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顏一覺睡醒，只覺得汗出如漿。
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熱，白天和晚上基本上沒有什麼溫差，熱得人心裡火燎火燎，好像待在哪裡都不得安寧。
她打開手機看了看，離上班還有一個小時，睡不着乾脆也就不睡了，提了桶子去走廊最邊上的浴室打算先洗個冷水澡。
夏日天長，雖然五點還不到，但天色已經很亮了，宿舍樓這邊安安靜靜的，這裡的人都已經習慣了千篇一律的生活，不睡到最後一刻，沒有人會起來。
陽顏已經在這裡做了一個星期了，但感覺上還是有些不習慣。
車間就像一個大蒸籠，大風扇呼呼扇得人頭疼，空氣裡飄滿的都是浮塵和碎屑，宿舍裡的環境也很差，一間宿舍住了十幾個人，擠擠挨挨的，除了牀就沒有更多能騰挪出來的空間。
唯一讓陽顏還能夠忍受的，大概就是這廠子看着還小，但能力還是很有的，尤其是廠長——也就是那個白髮老頭，雖然年紀已大，但他做衣服的水平還是相當好的。
同樣一件衣服，他和別人做出來的，硬要好看服貼一些。
陽顏進來這麼多天，也多少聽說了一些這位老廠長的一些事情，他有一兒一女，兒子是廠裡的銷售經理，常年在外面晃盪，還好賭成xing，上回她看到的那事，就是他兒子把一筆款子直接提到賭桌上輸掉了，造成廠裡資金不繼，要不是後來又接了一個單，暫解了燃眉之急，這廠子還開不開得下去都是個未知數。
所以廠裡的人員流動很頻繁，基本沒有做上一年的“老”員工。
老頭的女兒跟着他一起做事，十六歲就輟學留在廠裡，管着廠裡的財務——她xing子也是個要強的，所以經常跟她哥哥發生矛盾，陽顏來這裡這麼幾天，就已經看到兄妹兩吵過好幾架了。
她基本能夠斷定，這個廠子，但凡老頭一去，必得關門。
她現在也只是希望這廠子能撐得久一些，然後她自己的發展能快一些。
沒有錯，這就是她看中的
廠子：有一定的年頭但已經到了經營不善最危險的時候，隨時都會關門停業。
她要的，就是深入進來，評估一下它真正的實力。
廠裡的設備其實都還挺新的，這裡的人都說老廠長算得上是製衣世家，祖上幾代都是裁縫，技術確實是沒得說的，不然的話，就以他兒子那般敗家能力，在競爭激烈的這一片工業區還能支撐不倒，本身就代表着一種實力。
陽顏一邊洗澡一邊想着事情，還沒洗完就聽到樓下忽然傳來尖銳的哭喊聲，跟着就有一個高亢的女聲在罵：“王向強，你這算是哪門子的哥哥啊……”
又吵起來了。
陽顏嘆了一口氣。
她草草洗了兩下，出來的時候各間宿舍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人出來看一看這看得幾乎要麻木了的熱鬧。
陽顏立在陽臺上，透過院子那輛卡車，隱約能看到一個醉醺醺的人影，正竭力奪了羞惱說：“做生意不需要應酬的麼？你以爲那些單子就能坐着從天上掉下來？”
“哦，那應酬還要應酬到牌桌上去嗎？昨天阿晨一個人回來我就曉得不對勁，現在一看，果然貨款又……”聲音壓低了些，後面又隨着憤怒的一句，“你到底把爸爸bi到哪一步纔算數？”
看來這幾天他們辛苦趕出來的貨，錢又進賭場去了。
陽顏沒興趣再聽下去，提了桶子進到宿舍，其他人也有醒來的，看到她就從牀上探出頭來，問她：“咱們王經理終於回來了？”
陽顏簡單“嗯”了一句。
“不會又輸光了吧？這個月工資肯定又發不出了。”
很多聲的哀嘆，然後就是嘰嘰呱呱地說：“下個月拿到工資就辭職，聽說隔壁的依人要招人。”
沒有錯，這裡的大多數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這裡的車工技術很好，她們以新手的身份進來，學上一兩個月，就辭職去旁邊大廠以熟手應聘，工資立馬就可以翻上一倍還有多。
陽顏替可憐的父女嘆了一口氣。
洗了澡以後果
然就舒服了很多，身上涼沁沁的說不出來的舒服，但這種舒服也僅只維持到她下樓進到廠房裡，纔剛涼下去的身體，汗水又一股股地冒了出來。
那對吵架的兄妹已經不見了，她是第一個上班的，出乎她意料，推開門的時候竟然發現老廠長坐在裡面的一架縫衣機上，手上摸着一件衣服，眼神呆滯、神色灰敗，即便推門的嘎嘎聲是如此刺耳，他都像沒有聽見似的擡起頭來過。
陽顏慢慢走了過去，輕輕喊了聲：“廠長。”
老人這才被驚醒似的看向她：“啊，是你啊，你起得可真早。”
陽顏微微笑了笑，他未必就記得起她是誰，但多年的工作習慣還有現下的處境，讓他絲毫都沒有廠長的架子，跟誰都能擺出一副親民的模樣。
她淡淡地答了句：“廠長也很早。”
“我嘛。“老人嘆了口氣，“人老了睡不着，就乾脆來這裡看一看。”他精神很快就振作了起來，看着陽顏笑微微的，“你呢？你這麼年輕，不會也是睡不着吧。”
“天氣太熱。”
“是啊，天氣太熱。”老人說着說着又有些走神，因爲他看到陽顏在自己旁邊的車位上坐下來，伸手拿了昨天未車完的一隻衣袖，神情沉靜地就那麼車了起來。
一個星期，足以讓陽顏車出來的東西還很有模有樣，而且姿勢嫺熟優雅，她靜靜地坐伏在那兒，一堆的半成品當中露出她白晳的側臉，還有秀美的鼻子。
老頭的眼神一下就柔和了很多，靜靜地看了她半晌，才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陽顏恍若未見他的失視，手下不停，輕聲說：“陽顏。”
“你車得很好。”
陽顏靦腆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老爺子也沒說什麼，嘆了口氣把手上的衣服放開，就那麼坐着又看她忙了半晌，等到門外響起其他工人的腳步聲後，他才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陽顏的脣角輕輕勾了勾，動作卻是半點停頓都沒有，繼續迅速地把那隻袖子車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