼眼熟呢,這不是前些日子逃跑的小妖精麼?”拔高的聲調顯得有些尖銳刺耳,是一個穿着輕紗裝的女子,這寒冷的冬季,她彷彿一點也不怕冷。
謝夙卿皺了皺眉,她現在纔想到,小蝶就是從花仙苑裡頭逃出來的,這時候來這邊,免不了會碰見一兩個熟人,這下又要惹出點麻煩事了。
小蝶則懼怕的躲到了謝夙卿的身後,扯着謝夙卿的衣襬,道:“小姐……這可怎麼辦?”
謝夙卿沒有理會小蝶,看着那花仙苑的女子走上前來,欲從謝夙卿的身後扯出小蝶,小蝶卻是一偏身子,那女子長長的指甲就落在了謝夙卿的髮髻上,將謝夙卿的髮髻一抓,烏黑亮麗的長髮如瀑布一般散落了下來,場中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彩玉大驚失色,立馬反應了過來,撿起落在地上的珠釵,對着那出手的女子吼道:“你幹什麼呢,怎麼能隨便打人呢,我家小姐招你了還是惹你了,你把話說清楚了,快點賠禮道歉,不然叫你好看!”
謝夙卿甩了甩頭髮,她不知道,就是這麼一個簡單又自然的動作,飄逸出塵,如同清風相隨拂過柳梢。她的面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沒有惱怒,沒有尷尬,只是平靜,她挽起自己的髮絲,簡單的用髮帶繫了一個結。
只聽那動手的女子,又開口道了:“你家主子把我們花仙苑的姑娘給拐走當了丫鬟,天下哪有這種不要錢的買賣,隨隨便便就撿了個便宜,今天我還得讓在場的人說個公道話呢!”那女子的語氣理直氣壯,絲毫不覺得方纔的行爲有何偏頗。
那女子這麼一說,就把罪責都引至了謝夙卿的身上。謝夙卿輕笑一聲,道:“有人將生命當作螻蟻,我自當出手相救,話說回來,今日,是去是留,且聽小蝶的一句話,我並沒有要捆綁她的意思,若她要和你回去,我也沒意見,她並沒有賣身給我,做我的奴僕,若她不和你回去,那麼,便讓你們媽媽出來說話,這裡還輪不到你來說話!”謝夙卿的語氣難得的硬冷,目光更似一把結了冰的冰刀。
她不犯人,是她的態度,可是人若犯了她,她要加倍討回來,就是她的態度了。
那女子見她態度這般,一時也嚇着了,來這裡的人大多都是有身份的人,除非是哪家勾欄院裡的姑娘,不然她誰也惹不起,於是乎,她也不打算自個兒硬碰了。
謝夙卿看着她轉身離開,進了對門的花仙苑,本以爲什麼事情都沒了,這光天化日之下,一個青樓女子怎會惹是生非?除非她不想再在京城裡混下去了,可是她從根本上就忽略了一個問題,小蝶明知道這裡的對門就是花仙苑,怎麼還會提議說要來這兒買胭脂呢?
謝夙卿這麼一個小小的忽略,就造就了她後來的處境,花仙苑根本就是小蝶的老窩,而謝夙卿,則是她們想要除去的目標。
“小姐,對不起!”小蝶垂着頭,謝夙卿看不見她的表情,如果能夠看見,小蝶眼裡的內疚就一覽無遺了,這聲對不起,不爲了自己給謝夙卿惹來麻煩,而是爲了接下來,謝夙卿的命。
“抓住她!”小蝶的話音剛落,謝夙卿的背後就傳來一道兇狠的聲音,還來的及轉身,余光中,一根巨大的棒槌直接往她的頭上砸了下來,她閉上了眼睛,半晌,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出現,而是一聲驚呼,讓她的心裡猛然一震。
回身,原來是彩玉幫她受了那記悶棍,粗重的木棍砸在了彩玉瘦弱的背脊上,直接將彩玉打趴在了地上。謝夙卿這才發覺事情不對勁了,沒有一個勾欄院會這樣興師動衆,不計後果的動手,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是衝着自己來的。
謝夙卿抓住彩玉的手,想要將她扶起,正當她彎腰的時候,一股衝力將她衝開,把她撞向了那羣舉着棍棒的人羣中,她好不容易站定,可是下一刻,她忽然聽見耳旁的一聲輕笑,是小蝶,謝夙卿感覺到有什麼尖銳之物抵着自己的腰間,她轉身,便看見小蝶滿帶歉意的目光,謝夙卿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湖底,她明白了過來,也預感了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血光一片,四處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人們逃竄着要離開此處。謝夙卿第一次切身感覺到這樣尖銳的疼痛,刀插在自己的腰間。
她看見小蝶佯裝驚愕的表情,聽見她大聲驚呼,“快救救我家小姐啊!”
謝夙卿疼痛的喘不過氣來,她咬着牙,問她:“爲什麼?”
“其實,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如果我不是爲主子辦事,那我也不會違背自己的良心對你下此狠手。但是我家主子容不下你,你將來一定會是個障礙,所以,我不得不這麼做……”小蝶的目光真摯,謝夙卿最後一次相信她說的是真話,無奈的笑了笑,眼睛很快就要睜不開了,她彷彿聽見有人着急再喊着她的名字,有一雙臂膀將她抱起,耳旁的風呼呼刮過,他要抱自己去哪兒?她很想說一句,我很累了,你放我下來好不好?
楚胤看見躺在血泊裡的謝夙卿時,整顆心簡直要炸裂了,他從柳術的府中狂奔而來,卻還是晚了一步。他瘋狂的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她的眼睛緊閉,怎麼也睜不開來,他很害怕,上戰場在生死間徘徊,他不曾怕過,爭奪皇位,將刀刃親手指向自己的兄弟,他不曾怕過,可是這個時候,他怕了,他寧願那把刀是紮在自己的身上。
謝夙卿的整張臉都面如死灰,慘白的沒有一絲半點的的血色,楚胤怒吼着讓太醫過來,“再耽擱一刻,我就讓你以命相換!”
太醫趕忙過來,翻了翻謝夙卿的眼皮,將一顆要塞入了謝夙卿的嘴裡,謝夙卿的額頭上一直冒着豆大的汗珠,眉頭也是緊皺着的,嘴脣煞白,在不住的顫抖,吞下那顆藥丸之後,似乎好了一些,情況也平穩了下來。
接下來重大的難題就是將匕首給取出來。太醫說道:“匕首是插在腰部的,避免了心臟的要害,不會立即死亡,可是這匕首插入的方式太奇怪,不能輕易拔出來,否則,錯一步,就會血流過多而死。”
“救活她!”楚胤的眼中現出血色,帝王怒,氣動山河,他就像一頭兇猛的野獸,隨時可能破欄而出。“藥膳司的藥隨你動用,太醫院你也不用再去了,給朕治好她,否則,你也提頭來見!”
“是。”太醫令怎敢再多說一句話,給謝夙卿止了血,立刻召集了所有的太醫過來商量對策,該怎麼樣將那把匕首取出來。
最後方案確定,卻是要楚胤來配合的,太醫令道:“我們需要完全靜止的一具身體,所以,還需要陛下的幫忙。”
此時正是晌午,楚胤脫去了外面的那層狐皮大襖,只着了一件單衣,頭上依舊在冒着汗,雙手握拳,拳中也都是細密的汗珠。他點了頭,道:“開始吧。”
他盤坐在謝夙卿的身邊,謝夙卿躺着,另一邊十幾名太醫,屏息着,不敢喘粗氣。楚胤看着謝夙卿的臉,心疼的爲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隨後不敢耽擱,他氣聚丹田,開始運氣,漸漸的,手心中白氣環繞,他緩慢的將白氣推至謝夙卿的身體,謝夙卿的身體變得更加冰冷了,脈搏也越來越輕緩,心臟漸漸的停止了跳動。
太醫們開始麻利的操刀,勢必要一舉將那匕首拔出來。
此時此刻,柳府中又是另一派景象,今日楚胤本應該在柳府的,柳家的老太爺日薄西山,只吊着一口氣。柳老太爺是先皇統治時期的重大輔臣,手中握着西楚鐵券丹書中的一塊,整個西楚,鐵券丹書就只有三塊。楚胤自然是要來看望的,連同柳然一起。
可是楚胤聽見謝夙卿有了麻煩之後,就立馬離開了柳府。柳然自然知道他是去哪兒,一時沒有沉住氣,總在那裡與柳老太爺倒苦水。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聲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