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悠悠,夾雜着水草的腥氣。
這種腥氣,陳友諒再熟悉不過,小的時候,就是每天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呼吸着到處都是的腥氣緩緩入眠。只不過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看不起他。而現在,誰再敢看不起他,他就滅了誰。
龍灣的岸邊,停着陳友仁的戰船,他的先頭部隊已經在岸邊擺好陣勢,等候陳友諒大軍前來登陸。
“傳令全軍,登陸攻城!”陳友諒一聲令下,浩浩蕩蕩的船隊有秩序的緩緩靠岸。
普天蓋日的士兵從船上魚貫而下,他們身上的戰甲閃耀着幽幽熒光,恰似波光點點,蔚爲壯觀。
陳友諒信步走下船艙,環顧四周將士,慷慨激昂:“將士們!今天,你們將在這裡開創奇蹟!成爲我大漢的功臣!拿下集慶,這個天下,將再也沒有能夠與我們匹敵的力量!朱元璋不過是跳樑小醜,蕞爾小賊罷了。卻佔據着這麼富庶的城池,今天,我們就把他趕回濠州要飯!”
話音剛落,石頭山後、集慶南城、大勝關幾處整整齊齊的出現五路伏兵,湯和、徐達、馮氏兄弟、鄧愈與常遇春各帶一路,他們身上的盔甲更加明亮,明晃晃的刺痛了陳友諒的眼睛。
陳友諒手下一驚,慌忙擋在他的身前,卻發現對方的伏兵異常安靜,也不說話,也不吶喊衝鋒,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們,那種眼神,就像是肉聯廠裡圍着豬圈的屠夫一般,沒有絲毫波瀾與惶恐,彷彿做的,就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日常工作。
陳友諒終於反應過來,他厲聲道:“準備戰鬥!”
士兵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拿出弓弩上弦,準備戰鬥。
可是朱元璋並沒有給他太多的準備時間。
明教水軍還在陸陸續續的登陸,前面已經上岸的傢伙們被自家兄弟堵死後路,想退都無路可退。
朱元璋的令旗飛舞,接到命令的五路伏兵催動戰馬,從五個不同的方向直擊陳友諒的水師。
所到之處,勢不可擋,猶如五把燒紅的鋼刀,插入一塊柔軟的奶油蛋糕。
陸地上的水兵哪裡是這些身經百戰的騎兵對手?
幾乎是沒有抵抗,對方的騎兵已經衝了進來,湯和等人更是大開殺戒。總之,龍灣給陳友諒留下的只有一句話:“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嘆零丁。”
“撤退!撤退!”事到如今,陳友諒除了撤退,沒有其他辦法。
可是士兵的回覆讓他感到絕望萬分:“陛下,退潮了,我們的船全部擱淺,走不掉!”
陳友諒一把推開士兵,找了一條能夠開動的小船,丟下岸上正在戰鬥的將士,一個人溜了。
那一天,在龍灣這一塊平地上,陳軍丟下五萬多具屍體和三百條戰船,而這些戰船,成爲了朱元璋後期與陳友諒決戰的中流砥柱。
“到太平去,把花雲他們的屍體收回來厚葬。”
看着這些繳獲的戰船,與欣喜的衆將不同,朱元璋依舊是一臉凝重的樣子。
他此時的心情,有點像抗日戰爭時期的八路軍,雖然打了勝仗,可是心裡並不好受。
一個最明顯的問題擺在他的面前:三百條船對於家大業大的陳友諒來說無非是九牛一毛,而自己卻付出了三千將士和花雲的性命。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用人去鬥別人機械的時代啊。
劉基似乎是看穿了朱元璋的想法,不急不慢的說:“元帥,軍械固然重要,可是最重要的還是人心。”
朱元璋一愣,隨即釋然:“你說的對啊。傳令下去,改集慶爲應天,我朱元璋,上應天道,下順民心!”
劉基笑着叩首:“我主必將成就驚天大業,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其餘衆臣跪倒一片:“恭賀我主,千秋萬代。”
朱元璋一愣,一股熱流從腳底涌上心頭,相比於之前殺人逃命的顛沛生活,現在這種執掌天下的豪情直衝雲霄。儘管四周強敵環立,儘管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但是有着面前這些人,自己也要放開手去拼一拼!這天下從來都沒有註定是誰的,誰有實力便是誰的!
朱元璋當即走向地圖邊,指着洪都城道:“鄧愈,你率領白虎團,即刻前往洪都城協助文正防守。我猜測,過不了多久,他陳友諒就要發兵攻打洪都。我們紮在他心頭的這顆釘子,絕對不能丟!俞通海,我們繳獲的戰船就全部交給你了,半年之後,我要你交給我一隻強大的水軍!湯和、徐達,你們各自整合自己的部隊,濠州城郭元帥病危,想必不少人在打濠州的主意,我們先行一步,前去接收濠州紅巾軍!”
一系列的部署如行雲流水,嚴絲合縫,不給敵人留一點可乘之機。
李善長與劉基等人駐守應天,負責各路大軍的錢糧補給。
朱元璋的宏圖大業,就此展開。
“報!”
“說!”
“張士誠率領大軍,直撲潁州城去了!”
大堂上,靜成一片,連衆將呼吸的聲音都聽得到。
“消息可靠?”
“可靠。”
朱元璋眯起眼睛,看着地圖:“傳令馮氏兄弟,率領五萬人馬,迅速前往潁州城救援。”
“且慢!”劉伯溫與李善長交換一個眼神,同時出聲道,“元帥,此事還需要三思啊。”
朱元璋一愣,問道:“什麼意思?”
劉基分析道:“元帥,張士誠襲擊潁州,對於我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宋濂接過話茬:“沒錯。濠州城郭子興病危,紅巾軍即將面臨羣龍無首的混亂場面。張士誠趁這個時候攻擊潁州,無非就是欺負他劉福通再無強援,這是釜底抽薪落井下石的狠招,恐怕這一擊,潁州城危矣。”
朱元璋皺起眉頭:“你這不是廢話嗎?就是因爲潁州守不住,我纔要去增援啊。”
李善長上前一步:“元帥,潁州城若是不在了,豈不是更好?”
朱元璋眉心緊鎖,瞬間便明白了李善長的意思:張士誠攻打潁州,無疑是惹了衆怒。自己等着他打下潁州,殺了韓林兒與劉福通,再興兵討伐,上應天道,下順民心。還順手除掉了頂頭上司,前途不可限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