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總管徐公公聽聞天子如此森冷的語氣,不敢再言,生怕一不小心就將隱忍的天子惹得龍顏大怒,招手讓步輿上前。天子卻是繞開衆奴才,甩手獨自離去。
徐公公驚慌地望着天子的背影,聲如蚊鳴地喊道:“皇上,步輿已經備好......”
天子背對衆人一聲令下,“誰也不許跟上來。”
徐公公擔憂皇上出了什麼事,急步上前,卻換來天子轉身的怒斥,“徐培釗,你若是再敢上前一步,朕就取了你的腦袋。”徐公公倒吸一口冷氣,驚慌失措,不敢再言,領着衆人佝僂着背眼睜睜地見天子轉身走遠。那背影,簡直是怒不可遏,一甩手間似乎要把整個天都給掀翻了來。
綠瓦紅牆,寬窄深巷,處處都是金風玉露,彷彿是一座包裝得金碧輝煌的巨大佛翕。杜雲沐一個七尺男兒,穿梭在皇宮後朝之中,望着座座空缺的徘徊連屬的殿宇,真不知這些殿宇後來又會住進哪些妃嬪,是不是個個都如同景陽宮中的杜雲君一般讓他如此無奈。
他好累,國仇家恨都一併報了,卻覺得如此怏怏不悅。
承乾宮內,蘇誠章正向慕容筱雲稟明她臉上覆又長出的紅疹正是因爲她昨日敷了冰塊的緣故導致的。
手背擱在軟軟的一方錦繡墊上,她一臉的不明白,“蘇大人,冰塊應該是消炎的。我用來敷在臉上的紅疹上,這紅疹應該消退纔是,怎麼反而多了?”
蘇誠章一邊細細地把着永脈,一邊做着解釋,年過中旬的那雙眸子矍鑠無比,也清朗無比。人家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果然不假,如同蘇誠章這般清廉的醫官,就應該有這麼一雙明朗的眼睛。
原來這皇宮當中,還是有讓她值得欣慰的事情。
慕容筱雲細細聽蘇誠章道來,“娘娘,芫花本屬陰毒,正因在體內得不到排散,才又反應到您的面頰與手背上。正是復愈之跡,您又誤敷了冰冷的冰塊,使芫花毒素更加淤積在體內。所以等您睡了一晚,它就又全部冒在臉上了。不過,奴才依娘娘脈像來看如此平穩有序,可見您中的芫花之毒是輕微的,正漸漸好轉。請娘娘按時服完奴才開給您的藥,不出十餘日,這毒自然就排散完了。只是請娘娘切忌,莫要再擅自敷其它東西在臉上,尤其是冰塊。”
慕容筱雲這才安下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謝謝蘇大人。”
“娘娘言重了。” Www _тt kān _¢ ○
宮女順兒送走蘇誠章後,見主子對鏡而愁,左瞧瞧,右瞧瞧,盯着自己的臉,跟沒了魂魄似的。
“娘娘,蘇大人都說您臉上的疹子不出十餘日就會好,您還在愁什麼?”
慕容筱雲捏着自己的下顎,嘶了一聲,“你哪裡明白。若是讓你整天頂着一張長滿紅疹的臉,你也會心煩的。”
“可是,連皇上都不在乎娘娘的美醜了,娘娘怎麼反倒看不開了呢?即使是娘娘再醜,皇上都會因爲娘娘的爲人而一直疼愛您的。不......不......不......娘娘本來就不醜,而且很美,這些疹子消裉後,就更美了。順兒希望娘娘快樂一些。”
慕容筱雲轉過頭,看着可愛的順兒樂呵一笑,“我沒有發愁,你若是有心上人了,你也會明白我的這種心情的。”總不能讓自己永遠是一副滿臉紅疹的模樣陪在他身邊,但凡是個男人,嘴上再怎麼說不在意你的模樣,他都會有着欣賞美色的本能。
日子久了,她也保不準杜雲沐會不會把她看厭煩了,所以才着的急。
順兒始終不明白這種所謂的有心上人的心情,於是作着發愣狀。
“好了,順兒,我們去側殿藏書閣。今兒就教你識幾個字,怎樣?”
“娘娘,小時候我爹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字識多了又有什麼用呢?”
慕容筱雲做不滿意狀,微瞪着她,“識幾個字總是有好處的。”
順兒這才點頭,“娘娘若是教,順兒就學。”
慕容筱雲這才滿意一笑,順手摸了一把順兒粉嫩嫩的臉蛋,說道:“好吧,幫我把面紗取來。雖然承乾宮的人不是很多,可是每天看着我這個模樣怪嚇人的。”
“諾。”
杜雲沐穿過一道道寬窄深巷,見到他的每一個太監宮女都恭恭敬敬地朝他施禮,他卻理都不理一下,揣着滿懷的煩躁大步走去。原本就氣氛緊張的皇宮更加充滿了陰霾。
在這深宮之中,天子的喜怒就是他們頭頂上的天空,若是天子歡喜,還可見着太陽。若是天子滿目煩悶,那就等於是暴風雨降臨,每個人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卻又無處可躲。
杜雲沐走到承乾宮宮門之外,望着前院丹陛上四下無人,愣愣地站在外頭思索來思索去。
他就這麼走進去嗎?
走去了又要對雲兒說些什麼呢?難道對她說聲對不起?那雲兒若是問他發生什麼事了,他又該怎麼跟她說起?
他很矛盾,站在宮門外頭,烈陽當頭,照着他的臉頰更加火氣。身子裡似是有一把燃燒得正旺的烈火在四下竄動,他恨不提爆發,卻捏緊了拳頭一拳捶在宮牆上,又把這股煩悶之氣給憋回肚子裡。他一把扯開腰間的白玉束帶,狠狠扔在地上,似乎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不可原諒的錯事,已經無法面對慕容筱雲了,於是又扭頭往乾清宮走去。
回到乾清宮門外,徐公公遠遠地就迎上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奴才知罪,奴才知罪,求皇上責罰。”
杜雲沐冷冷地睨着徐公公,一聲冷哼,“你知什麼罪了?”
徐公公匍匐在地,一臉茫然,“奴才......”
“你既不知罪,還來請什麼罪。朕問你,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朕倒可以饒過你。”
“奴才一定句句實言,不敢欺罔皇上。”
杜雲沐睨着他,快言快語道:“那好,你且告訴朕昨夜景陽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何朕什麼都不知道?”
“這......”徐公公吞吐不答,匍匐在地上皺了皺眉頭,焦頭爛額的樣子簡直就想鑽進地底下消失,卻不得不面對天子的厲聲責問,“怎麼,真不想要你的腦袋了?”
徐公公依舊吞吐着,“皇上,奴才......奴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
杜雲沐深吸了一口氣,耐心已經忍耐到了極點,“那你告訴朕,昨晚朕怎麼進了景陽宮就沒有再出來?”
這個問題,問得徐公公不知所措,低頭皺眉,苦思冥想,最終驚慌地說道:“皇上,昨兒你冊封杜昭儀,當然是留在景陽宮留宿了。早上奴才本是備好了步輿,要請你回乾清殿早朝的。可是杜昭儀見你睡得很安穩,就吩咐奴才向百官們宣佈今兒的早朝免了。奴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奴才也不知道到底犯了什麼事,惹皇上如此發怒了。”
杜雲沐頓字如鐵一般生硬,“你當真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徐公公匍匐在地上不停地磕着響頭,“皇上,奴才真的不知道,皇上......”
杜雲沐整理了自己的思索,只記得暈睡前同雲君喝了合巹酒,之後就什麼事都不知道了。醒來就看自己雲君躺在自己身邊,鳳牀上還落着她的落紅。若是因爲那杯合巹酒的問題,他倒是可以迎刃而解的。可是,依着雲君的性格與爲人,她斷然不會拿有問題的合巹酒來害他。
這事情絕對不止這麼簡單,於是發作道:“徐培釗,你是真的不想要你的腦袋了是嗎。來人,乾清宮總管徐培釗欺君罔上,拉去午門斬首,即刻執行。”
即刻便有兩個身材魁梧的侍衛腰佩錚亮的大刀,各自左右駕着徐公公往乾清殿外拖去。天子卻是看也不看徐培釗一眼,背手在後,煩悶地籲着心中的惡氣,胸前一起一伏十分急促。
徐公公望着天子,滿眼驚慌,不禁哀聲求饒,“皇上,奴才招,奴才都招,皇上饒命。”
天子伸手一擋,就要被拖出宮門的徐公公又被侍衛鬆開。他跪在地上爬到天子身前,抱着天子的腿求饒道:“皇上,奴才招,招......”
天子冷冷地睨着他,“徐培釗,想做你這個乾清宮總管位置的人多了是了。你若是再耍什麼滑頭,朕就再也饒不了你。”
那徐公公立即磕頭言謝,“皇上英明,謝皇上不殺之恩,謝皇上不上之恩......”
“說吧。”
“皇上,昨兒你剛進景陽宮沒有一柱香的時間,太后就駕到了。還宣了敬事房的付總管,奴才在外頭,寢殿內發生了什麼就都不知了。等太后出來後就命令奴才們不許向你呈明她昨夜去過景陽宮的事,否則讓太后知道了格殺勿論。皇上,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呀,皇上奴才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欺瞞你任何。”
天子陰冷地盯着宮牆的某一角落,緩緩說道:“傳敬事房總管。”
不一會的時間,付總管尤如遇了暴風雨似的趕至乾清宮,見了天子立即跪在地上,手心與額頭滿是細碎的汗水。天子只不管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就讓他連說話都是吞吐的。話說不做虧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這做了錯事的人心裡就一直揣着一隻七上八下的兔子,十分的不安分。
“付公公,你是願意說實話呢,還是領刑?”
跪地的付公公將頭埋得低低的,幾乎就碰着地面了,“皇上,不知您要問什麼?”
天子冷冷地問道:“昨兒的敬事檔案如何記錄的。”
“回皇上,建封三百八十六年,五月二十,皇帝留宿景陽宮,招幸杜昭儀,一夜承歡,龍子,留。”
天子隱忍着不發作,又低聲問道:“可否屬實?”
付總管跪在地上,已經查覺到了災難降臨,卻不得不聽衆雲太后的吩咐欺瞞道:“皇上,奴才句句屬實。”
天子深吸了一口氣,不急不徐地吩咐道:“來人,當場杖責五十。”
“皇上,奴才句句屬實呀,皇上,饒命,皇上開恩......”
天子已不再理會,殿下的付總管滿面汗水,被侍衛一下又一下地杖棍侍侯着。五十大板完畢後,語氣甚溫卻十分有震懾力地說着,“你若再不說出實話,那就革去敬事房總管一職,推出午門斬首示衆。這皇宮到底是誰家的皇宮,個個都像你一般掩蓋事實真相,那皇宮還不亂了。”
付公公不敢再欺瞞,垂頭喪氣地回稟道:“皇上,都是太后讓奴才這麼記的。皇上,奴才也是聽衆了太后的命令呀,求皇上開恩。”
天子心中的一團怒火爆炸開來,卻隱忍着不發作,深吸一口氣,心中詰問,太后,太后,又是太后?他站在原地壓着火氣,緩了良久,才厲聲說:“日後誰要是敢掩蓋事實真相,在後宮中興風作浪,朕絕不輕饒。把這付公公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皇上,饒命呀,皇上......”
付總管的求饒聲越來越遠,由着侍衛拖行下去,聲音悽慘,卻是活該如此。
徐公公捏着一把冷汗,侍
侯在太子跟前,生怕報應輪到自己身上,佝僂着腰動也不敢動一下。
天子心中煩悶得很,一想到昨晚的一夜慌亂,就全身都不自在,又吩咐說道:“朕要沐浴。”
徐公公似是沒聽清天子的話,愣了愣。
“朕說要沐浴,沒聽清嗎?還不快去準備?”
徐公公立即點頭應聲退了下去,卻不明白這天子爲何大清早的就要沐浴。宮女太監們備好一個偌大的浴桶,分成八人擡進來,那是蕭國復興初始臨國所贈的白玉浴盆,能容三十擔水。備好一切,已經是半柱香後,宮女要侍侯着天子寬衣沐浴,卻被天子吼了出去。
泡在潤滑的偌大浴盆裡,天子硬是把自己的周身搓得通紅。一想到,他同時負了兩個女人,心中就有發不完的火氣,卻又無處可發。
慕容筱雲是他這一輩子唯一想要愛的女子。
而杜雲君又是他這一輩子不想傷害的人,早在她一聲又一聲地喊他哥哥,一次又一次地拒絕被封爲護國公主的時候,他就看穿了雲君的心思。
可是,這命運太糾結,他還是同時傷了這兩個女子。
他該如何面對雲君,又如何去面對雲兒?
雲兒!
雲兒!
一想到他的雲兒,他的心就好像空了一個大洞似的,怎麼填也填不滿他對她的內疚。
外頭的宮女忙碌不停,聽天子說水太燙,一桶一桶地往白玉浴盆裡加着冷水,直到水都漫得滿寢殿都溼了,還不滿意。竟然吩咐宮女往裡頭加着冰塊。
冰冷的水溫終於讓天子滿意時,他卻依舊皺緊了眉頭又將宮女們趕出去,泡在冷水裡,靜靜地思索。
他需要這種冰冷,需要冷靜。
天子足足在冰與水的沃混合物中泡了約有一個時辰,殿外的宮女終於聽天子說要更衣了。然而當兩個宮女捧着托盤呈上天子的衣物時,天子又是不滿道:“誰說朕要穿龍袍了,換......”
宮女們大氣不敢出一下,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又換來了一件素淨的水袖白袍,見天子迅速地穿上袍子,束上腰帶,一腳扎進靴子裡徑直朝殿外走去。
徐公公擔憂地跟在後頭,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皇上,您這是要去哪呀?”
天子只冷冷地說:“不許跟着朕,朕要清淨清淨。”
他朝乾清宮大步走去,去的那個方向正是承乾宮。一踏出宮門,外頭烈陽當頭,照得他一身是光。身後遠遠望着他的宮人們卻覺得天頂上蓋着密佈的烏雲,簡直就要壓到頭頂上了。
杜雲沐站在承乾宮的宮門外頭,一腳邁進去,又身形一凝。
該怎麼跟雲兒說?
還是什麼也不要說?
可是雲君與她共處一個皇宮,遲早都會讓她知道。
他本以爲,就算是被逼迫着擁有三宮六院,也不會讓雲兒受到委屈。可是,他還是失足了。
承乾殿前院丹陛上的兩太監見了天子,趕緊跪在地上,他大步邁進去,免了二人的禮就急忙問道:“雲兒呢?”
這一宮的人每每聽着天子如此溫言地喚着主子的名字,就覺得特別歡喜,悅聲應道:“皇上,娘娘在側殿讀書呢。”
一踏進這承乾殿,杜雲沐就不由地覺得周身都輕鬆了許多,輕輕凝聲,“讀書?”
“是的,娘娘在側殿的藏書閣讀書。”
杜雲沐輕淺地向側殿邁去,一踏進門檻就見拱門處的白珠簾箔那頭坐着慕容筱雲的身影。只是,她坐在書桌上,兩腿不安分地甩來甩去,還比手畫腳地說着什麼。而書桌上並排坐着的是兩個小宮女,正彆扭地握着玉管寫着字。
慕容筱雲背對着拱門,正說着,“順兒,這個女字要出頭,慢慢寫,多寫幾個就熟悉了。”
順兒再寫了一遍,慕容筱雲趴下去一看,不禁讚揚道:“對了,這次寫得倒還工整。”又看向純兒,“純兒寫的每一個都很工整。記住了,這就是女眷的女字。”
杜雲沐輕輕掀開簾箔,緩步走進去,沒有讓坐在書桌上一派先生樣的慕容筱雲查覺,倒驚擾了兩個握着玉管的宮女,“皇......皇上......”
純兒與順兒趕緊丟了手中的玉管繞過書桌跪在杜雲沐身前,“奴婢給皇上請安。”
“免了。”
慕容筱雲側過頭,臉上蒙着一簾輕紗,見了杜雲沐趕緊跳下來,“昨兒你纔剛冊封雲君爲昭儀,今天你怎麼不多陪陪她?你到承乾宮來做什麼?”
她這話,也只是脫口而出,估計一半是發自內心要讓他多陪陪雲君,另一半又是心中酸澀故意詰問。
杜雲沐撇退了這兩個宮女,遠遠地瞧着蒙着面紗的慕容筱雲,眸光之中是無比溫柔的一潭深水,柔得似乎要把她的整個人都融進他的眼裡。他喃喃地念道:“雲兒!”心中立即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激流,讓他的眼裡即刻有了動容的淚。
【作者題外話】:今天怕遲到了,所以錯的字可能有點多。親們要責罰小施今天的不負責,就在評論裡罵吧,罵了偶心裡會好受點
還有,解釋一下不是筱雲太笨了呀,雖然她是個穿越來的人,可是真的還是沒經歷過複雜的皇宮,也是要慢慢才變得有心機的,再說她又是個無比善良的人,叫她怎麼一開始就滿腹心機嘛?
不過,後面她會慢慢懂的。不管大家如何建議,偶還是按偶的思路來寫,要不就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