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謀子最近忙得腳打後腦勺,但是聽說方星河想攢局,仍然強打精神上門。
俐姐開開心心的忙來忙去,水果點心不停往上端。
三人的談話,從閒聊開始。
“咱們小區挺多同行的,陳導、優子還有那誰,都住這兒。”
“誰啊?”
“京圈那位,剛去了美國……”
“噢,王碩啊……小方你跟他還那麼頂着呢?”
“他也配?”
方星河陪着謀子叼了支菸,嘴一咧,眼皮子一撩,流氓氣忽一下子上到頂。
謀子豎起大拇指:“你這氣質,真適合演一個小混混!”
“我弟弟什麼不能演?”
鞏俐不樂意了,埋怨道:“你那片子全程打打殺殺的,根本沒有空間給弟弟發揮演技!”
“不打怎麼往外賣?”
謀子這會兒非常清醒,苦笑道:“再拍多少部紅高粱都解決不了中國電影的問題。”
對此,俐姐也認可:“那倒是,各種類型的大片必須發展起來了,商業電影纔是未來。”
其實大力發展商業片這個事兒,在娛樂圈頂層中是共識。
不認可的,是那些脫離了一線的老資格、老前輩、老頑固。
可在實際拍攝的時候,限於種種原因,大部分人還是隻能去拍低成本文藝片。
投資、劇本、技法、市場壓力、面子顧慮……沒有哪樣好解決。
“你呢?”謀子問,“你是怎麼打算的?”
“想法很多。”方星河實話實說,“但都有缺陷,很難抉擇。”
鞏俐忽然勸道:“反正別盯着國內市場,太浪費你的全球知名度了。”
謀子卻忽然搖頭:“最好也別拍打戲,《英雄》12月上映,緊跟着再接一部動作片,你在全球觀衆心目中就徹底定型了,對你未來的發展沒什麼好處。”
這話實在,鞏俐也有同感。
“你不是李蓮傑房龍,沒必要一條路走到黑,你的可能性遠不止於此,下部片子最好還是有一些表演空間。”
方星河微微皺眉:“非動作華語片,在國際上幾乎不可能有市場。”
“有名也行,你又不缺那點票房。”
鞏俐堅持意見:“這是你自編自導自演,絕對主創的第一部片子,你得向全世界影視界展現出一種更高的輪廓,更廣闊的可能。”
“對。”謀子點頭,“要向業界和觀衆們展示你的其他優勢,在他們心裡建立起一種期待:‘這是一個未來的大師’。
這樣以後你再拍動作片的時候,業界纔會對你保持寬容,覺得這是少年熱血,而不是認爲‘方星河沒什麼導演水平,只能拍動作片’。
觀衆也會對你抱有更高的信任,願意跨類型去看你別的片子。
順序很重要,你又不是沒有跨過去的能力,別限制死自己。”
業界怎麼想方星河不在意,但是觀衆信任確實很關鍵。
純粹動作片的上限並不高,動作片的受衆比例,大概只佔全體影迷的1/8。
不是說動作片不能拍,而是人生第一部自導自演的戲,確實不應該是純粹的動作片,否則一旦被影迷定性,再想去爭取剩下的7/8,那就太難了。
選擇那麼多,實在沒必要給自己製造這樣的困境。
“對了!”
謀子忽然一拍腦門,遞過來一張報紙。
“今天我看到有個人在報紙上罵你,講的內容多少有點提示意義,順手就給帶回來了。”
方星河搭眼一看,難都,程一中。
這貨反應還挺及時的,不在“國家隊”、“NBA”、“道德與責任”等話題上糾纏了,轉頭又開闢了別的黑方角度。
文章裡有一段內容如下——
“我不在乎方星河是否願意履行自己的責任、滿足大衆的期待,反正他幹過的傷害民族情感的事情早已不止一件兩件。
我好奇的,僅僅只是他要如何拍攝自己的第1部影片。
大部分讀者可能還不知道他面對着怎樣的麻煩,我覺得我有義務跟大家講一講。
首先,他已經深深得罪了整個港臺影視圈。
整個港臺,沒有任何臺前幕後敢與他合作、願意與他合作。
其次,他和京圈的關係同樣惡劣。
京圈各位大佬早已放話:你想拍什麼,自己折騰,別找我們。
然後,謀子正在鼓搗英雄後期,一盤散沙的西北圈同樣對他望而生畏敬而遠之。
遍數整個中國,只有凋零的長影能算是方星河的堅定支持者。
要演員沒演員要幕後沒幕後,他能拍什麼?
而據可靠消息,好萊塢七大已經形成默契,聯合起來封鎖方星河在那邊尋找資源,日韓也只想請他去當主演,拒絕接納他成爲本國娛樂圈的上層大鱷。
如此四面楚歌的超級巨星,我還是頭一回見,真好笑。
這就是年少輕狂所要付出的代價,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的成品了。
人生第一部執導大作,嘖嘖,希望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而不是一場美妙的幻覺……”
巴拉巴拉,跟個老媽子一樣絮叨。
但不得不承認,這貨終於學聰明瞭。
不再無腦謾罵,而是向大衆公開方星河的尷尬現狀。
公允的講,他的判斷沒有任何問題,方星河的初次執導作品確實難搞,甚至早已在業內形成共識。
鞏俐姐就憂心忡忡的問道:“怎麼回事?我聽他們提到過一嘴,說是好萊塢對你意見很大。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他們是想借着我的熱度賺錢,不是給自己找個爹。”
方星河啞然失笑。
“我的要求確實挺過火的,不過他們歷來都是這麼個套路,不稀奇。”
“馴狗。”謀子言簡意賅,“馴好了纔給喂肉。”
鞏俐一挑眉:“就跟他們之前找你拍電影一樣?”
“嗯。”
謀子點點頭,不願多言。
很少有人知道,好萊塢很早就邀請謀子上那邊發展了,願意給他提供機會的製片公司不是一家兩家。
但是在好萊塢當一個純粹的導演,實在太受限。
謀子不願意,而森子屁顛屁顛的去了,這就是兩人的區別。
“你和我的情況還不一樣。”
謀子很客觀的提點道:“只要你能用第一部影片證明自己,好萊塢就會願意給你權力,你的價值太大了。”
“那問題就變了……”鞏俐目光炯炯的看着方星河,“弟弟,你想打進好萊塢嗎?”
“實話是,不想。”
方星河攤開手:“從賺錢的角度講,我不稀罕北美市場,儘管它是全球最大單一市場。”
“意思是,從其他角度講,你需要好萊塢市場?”
鞏俐看得很明白,一語道破核心:“比如,建立文化陣線和文化自立層面的意義?”
“是。”
方星河干脆點頭,不做虛僞掩飾。
“我喜歡影視劇的原因,從來都跟錢沒關係,所以我需要全球的每一塊重要市場,不管喜不喜歡。”
“你這孩子真矛盾。”
大姐姐心疼了,嘀咕着:“圖什麼啊……”
圖什麼,事業和成就感唄。
謀子就很理解這種狀態,他現在也是真不在意錢。
“那真得好好應對,不能隨着心情拍。你都有什麼備選?”
方星河掰着手指頭數:“一部大製作電影級的仙俠劇,一部以霍去病爲主題的戰爭史詩電影,一部已經可以pass的現代動作片,一部偏向於炫技的意識流文藝片,一部專門用來對抗韓流灣流的現代偶像劇……”
“嚯!想法真挺多!都有本子?”
謀子嚇了一跳。
不過他很快就擺了擺手:“有沒有本子都不合適,總感覺路子歪了。” 鞏俐也幫腔:“你得以電影導演的身份出道,偶像劇仙俠劇可以放到後面,先搞電影。”
這年月,電影導演的地位比電視劇導演高出不知道多少公里。
韓國忠武路,日本六本木,美國好萊塢……全球都一樣。
鄙視鏈一直深入到民衆心底,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與全世界對抗。
謀子接口:“霍去病也不行,中國古代戰爭片,既不具備衝擊全球高票房的潛力,也沒有獲獎可能,除非不寫實,繼續打。”
“文藝片……”俐姐沉吟片刻,忽然問:“能描述一下主題嗎?”
方星河搖頭苦笑:“描述城市邊緣人羣生活的小衆文藝片,哪有什麼明確主題?算是我本人某一特定階段的寫照吧。主要是想在拍攝技法上炫一下……”
“那也不適合作爲第一部電影。”
鞏俐當即否決。
她的態度有些絕對,但這恰恰是全心全意爲方星河好的證據。
謀子打圓場:“其實文藝片的思路是可以的,你的出道首作,第一個核心條件是國際化,或者叫面向全球,那就只有兩條路——要麼追求票房,要麼追求獎項。
總得有東西證明你拍出了一部好片子,對吧?
但現在的問題是,適合你的年紀、又能面向全球的商業題材實在難找,拍一個偏文藝的愛情電影,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故事好也拍得好,說不定能夠實現口碑票房雙豐收,複製小李子的路。”
他沒敢說複製《泰坦尼克號》的路,那也太扯了。
“對。”鞏俐表情嚴肅,“你不要小瞧年紀的問題,你現在演青年都嫌早,臉太帥也太嫩了。”
方星河當然知道。
年紀和麪相,能夠超越演技本身,去影響觀衆的代入感。
以他的逆天顏值,人設稍微有一點不對,分分鐘便會出戲,使觀衆只注意臉而不相信劇情。
他之所以想拍仙俠劇,就是爲了規避這個缺點。
“我也是真沒辦法,總不能不當主演,繼續給人做配。”
方星河無奈攤手:“文藝愛情片?那只有《蒼夜雪》的本子合適,但沒法改也沒法拍,我本身也不想拍。”
“給我啊!”謀子噗騰一下躥起來,“我給你改,我帶你拍,我能過審!”
“給不了。”
方星河猛翻一個白眼:“這哪是一個120分鐘能夠講明白的故事?”
想要真正拍出《蒼夜雪》深刻、悲涼、荒誕的一面,只能去做精品劇。
電影那點時長,配角都渲染不全。
“唉……”
謀子長長嘆氣,心情崩了。
倒是鞏俐忽然想起來什麼,眼睛驀然一亮。
“噯,弟弟,你能不能把故事裡涉及到校園霸凌的那部分提取出來,單獨拍一部這個主題的電影?”
方星河不理解:“能倒是能,但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哎喲,那可管大用了!”
鞏俐陡然興奮起來,噼裡啪啦一頓科普。
“你知道吧?我是2000年那屆威尼斯電影節的評委會主席,最近兩年,歐洲三大數次找我去當評委,所以我對那邊的風向有所瞭解。
從評獎的取向來講,三大各有傾向,解釋起來很複雜,但整體上存在一種基本的默契。
唔,我得怎麼跟你解釋呢?
就是那種悲憫的調調……你等我組織一下語言啊……”
鞏俐姐有點急,一時卡住了。
謀子補充道:“想拿大獎,不是簡簡單單的拍攝苦難、消費悲劇,歐洲這幫搞藝術的,確實有些高高在上,但對藝術家的尊重是實打實的,也能容得下不同意見,和好萊塢不太一樣……”
方星河對於謀子的看法,不置可否。
不過在外面轉了一年,他對某些事情看得還算清楚——
現在這會兒,歐洲還真沒有刻意敵視中國,法新社的抹黑還得等到好多年後,BBC的專業詆譭也不常見。
韓國國內也沒有宣傳中國威脅論,媒體多半是以嘲笑爲主。
日本纔是警惕、歧視、拉攏罕見的重災區。
這年月,美國的NGO基金可沒有大規模向國內擴張,拿外面錢的公知,拿的多是日元。
尤其是去年那件事之後,美國的注意力轉移向中某東,再加上需要中國的廉價工業品,兩國正處於歷史上最親密的一個蜜月期。
辯證主義唯物思想告訴我們,事態都是動態發展的,不能用後世的情況,粗暴套入現在的狀態。
單看眼下,真正處心積慮在國內搞事的是霓虹,美國政商界的態度是拉攏和投資,好萊塢是天然的歧視,而歐洲則一視同仁的看不起所有非歐地區。
這中間的區別,本質上是敵對程度不同的劃分,也是輕重緩急的判定。
反對歐洲、批判歐洲、敵視歐洲,都不是當務之急,甚至根本就沒有絲毫必要——只要靜靜看他們衰落下去就好了,費什麼多餘心思?
因此,方星河並不十分排斥拿歐洲三大獎,他只是不接受以“抹黑國內討好評委”的方式去拿獎。
但鞏俐給出的意見是……你並不需要討好任何人。
“反正最近兩屆電影節有這麼一個趨勢——關注校園暴力和相應的現實壓力。
緣由是1999年美國科倫拜恩校園槍擊案,這個事兒鬧得特別大,槍手動機複雜,包括報復欺凌、尋求名聲、對社會的不滿、沉迷暴力文化等等,形成了非常巨大的影響。
這種影響漸漸傳導到歐洲,在上一屆的威尼斯和戛納電影節裡都有所體現,但還沒到巔峰。
我想,真正的關注度巔峰應該就出現在今年。
因爲電影是有滯後性的,影視界對於這種社會敏感議題的審視和反思也有滯後性,最終會給同類型作品一個特殊的展示空間和蓋棺定論。
你有沒有意識到,其實這跟你的《蒼夜雪》有一種驚人的貼合?
如果拍攝相關題材,並且拍出了深度和現實意義,明年初的戛納和年中的威尼斯,都有巨大的獲獎機會。
不需要你消費國人的苦難,你就紮紮實實拍一部校園霸凌題材的少年愛情電影,就有機會拿獎,這種機會千載難逢!”
因爲激動,俐姐的語言有些凌亂。
但方星河完全理解了。
還得是一線專家啊,這個由信息差所導致的思路,簡直絕了。
謀子也完全認可了鞏俐的想法,並且從導演的角度進行了一番提煉。
“我既當過評委,也拍戲,還拿過獎,你看我和老陳拿獎的作品,其實都不是單純的消費苦難,裡面是有精神內核的,不要覺得歐洲人不能理解咱們的內核,其實都是人,很多感情都共通。
所以我跟咱們國內有些導演處不來,他們的路走偏了。
固然有一些歐美觀衆喜歡東方獵奇,喜歡看着咱們的苦難指指點點,但我們拍戲的,絕對不能爲苦難而苦難,爲黑暗而黑暗。
這樣拿不到大獎,最多賺點黑心錢,沒意思!
當好導演,反思要有,甚至是必不可少,精氣神也要有,得爭得扛!
從這一點上講,你具備成爲大師的基本條件——心氣。
我看,你可以聽你鞏俐姐的,把《蒼夜雪》校園裡面的那部分整理出來,以反霸凌爲主題,試試明年的戛納。
歐洲這些獎啊,說公平也公平,說潛規則也不少,質量佔一半,運氣佔一半,關注度你自己有,人脈路我們給你鋪,幹吧!”
謀子這番話,讓方星河對他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你還別說,仔細咂摸他的作品,《活着》也好,《紅高粱》也罷,《大紅燈籠高高掛》以及後續的所有片子,還真就不是賈張柯那種爲討好而討好的東西。
除了整不明白劇本,老張前中期的作品從來都沒有刻意抹黑過中國,裡面自有一種精神。
在同代導演大肆消費苦難黑暗時,他在拍攝鄉村裡那些迷人的美好。
出身導致他就擅長拍土的,這沒辦法。
但環境沒有讓他屈服,這就很牛逼。
他有缺點,可是從中國電影的角度出發,這幾乎已經是當前最好的隊友了。
總不能指望詩人、獐獐、大小陸、523吧?
以後星空影視做大了,項目拍不過來,謀子是個頂好的打工人。
方星河不圖他能給公司賺多少錢,只要好本子別拍拉了,具備關鍵意義的項目別拍成南京南京,就足以記一大功。
而因爲觀感的改變,方星河也開始慎重思考謀子的意見。
《蒼夜雪》肯定不能拍,但是,校園霸凌題材下的文藝愛情片,確實已經是當前的最優解。
大獎的機會是一方面,在不抹黑國內的情況下拍一些普世的東西,堂堂正正拿獎,沒什麼不好的。
方星河本人不需要獎項的表彰,但客觀現實是,國家和國民需要。
走文化獨立路線,逐漸激發國民自信,是一項漫長而艱鉅的長期任務,歐洲三大乃至奧斯卡,票房本身和國際影響力,都是這條漫長道路的必需品。
再者,不管獎項能不能弄到手,這也幾乎是方星河唯一能拍的類型。
年齡和題材,顏值和表演,受衆和市場,口碑和傳播……
平衡在一起之後,這是最好的結果。
但方星河不想用《蒼》裡的情節,模模糊糊間,他腦子裡浮現出一個更好的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