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棠試好衣服打開了門,陸焱第一眼就看呆住了。
眼前的沐棠一身碎花裙,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下面是筆直的小腿,烏黑亮麗的頭髮順着肩垂了下來,隨着走動輕輕搖晃。
眼角的那顆淚痣彷彿下了咒,看着有些勾魂奪魄。
這樣的一個人站在那裡,整個環境都亮堂了起來,一時間讓人有些失神。就好像回到了末世之前,一切都平靜,和諧,雖然是按部就班的生活,但也是現在想碰都碰不到的美好。
沐棠攤開手,是一個珍珠髮卡。
陸焱低頭看了一下瞬間想起來,當初他拿衣服的時候時間很緊急,所以他也只是隨手將適合沐棠尺碼的衣服帶了回來。
但是臨走的時候突然看見了這個髮卡,幾乎一瞬間他就覺得沐棠肯定會喜歡,所以特意砸碎了商品櫃,也一併帶回來了。
沐棠手裡還拿着梳子,意思不言而喻。
陸焱笑了一聲,從她手裡接過髮卡和梳子,溫聲道:
“我以前可沒做過這些,要是待會梳的醜了,你不能鬧脾氣。”
沐棠開心的點了點頭,拽着陸焱回了房間。
趙娉來找沐棠的時候發現門沒關,一走近就看到了這樣的情景:
沐棠跪坐在桌子上,扒着窗子聚精會神的看窗子外面。而陸焱站在她身後,慢慢的幫她把頭髮一點一點的梳起來,動作十分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趙娉呼吸一滯,明知道會看到什麼,還是自虐一般的去看陸焱臉上的表情。
他臉上掛着一絲笑意,面容溫和,神情是她前所未有能看到的,非一般的專注。
陸焱這個人,無論做什麼都是漫不經心的,就連是要出去找物資這種拼命的事,趙娉都從來沒有見到過他認真的神情。
她一直在想,陸焱難道什麼都沒放在心上過嗎,從來沒見過他對什麼東西過於關注。
現在她見到了,心裡卻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開心,能感覺到的只有悲哀。
眼前的景象那樣和諧,趙娉卻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將其打破。
於是趙娉敲了敲門,房間裡的兩人同時回過了頭。
趙娉掩飾一般,尷尬的叫了一聲:
“沐棠,門沒關,我就進來了……”
沐棠點了點頭,轉身跳下桌子,剛要走過去,陸焱按住了她的肩膀:
“等等。”
沐棠乖乖站住,陸焱把髮卡別在她頭上,然後抽出了軍刀,幫沐棠把衣服上的標籤拆了下來。
趙娉下意識問了一句:
“新衣服?陸焱出去給你帶的嗎?”
沐棠點了點頭。
趙娉看着她的樣子,乾淨,漂亮。有陸焱事事爲她打算好,什麼都不用擔心,不像她,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怎麼活下去。
突然又想起了金開暢那天跟她說的話,她和沐棠是不同的,從骨子裡就是不同的。
趙娉握了握拳,面上牽強的笑道:
“今天他們從外面回來了,帶回來了很多物資,要去看看嗎?”
沐棠其實對這些東西不是很感興趣,但是陸焱很忙,她一個人在房間實在太無聊了,於是點點頭,然後轉過頭對陸焱說:
“我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了。”
陸焱拍了拍她的頭,笑着說道:
“去吧。”
沐棠蹭了蹭陸焱的掌心,率先出了門:
“我們走吧。”
趙娉笑着朝陸焱點了點頭,跟着出去了。
陸焱看着趙娉的背影,眼裡閃過一道思慮。趙娉自從那天以後就經常來找沐棠,對他反而刻意疏遠了。
平心而論,陸焱對趙娉這個人存有疑慮,按道理是不應該讓沐棠和她接觸的。
但是沐棠必須和別人打交道,她不能一直待在自己身邊,不和別人接觸,否則她不會有警惕心,很容易被騙。
趙娉是他現在能找到的,試錯率最小的對象。
如果她沒有那些壞心思最好,但是有了也只會在陸焱能夠保證沐棠安全的範圍之內,他能夠及時帶沐棠脫離危險。
而沐棠也可以因爲這些事長點教訓,以後也不會更容易輕信於人。
所以他默許了沐棠跟趙娉接觸。
趙娉默默跟在沐棠身後,眼睛一直打量着她。真好啊,全身上下乾乾淨淨的,她的生活跟末世前相比,一定沒有多大的變化吧。
趙娉苦澀的笑了笑,突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自己在末世前是什麼樣子的了。是不是也跟沐棠一樣,穿的漂漂亮亮的,每天都無憂無慮。
“沐棠,你頭髮梳歪了,我幫你從新弄一下吧。”趙娉輕聲喚道。
沐棠轉身,伸手摸了摸腦袋後面,好像是有點歪。
趙娉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把沐棠的頭髮打散,沐棠卻突然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
“算了,就這樣吧,我覺得挺好的。”陸焱給她梳的,沐棠不想打散,漂亮反而沒那麼重要了。
趙娉愣了一下:“可是……”
沐棠已經轉身腳步輕快的繼續走了,趙娉看着她頭上因爲反光折射出色彩的髮卡,自嘲地苦笑一聲,跟了上去。
沐棠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來了,趙娉一愣,擡頭看去——
前面出現了一個身影,佝僂着背,身體隨着呼吸一起一伏,看起來連呼吸都很困難,只能勉強的扶着牆出現在那。
是方錫。
趙娉皺了皺眉,他不好好在養傷,在這兒幹什麼。
方錫自從上次以後就已經半死不活了,身體就像被燒過的乾柴,迅速腐敗,是個人都知道他離死不遠了。
他得罪了金開裕,基地裡沒人敢幫他,而金開暢更不會浪費物資去救他。
在金開暢眼裡,方錫現在就是可有可無的垃圾,連廠房裡那些女人都不如。聽說前兩天金開暢就已經吩咐過了,不用再給方錫分物資,現在就等他死了好把他扔出去。
方錫扶着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眼前都是重影,看什麼都是花的。
好不容易緩過神,方錫才跛着腳,一步又一步艱難的朝着沐棠挪。
沐棠看他那麼費力的樣子,乾脆上前了幾步,站到他面前: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方錫呆住了,對於沐棠這小小几步的體貼,卻彷彿像是重錘一樣,重重垂在他心上。
他不知道多久了,有多久沒有體會到別人的善意,所以就連沐棠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幾步,都足以讓他心頭一顫。
方錫費力的擡着頭,拼命睜大眼,想讓自己看清楚些。
眼前的影子終於重合在一起,化成了沐棠的樣子,在那滿是血色的視野裡格外的白。
方錫用力的尋找,其實他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可能是在找熟悉的東西,比如,別人看他的時候那連遮掩都懶得遮掩的鄙夷。
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沐棠眼睛裡乾乾淨淨,看他彷彿就像在看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陌生人,沒有任何區別。
但是對方錫來說,這樣的目光太珍貴了,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目光,代表着他夢寐以求的身份——
一個普通人。
沒想到在沐棠這裡得到了,在這個前兩天才差點被他害的命喪喪屍口裡的女人身上。
方錫目光顫了顫,想要多看一會兒,卻突然又頓住了,猛的咬了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疼痛讓他迴歸現實。
方錫近乎閃躲的垂下了目光,低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用乾啞的聲音默默說了一句:
“謝謝。”
那天沐棠轉動手裡的刀,他明白是什麼意思。他兄長已經變成喪屍,長眠是他最後的歸宿也是最好的歸宿。他只是不想他哥哥死了以後還要受金開裕的羞辱,那比直接殺了他還難過。
可惜他太沒用了,連讓方銅離開這個垃圾一樣的世界都做不到,沐棠幫了他。
方錫道了謝之後,奮力的挪動自己的步子,扶着牆慢慢向前走去。
沐棠回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陸焱教過的,做人要禮尚往來,於是高聲回了一句:
“不用謝!”然後邁着輕快的步伐繼續往前走去。
趙娉怪異的看了方錫一眼,隨後快步跟上沐棠。
方錫一步一步艱難的走着,終於在陰影裡緩緩的蹲下身,面容慘淡衰敗,目光散落,低低的笑着,對自己說了一句:
“那不是你能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