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同坐

話趕話說到了這兒, 便也沒必要再講下去,思屏心中惱恨非常, 卻還記得方纔她說的那幾句話,不敢顯露出來,咬緊牙根,一聲不吭。

思祿卻比他圓滑的多,不敢做聲,只仰起頭來看顧明炯, 目光裡遍是哀求。

顧明炯卻不願再叫自己陷入這泥潭,便只當做未曾見到, 恭聲道:“兩位表弟皆要喚我一聲表哥,代王府的叔父登門相求, 實在是不好推諉, 今日冒犯之處,望請娘娘恕罪。”

謝華琅卻不客氣,質問道:“代王府的人情不好推諉,所以你便帶着他們來尋我晦氣?”

顧明炯一時語滯, 知曉她口舌尖利,不敢相較, 便不再抵抗, 施禮道:“是我糊塗,貿然摻和進來, 娘娘不要動氣。”

他口氣這樣軟, 姿態這麼低, 又沒牽涉其中,謝華琅倒不好再爲難,有些倦然的瞥了眼,道:“退下吧。”

“是。”顧明炯應了一聲,便以目示意,叫那二人同自己一道離去,剛到門邊,又回過身去,有些爲難的道:“我涉及此事,也是因親戚情分,來日皇叔若問起,還請娘娘饒恕一二……”

謝華琅微微一笑,道:“我會酌情說的。”

顧明炯鬆一口氣,連忙道謝,帶着兩個表弟離去了。

盧家的女婢端了鮮果來,採青過去接了,輕輕擱在案上,謝華琅摘了顆葡萄,慢條斯理的剝了皮,就聽先前回話的女婢恭敬道:“娘娘,外邊有人求見。”

“有完沒完了?”謝華琅心下不悅,眉梢微蹙,道:“當我是什麼,珍奇園的猴子嗎?”

“哎呦,娘娘好大的脾氣。”

謝華琅這話剛說完,外邊人說話聲就傳進來了,謝瑩身後跟着採素與其餘幾個女婢,盈盈往內室來了。

今日是邢國公夫人的壽辰,謝家兩房雖是至親,但前者在此是親眷,後者在此是客,便不曾一道來,劉氏與謝瑩等人,自然也到的晚了。

謝華琅見是堂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去拉了她手,一道坐下:“我以爲是別人呢。”

“我去拜見過邢國公夫人,便來這兒尋你,老遠就瞥見樑王世子了,他後邊還有兩個人,似乎是鄭家的,沒怎麼見過,便有些認不出,現在這幾家情狀尷尬,我忙避開了。”

謝瑩悄聲問道:“他們是來見你的?”

謝華琅打發其餘人退下,又將方纔之事說了,不豫道:“誰知道樑王府在這其中做了什麼角色,要說只是礙不過親戚情分,我纔不信。”

“鄭家人也是糊塗,保全富貴已經不容易,何必在上躥下跳惹人心煩,至於宗室那邊,更是拎不清了,”謝瑩看的透徹,搖頭失笑道:“你不必管,只需將今日之事說與你家郎君聽,他會處置的。”

“什麼‘你家郎君’,”謝華琅團扇掩面,悶悶道:“阿瑩姐姐,你幾時也這樣壞了。”

她們自幼一起長大,幾乎與親姐妹一般,彼此言談也無禁忌,閒聊了幾句,便聽人回稟,說是元娘、憲娘來了,忙叫人請了進來。

憲娘性情爽利,石榴裙明豔似火,入內便笑道:“娘娘好大威風,我們剛走近些,便被攔下來了。”

謝瑩也笑道:“誰不是這樣?我若非遇見採素,也該等人通傳了。”

“去去去,都來笑話人了,”謝華琅拿團扇打她,又道:“還是元娘最好,不跟你們似的。”

元娘生的秀婉,性情也最溫柔,脣畔一雙梨渦,笑起來時十分甜蜜,溫和道:“今時不同往日嘛,枝枝身份變了,規矩也該改一改的。”

她這樣一講,憲娘便有些感慨,拉住謝華琅手,依依道:“可不是,枝枝做了皇后,我都不好去找你了。”

謝華琅奇道:“這怎麼說?”

“你是不知道,我這幾日出門,叔母便專程去堵,牽着我堂妹的手問:是不是去謝家尋皇后娘娘?你堂妹成日裡在府中悶着,也可以去做個伴兒。”

憲娘抱怨道:“要是和脾性的話,早就玩兒到一起去了,哪裡用得着等到現在。”

憲孃的堂妹,謝華琅也是見過的,性情倒也不壞,只是時常生病,她叔母嬌慣,養的嬌怯怯的。

小孩子一起玩鬧,免不了磕磕絆絆,昨日吵架,今日便好了,可她叔母太過寵愛女兒,每次有點什麼,非要鬧到別人家裡去才行。

謝家的門也被登過幾次,盧氏免不得要念叨謝華琅幾句,最後煩了,索性不叫女兒同那女郎一起玩兒了,一了百了。

別人家也是如此,天長日久的,也就沒人願意同她一起玩兒了。

現下又叫憲娘帶過來,無非是見謝家的女兒做了皇后,想兩下里親近些罷了。

謝華琅明白內情,倒真有些感慨,憲娘卻一轉頭就將這茬兒忘了,笑嘻嘻道:“別隻說我呀,也該說說元娘。”

謝瑩有些好奇,問了句:“元娘怎麼了?”

元娘面頰慢慢的紅了,手指攪着帕子,低聲道:“阿孃爲我相看人家了。”

謝華琅聽得一怔,旋即回過神來,幾人年紀相仿,許親也是尋常,便問道:“許的誰呀?”

元娘抿着脣笑,悄聲道:“是我姨母家的表哥。”

謝華琅問道:“你中意他嗎?”

元娘紅着臉不說話。

這自然就是中意了。

他們四人當中,三個都有了歸宿,只剩下憲娘一人,免不得被揶揄一通,說笑了會兒,元娘與憲娘便告辭了,今日來的賓客多,既然到了,總該去問一聲的。

她們走了,謝華琅倒想起堂姐的事來了:“林家的人來了嗎?”

謝瑩剝開一顆葡萄,道:“見你之前,便遇見永儀侯府人了。”

謝華琅頓了頓,道:“世子呢?”

“不曾見到,”謝瑩神情淡然,道:“男眷都在前院,我過去做什麼。”

謝華琅見她這般神情,忽然想起七夕那夜她與林崇同遊時,彼此敬重卻不親近的神態來,她輕輕喚了聲“阿瑩姐姐”,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永儀侯府家風不壞,林崇也是頗負盛名的後起之秀,”謝瑩倒看的很開,莞爾道:“我尚且不怕,你怕什麼?”

謝華琅也只能道:“是我杞人憂天了。”

……

花甲之年,已經算是高壽,更別說邢國公夫人福澤深厚,兒孫滿堂,過壽的時候,自然也是極盡喧騰熱鬧。

男女有別,內外有分,午膳的時候,照舊是要分開的。

謝華琅身份不同,自然不會再同其餘命婦女郎一道,盧家另外尋了雅室,內裡只有邢國公夫人與幾個宗室王妃、世子妃,至於其餘人,也各有各的去處。

謝瑩出身謝氏,又是盧家的姻親,席位自然高些,盧家人知曉她與憲娘、元孃親近,便將她們安排在了一起,彼此說話也方便。

“好沒意思,”憲娘見她到了,悄聲抱怨道:“我同阿孃去認人,說了半個時辰的話,笑的臉都僵了。”

元娘輕輕推她一下,笑道:“那些都是長輩,可不許胡說。”

“我就抱怨幾句嘛,”憲娘哼道:“元娘,你就是太老實了,說起話來活像我阿孃。”

謝瑩聽得忍俊不禁,略一擡眼,卻見有個穿石榴裙的女郎入內,婀娜婷婷,分外秀斂,同色的衣裙,穿在憲娘身上是明豔,穿在她身上卻是另一種風姿,嬌豔欲滴如三月海棠。

她眉梢微動,輕輕頷首見禮,那女郎瞥見,意味深長的一笑,上前去喚了聲:“瑩姐姐。”

謝瑩應道:“我方纔去向伯母問安,卻不曾見到阿婉,還以爲你今日不曾來呢。”

“怎麼會?邢國公夫人做壽,我自然是要來請安的。”林婉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輕飄飄道:“就算是爲了瑩姐姐,也該來走一趟的。”

謝瑩聽她話中帶刺,不過淡淡一笑:“阿婉有心了。”

“瑩姐姐,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同你講,”林婉目光微垂,眼底隱約有些得意:“我與城郎的婚事已經定了,就在明年五月。”

謝瑩輕輕道了句:“恭喜。”

憲娘悄悄問元娘:“這是誰呀,陰陽怪氣的。”

“是永儀侯府的女郎,也就是永儀侯世子的堂妹。”元娘低聲道:“她幼時身體孱弱,長大了也很少出現在人前,所以你不認得。”

憲娘了悟:“原來是她呀。”

老永儀侯膝下有三子,長子便是林婉之父,次子纔是現在的永儀侯,長子體弱多病,成婚七八年,也只有林婉這一個女兒,因病辭世後,世子之位便落到了弟弟頭上。

或許是沿襲了父親的體弱,林婉的身體也不是很好,老永儀侯夫婦憐惜自幼喪父的孫女,便格外寵愛些,永儀侯從兄長那兒承襲爵位,對這侄女也格外關照,長此以往,便有些嬌氣。

這原也同謝瑩無甚相干,只是趕得不巧,林婉對寧國公府的世子關城一見傾心,非要嫁過去不可,但寧國公府又不傻,誰願意平白娶一個病秧子?

說的難聽點,要是沒兩年就並病故了,有她這個原配梗在那兒,高門大戶的正經女郎,誰願意嫁過去做繼妻?

要知道,繼妻雖也是妻,但在原配面前,仍舊是要行妾禮的,要是原配再留個嫡子嫡女,那嫁過去可就難做了。

故而永儀侯府略提了提,那邊便給否了。

林婉自然是不甘心的,但也沒有辦法,可巧有日出門上香,見到謝瑩與關城相談甚歡,便意會到別處去了。

可實際上,謝瑩也冤枉的很,謝令是關城的坐師,她見到了總不好避開,大庭廣衆之下,又有諸多僕婢在,寒暄幾句怎麼了?

後來謝家爲謝瑩相看人家,選中了永儀侯世子,兩家覺得合適,便交換八字,定了婚事,謝瑩與關城是徹底不可能了,林婉心裡卻總覺得有個釘子,每次見了,總得刺一刺她纔好。

沒出嫁的女郎,在孃家都是極爲貴重的,更別說她是永儀侯胞兄唯一的骨血,謝瑩免不得要讓一讓,好在女郎總有要出嫁的時候,到時候哪裡管得着孃家堂兄的事兒?

如此一來,謝瑩對於她有了婚約這事,倒是衷心高興。

這樣的場合裡,謝瑩不想吵鬧,林婉也不想鬧大,轉向帶路的盧家女婢,她笑吟吟道:“再過幾月,那便是我嫂嫂了,能不能給挪個位置,叫我們臨的近些?”

這樣的事情,女婢當然是無權做主的,謝瑩右側是元娘、憲娘,左側是定遠侯岳家的女郎嶽瑤,她倒和善,笑着起身,挪了位置。

林婉連聲謝她,又向嶽瑤一側的女郎行禮,求道:“我今日卻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表姐同行,女郎寬宏則個,委實多謝了。”

那女郎便也起身挪了,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便厚顏自詡一回。”

其餘人都笑開了,謝瑩也在笑,目光在林婉身後一瞟,便見立了個年輕女郎,相貌豔美,衣衫華貴,眉黛畫的很長,擡眼看人時,很有些嬌嫵之態。

謝瑩心中有些疑竇,卻拿不準林婉想做什麼,見她將表姐安置在自己身側坐下,方纔落座,便更奇怪了。

林婉的生父體弱多病,京中高門當然也不太願意將家中女兒嫁去,林家也知道,所以林婉生母的門第並不高,雖是江南鉅富之家,但並沒有人在朝中任職,家中的女郎們,也就更不可能進入謝瑩所在的交際圈了。

謝瑩有些摸不着頭腦,一時沒有開口,林婉興致倒很好,同其餘幾個女郎說的興起,嬌笑聲像是鳥鳴,清脆極了。

她說話的時候,那表姐也不做聲,只笑吟吟的聽着,見謝瑩看她,笑問道:“怎麼了?”

謝瑩手中團扇輕搖兩下,道:“早先倒沒有見過你,有些眼生。”

“我叫幼玉,別人都喚我玉娘,女郎也可以這麼喚我,”她道:“我早先在家中,前些日子才上京,難怪女郎不認識我了。”

謝瑩輕輕“哦”了一聲,有些惋惜的道:“賀州出桂香荔枝,我最是喜歡,只是人在長安,即便吃到,也不新鮮了。蘇軾講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我倒有些羨慕你了。”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玉娘聞言失笑,道:“來日女郎到賀州去,我叫人備上一筐,管教你吃個夠。”

謝瑩也笑了,只是神情有些冷淡:“我記錯了,盛產桂香荔枝的不是賀州,而是象州。我生在長安,記錯也就罷了,你家世代生活在賀州,怎麼會記錯?”

玉娘臉上的笑意霎時間僵住了,即便是擦了胭脂,也遮不住她面頰上的灰白之色:“是、是我記錯了,盛產桂香荔枝的是象州,連日趕路過來,頭腦都糊塗了……”

“你又說錯了。”謝瑩淡淡道:“賀州與象州都不產桂香荔枝,我隨口說了唬你的。”

這一回,玉娘卻是徹底慌了,被她冷淡目光打量着,一不小心,將跌下座去,那華服的衣袖太寬,連帶着茶盞也落下去,堪堪撒了一身。

這變故來的突然,小廳中人都吃了一驚,內室中霎時間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的投了過來。

林婉早先顧着同其餘人說笑,卻沒注意到這茬,見狀蹙眉道:“瑩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即便是看不起我外祖家,好歹也給永儀侯府留些顏面吧!”

謝瑩面籠寒霜,將手中團扇丟下,指了地上狼狽不堪的玉娘問:“她是誰?”

聽她這樣問,林婉便軟了三分,嘴硬道:“還能是誰?當然是我舅舅家的表姐,你將人害成這樣,我都不知怎麼同舅母交代了。”

謝瑩瞥她一眼,站起身,冷冷吩咐道:“去請永儀侯夫人來!”

其餘人聽她這樣言說,便知是要將此事鬧大的,卻不知內中如何,一時面面相覷。

謝瑩身後的女婢卻不理會這些,屈膝施禮,便要離去,林婉猛地拉住她,口中喝道:“不許去,你還嫌丟臉丟的不夠嗎?!”

“丟的不是我的臉,是你的臉,還有永儀侯府的臉。”

謝瑩不讓分毫,瞥一眼已然站起身卻仍舊難掩狼狽的玉娘,她冷冷道:“讓侯府通房到邢國公府的壽宴上,堂而皇之的與一衆閨秀同坐,你在打誰的臉?”

此言落地,小廳中有轉瞬安寂,旋即便喧騰起來。

林婉面色漲紅,強辯道:“你少胡言亂語!”

“我是不是在胡言亂語,你自己清楚,”謝瑩淡淡道:“等永儀侯夫人來了,事情更會清楚。”

“去請永儀侯夫人來,”她吩咐自己的女婢,又向一側的盧家僕從道:“再請伯母與貴府的世子夫人來。”

林婉原本只想羞辱謝瑩一通,悄無聲息的將這事辦了,按照她的想法,謝瑩先前沒見過林崇的幾個通房,今日見了也認不出,說不定還相談甚歡,等來日嫁到永儀侯府去,那纔有樂子看呢。

退一萬步講,今日是邢國公夫人的壽宴,她即便認出來了,也不敢鬧大,非要生生吃這個啞巴虧,憋屈一整日才行。

林婉自覺想的周全,卻不料謝瑩這樣豁的出去,竟敢將此事鬧大,登時便心慌了:“你是誠心要叫府上難堪嗎?!”

謝瑩沒有做聲,懶得同她爭辯,反倒是寧遠侯府先前讓座的女郎嶽瑤上前,手指哆嗦,指着玉娘質問道:“她是林家府上的通房?”

林婉嘴脣囁喏的動了動,卻沒做聲,顯然是默認了。

“我好意退避,你竟敢如此羞辱!”

嶽瑤面色漲紅,怒極反笑,吩咐身後僕婢道:“定遠侯府的顏面,不是誰都能折辱的,林姑娘沒有規矩,自有你家長輩管教,但區區婢妾,也敢壓到我頭上,卻不能這麼算了。給我掌她的嘴!”

侯府嫡女出門,身邊自然是有人的,她既吩咐了,便有人上前去執行,毫不客氣的賞了玉娘一通耳光。

林婉並不將玉娘放在眼裡,否則也不會將她帶到這兒來。

來日謝瑩嫁入永儀侯府,認出她後,必然少不了磋磨,說到底,林婉也只將她當成一件羞辱人的工具罷了。

可這並不意味着她會坐視玉娘被公然掌嘴。

被打的不是區區一個婢妾,是永儀侯府的顏面。

“得饒人處且饒人,”林婉示意僕婢上前將玉娘拉開,勉強扯出個笑來,道:“阿瑤,你打也打了,差不多就好了,真傷了兩家和氣,未免不美。”

“跟我談得饒人處且饒人?”嶽瑤冷笑道:“你也配!”

不只是她,先前爲林婉讓座的女郎也是面色不悅,玉娘被林家人拉起來,臉也腫的沒法兒看了。

沒人還有心思用膳,齊刷刷停了筷子,目光都在場中幾人身上打轉,林婉臉上實在掛不住,一陣紅一陣白,盧氏與世子夫人、永儀侯府人三人,便是在此時過來的。

今日是邢國公夫人的壽宴,邢國公府又是東道主,場面上鬧成這樣,世子夫人是最適合開口問的,雖然早就聽謝瑩遣去的女婢說了原委,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還是要不偏不倚爲好。

“這是怎麼了?”世子夫人含笑問道:“是否是府上招待不週,怠慢了諸位嬌客?”

林婉面色難堪,不好開口,謝瑩倒是願意言說,卻被人搶了先。

“今日是有惡客登門,與府上並無干係,”嶽瑤整了衣裙,上前見禮道:“永儀侯府的女郎帶了表姐來,說想挨着未來嫂嫂坐,我與五娘便挪了位,哪知林家這樣尊貴,連府中一個通房,都要同我們平起平坐。”

方纔被她提起的五娘也譏誚道:“府中也忒薄待親眷,長房女郎的母家表姐跟了世子,再不濟也要做妾,怎麼沒名沒分的做了通房,說出去叫人好看不起。”

這二人只一席話,就將原委說個清楚,世子夫人面色便不太好看了,轉向永儀侯夫人道:“夫人還帶了別的客人來,怎麼也不早說?”

永儀侯夫人活了一大把年紀,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無地自容,事到如今,她也不曾推諉狡辯,面帶歉然,向盧氏與世子夫人屈膝施禮,懇切道:“今日是林家失禮,以至於鬧成這樣,阿婉做出這種事來,也是我有失管教,望請兩位恕罪。”

“邢國公府不願惹是生非,但也不至於被人欺辱到門上,今日貴府女郎叫府上通房與一衆女眷同坐,是羞辱在座的所有人,也是在踐踏邢國公府,府上招待不起這樣的賓客。”

世子夫人語氣溫緩,內容卻很犀利,招呼管事嬤嬤前來,吩咐道:“送林家女郎出府,也請那位通房離去,從今往後,再不必登邢國公府的門。”

今日邢國公夫人壽宴,賓客何其之多,就此被趕出去,怕是再沒臉見人了。

林婉軟了語氣,哀求道:“叔母!”

永儀侯夫人從沒丟過這樣的臉,因爲丈夫自兄長身上接了世子之位,連帶着她也對寡嫂和侄女多有退讓,卻不想今日鬧出這等事來,顏面掃地之外,哪裡還有臉開口勸說,吩咐身側人時,幾乎掩蓋不住語氣中的厭惡:“送她回去!”

林婉被人強行帶走了,玉娘自然也一樣,沒有人提及應當如何處置她,因爲今日之後,她的命運已經被註定了。

世子夫人沒再開口,永儀侯夫人又向嶽瑤與五娘行禮致歉:“府上失禮,冒犯二位女郎,明日必然登門致歉……”

永儀侯夫人是長輩,聲名向來很好,主動向後輩行禮,嶽瑤與五娘也不好再捏着不放,心中畢竟膈應,勉強道:“登門便不必了,只請夫人好生管教府中人便是。”

永儀侯夫人尊榮半生,爲人處世向來挑不出錯,今日被晚輩說到這兒,心中情緒翻滾,當真窘迫難堪,只應道:“好。”

她們說話的時候,盧氏已經到了謝瑩近前,仔細打量她上下,關切道:“還好嗎?”

謝瑩向她一笑,神情恬淡,只是眼底餘怒未消:“我很好,伯母不要憂心。”

盧氏也是女人,對於侄女的怒火,更能感同身受,謝家三個女郎,只論心性,最好的便是謝瑩,其次纔是謝華琅,今日之事委實不是她看不開,而是林婉太欺負人了。

謝瑩若是沒能分辨出來,今日同那通房同席而坐,言笑晏晏,來日嫁到永儀侯府去見了,真是能活生生慪死人!

別說是親身經了,哪怕現下想想,盧氏都覺得噁心。

謝瑩這樁婚事原是謝偃與謝令協商之後定下的,可到了這會兒,距離婚期不過幾月,她忽然有些遲疑,到底該不該繼續下去了。

永儀侯夫人是個好相處的,永儀侯同謝令私交也不錯,只是今日之後如何,就很難說了。

謝家兩房十分親近,從無齟齬,謝瑩是她親眼看着長大的,雖說是侄女,但心裡是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婚嫁對於女郎而言,便是第二次投胎,照眼前這局勢,真嫁過去了,怎麼能叫人安心?

心中這樣想,她面上便透露出幾分,甚至於沒有遮掩神情中的不悅。

“林夫人,”盧氏淡淡一笑,道:“令侄女生母尚在,自有母親管教,今日之事,也應同夫人無關,不過,也請夫人代我向令嫂帶一句話,她的家教,我實在是不敢恭維。”

永儀侯夫人理虧,當着一衆小輩的面兒,更是難堪,只得道:“是。”

盧氏輕輕頷首,又道:“今日之事,實在不該再鬧大了,否則,對謝家不好,對林家不好,對東道主邢國公府也不好,你覺得呢?”

永儀侯夫人丟了這樣大的臉,幾乎可以想象明日長安勳貴們會以怎樣的眼光看林家,巴不得這事趕忙結束,聞言道:“都依夫人便是。”

“今日之事暫且到此爲止,也希望貴府能給一個交代,不是給我,也不是給阿瑩,而是給謝家。”

盧氏神情恬靜,言辭卻鋒銳到了極點:“令侄女今日所作所爲,實在匪夷所思,她所羞辱的,也不僅僅是在侯府即將過門的世子夫人。這是長安謝氏在受辱!”

……

永儀侯夫人幾乎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回到席位,又是怎麼在一衆貴婦異樣的目光中,結束這場宴席的。

正如盧氏所說,林婉羞辱的不僅僅是謝瑩,也是長安謝氏,今日顏面掃地的,也不僅僅是一個林婉,而是永儀侯府全家。

後院裡發生的事情,沒有那麼快傳到前院,等到宴飲終結,各府家眷相攜離去時,永儀侯纔在其餘人異樣的目光中察覺到了什麼,叫了僕從來問,只聽到一半,他便面色鐵青,世子林崇也是神情冷凝。

“夫人呢?”永儀侯問。

永儀侯夫人走時,幾乎支撐不住身子,虧得女婢扶住,方纔不至於在人前失儀,勉強到了馬車前,人便歪倒了。

永儀侯是不管內宅之事的,今日出了這等變故,原本想要問責,見妻子如此,也不好再說出口。

遠處還有賓客出來,他頓了頓,沉聲道:“扶夫人上車,先回府去。”

回府的路上,永儀侯父子仔細聽僕從說了事情原委,永儀侯神情冷肅,半晌沒能言語,隱忍再三,還是恨聲罵道:“混賬東西!”

永儀侯夫人在馬車上,便覺心氣悶漲,及到府中,更是喘不上氣來,女婢幫着順了許久,方纔有所轉圜。

永儀侯面色冷凝,問林崇道:“你覺得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現下天色未黑,我與父親一道往謝家致歉,明日再去邢國公府致歉,至於被阿婉開罪的那兩家,雖說是不必登門,卻不能有所疏忽,着人前去致歉,再有所厚贈,以作彌補。”

“婢妾是不能再留了,即刻帶出去打死,至於其餘的那些,也一併發賣掉,落個清淨,”林崇略經思忖,道:“至於阿婉身邊,若無人與她提及此事,她一人是做不成的,貼身照看的僕婢盡數打死,以儆效尤。”

永儀侯前去頷首,又道:“那阿婉呢?”

“父親還是準備好應對伯母吧,”林崇淡淡道:“寧國侯府退婚的人應該已經在路上了,我怕伯母知道,又要抱着伯父的靈位嚎哭不止了。”

……

林崇猜的半分不錯。

林婉體弱,能與寧國公世子訂婚,也是因爲滿腔深情,投了關家老夫人的眼,加之永儀侯將她視爲親生女兒,一干用度比照嫡子,這才能叫寧國公勉強點頭。

寧國公夫人是不同意的,作爲母親,她當然希望兒子娶一個健健康康的妻子,叫她早日抱孫,然而老夫人點頭,她也不好回絕,只得順從。

今日邢國公府設宴,寧國公夫人自然也在,聽聞女郎那邊出了事,還覺事不關己,哪知不多時,便有人將事情原委說了,第一個丟人的是永儀侯夫人,第二個丟人的便是寧國公夫人。

永儀侯府馬上就要撒手了,接盤的可是寧國公府!

永儀侯夫人臉面上掛不住,寧國公夫人又何嘗不是,今日之事傳出去,林婉的名聲只怕要臭大街,兒子娶這麼一個女郎,還不如殺了她。

這一場壽宴,真是吃的她心頭悶痛,回府之後便去見婆母,跪地將內中事情說了,真心實意的掉了眼淚:“這樣的女郎娶進來,關家怕有破門之禍,永儀侯府是她的母家,長安謝氏是皇后的孃家,她非叫這兩家不睦,安的是什麼心?無緣無故打了定遠侯與秘書丞兩家女郎的臉,豈不是平白結仇?您就當是可憐孫兒,免了這樁婚事吧。”

林婉再會討好老夫人,也不可能越過她的嫡孫去,老夫人聽兒媳說了事情首尾,又見兒子悶頭不語,便知那是真的,怒極反笑,口中道:“這樣的攪家精,我們是高攀不起的,即刻往永儀侯府去,退了這樁婚事!”

一側僕婦有受過林婉重禮的,略微勸了句:“就怕別人會說寧國公府討好謝家,刻意欺負林家女郎……”

老夫人報以一聲冷笑:“事情是她自己做的,與人無尤,哪個覺得可惜,便娶給自己兒子,我親自登門相賀!”

沒人敢再做聲,這事兒便這麼定了。

……

事關重大,寧國公親自登門去,退了剛剛締結不久的婚書。

永儀侯對早逝的兄長是很敬重的,雖然知道自家理虧,但也忍不住問一句:“延功,你再考慮一二……”

“並非是我有意爲難,”寧國公道:“易地而處,敬茂你願意要這樣的新婦嗎?”

永儀侯默然不語。

兩家關係不壞,寧國公也不想因此傷及,同樣默然片刻,道:“明日去我家喝酒吧,一醉方休。”

“明日不行,我要往邢國公府致歉。”永儀侯苦笑道:“後日吧。”

寧國公道:“好。”

送走寧國公,永儀侯有些累了,雖然如此,也要強打精神,準備去謝家致歉,他將那婚書遞給僕從,道:“送去大夫人那兒吧。”

僕從應聲退下,他則去更衣,以備稍後出門,不多時,大夫人便帶着眼眶通紅的林婉找過來了,懷中還抱着亡夫的靈位。

見了永儀侯,她痛罵道:“當初在夫君靈位前,你是怎麼說的?你說會把阿婉當親生女兒看待,如何也不會委屈她的!好啊,我還沒死,你就夥同外人,這樣作踐我們娘倆,簡直是爛了心肝!你死之後,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兄長?”

林婉在她身後抹眼淚,神情悽楚,不是假裝柔弱的可憐,而是知曉關家退婚之事後,由衷的傷心驚惶。

大夫人見狀,眼淚也流出來了,她不再罵永儀侯,只是哭自己早死的丈夫,聲音尖利,刺得人耳朵疼。

林婉雖知此事被鬧大了,也隱約猜到鬧大之後會牽連自己,卻不想這惡果來的這樣快,又這樣難以下嚥,她心裡又驚又怕,還有些恨,臉上蜿蜒着的眼淚怎麼也不停,她連擦都顧不上了。

說心裡話,永儀侯待這個侄女是很好的,因爲爵位是因胞兄亡故而得,一直都很關照那母女倆,長嫂出身鉅富之家,性情也曾是很爽利的,只是兄長與能在輩分上壓制她的老夫人過世之後,這爽利就變成了潑辣。

他們夫婦在長安風評不壞,就因爲一場宴飲,侄女就叫府上開罪了這麼多人:新晉樑國公府的謝家,原本打算結親的寧國公府,今日辦壽宴的邢國公府,還有定遠侯府與秘書丞府上,這幾家裡邊,哪有一個是好欺負的?

再深的感情,消磨了這麼多久也就沒了,今日之事,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草。

不,這不是草,簡直是擎天巨樹,山那麼大的駱駝,也能活生生給壓扁。

永儀侯有些疲憊的擺擺手:“送大夫人回去,還有,阿婉身邊的人不知道規勸女郎,反倒縱容她胡鬧,一併拖出去打死,另挑選新的去伺候。”

“你敢!”大夫人停了眼淚,厲聲道:“你怎麼不把我也一併拖出去打死?”

“你以爲我不想嗎?!”永儀侯臉色鐵青,拔出架子上的佩刀,怒喝道:“你這些年上躥下跳,真以爲我是泥捏的嗎?!”

他退避的多了,大夫人都險些忘了,永儀侯也是征戰沙場,多少次死裡求生活過來的。

她瞬間退縮了,又哭起來:“老爺,老爺,你睜開眼看看,你弟弟要活生生逼死我們娘倆啊……”

“堵上她的嘴,送回大房院中去,”她這樣一鬧,永儀侯反倒定了心,將佩刀收回,身心俱疲道:“叫她們在府中待一日,明日就送到庵裡去。哪日我死了,見了大哥,再去磕頭賠罪。”

……

謝華琅知曉此事,是在回府的路上,她見過的噁心人不少,但像林婉這樣噁心的,還真是頭一遭。

“這便是永儀侯府的規矩嗎?”她連連冷笑,怒道:“可惜我不在,聽聞時也晚了,否則,即刻叫人打爛她的嘴。”

“好啦,”謝瑩反而勸她:“我都不氣了,你怎麼還氣?”

“我替阿瑩姐姐委屈,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謝華琅悶悶道:“在我心裡,阿瑩姐姐是世間最好的姑娘,誰娶了你,就偷着笑吧。”

“你倒是嘴甜。”謝瑩隔空點了點她,失笑道:“我也是知曉邢國公夫人大度,方纔敢戳破她,剛剛去請罪,老夫人沒說什麼,但終究有所失禮,還是應該有所彌補纔是。”

謝華琅看着堂姐,卻想到別處去了,盧氏留在邢國公府,暫且處置些私事,馬車上便只有她們姐妹二人,她拉住謝瑩手,悄聲道:“阿瑩姐姐,我去同阿爹講,將這樁婚事作廢,好不好?”

謝瑩心中一暖,卻笑道:“那也不必。永儀侯夫婦都很好,再尋一樁姻緣,也不過如此。”

“好歸好,但有了今日之事,他們心中若是有別的想法怎麼辦?”

“女郎出嫁,同郎君娶妻可不是一回事,”謝華琅卻不太看好,壓低聲音,關切道:“你若是怕阿爹不同意,我便去求九郎,有他開口,阿爹總不會有異議的。”

“枝枝,你的好意我明白,但還是不必了。”謝瑩微微一笑,自若道:“當日定下這樁婚事的,是伯父和父親,那就註定了它與男女情愛無關,牽涉的是兩家利益。這次的事雖然叫人惱火,但林家必然會給我一個交代的,謝家情面無礙,該繼續的,還是應該繼續。”

謝華琅遲疑道:“若是林家沒有……”

“那說明林家人很蠢,”謝瑩道:“不過,伯父與父親怎麼可能會跟蠢人做姻親?”

“女郎生在高門,享受榮華供養,便要有爲家族奉身的自覺,這也是責任所在。”她輕嘆口氣,再擡起頭,面上笑容溫婉平和,無懈可擊:“枝枝,你要珍惜你的福氣。”

若不是因爲謝允的兩樁婚事,謝華琅或許也要走同樣的道路。

她靜靜看着堂姐,心裡忽然有些難過,既心疼,又不知應該如何安慰,輕輕抱住了她,沒有做聲。

謝瑩伸臂攬住了她,溫柔一笑。

兩位女郎回到謝家,正逢永儀侯父子騎馬而來,見了謝家兩位女郎,忙下馬向謝華琅問安。

謝華琅應了,謝瑩也屈膝致禮,道了“萬福”。

永儀侯同謝瑩見得不多,先前負責閨中交際的,也是永儀侯夫人,畢竟是林家失禮,他略頓了頓,便低頭道:“今日之事,府上必會給你一個交代。”

謝瑩微微一笑,神態溫婉而斂和,卻沒有做聲。

永儀侯世子林崇側目去看自己未來的妻子,她察覺到他目光,同樣報以一笑,他怔了一怔,輕輕頷首示禮。

後來的事情謝華琅沒有再看下去,同堂姐說了一聲,便扶着女婢的手往內院去。

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映亮了她的面龐,卻照不透她的心。

採青隱約察覺到什麼,輕輕問道:“女郎,您怎麼了?”

“也沒什麼。”謝華琅道:“我只是有些難過。”

爲阿瑩姐姐難過,也爲世間萬千女子難過。

她忽然很想見一見她的九郎。

晚風慵懶拂過,吹起了她的衣襬,謝華琅忽然心有所感,擡頭去看,卻見顧景陽立在不遠處,目光溫和,靜靜的望着她。

她的心驟然亂了,如同被風吹散的髮絲一般,顧不得別的,便快步過去,撲到了他懷裡,緊緊的摟住了他。

顧景陽不意她這般親近,先拍了拍她的肩,這才道:“怎麼了?”

謝華琅道:“我想你了。”

顧景陽將她微亂的髮絲挽回耳後,輕輕道:“我也想枝枝,即便忙完所有已經是傍晚,但還是想來見見你。”

不遠處便是樓閣,他拉着她一道過去,落座後道:“枝枝,你怎麼了?我總覺得你今日不太對勁。”

謝華琅便將今日之事同他講了,末了又悶悶道:“我心疼阿瑩姐姐。”

顧景陽聽罷,反倒微微一笑:“我倒覺得,你是杞人憂天。”

謝華琅道:“怎麼說?”

“我聽你那樣講,便知你的阿瑩姐姐心性堅韌,遠非常人可比,”顧景陽道:“內心強大的人,在哪裡都會過的很好,你怎麼知道,來日等着她的,不是另一種圓滿?”

……

永儀侯自去尋謝偃、謝令,林崇便留下同謝瑩說話。

他不是愛言談的人,很少主動開口,說了一句‘對不住’之後,便不知該說什麼了。

謝瑩更不是愛沒話找話的人,同樣回了句‘無妨’,也不再言語,只靜默緩行。

若非因相處時太過淡淡,遠遠望過去,倒像是一雙眷侶。

謝家祖籍南方,府中多有花木,夏日裡正是繁茂,金絲海棠開的繁盛,被僕從擺在臺上,架的很高,那枝幹斜溢,眼見就要撥到謝瑩發上步搖,她正待伸手去挑開,林崇卻先一步代勞了。

她溫和的道了句:“多謝。”

林崇卻摘了一朵金絲海棠,輕輕簪入她發間:“很好看。”

“好看的不一定合適。”謝瑩淡淡一笑,道:“金絲海棠太過耀眼,容易叫人顯得暗淡,芍藥牡丹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反倒是郎君,用起來更得宜些。”

她將那枝金絲海棠取下,別在了林崇衣襟上。

遠處有僕婢前來,恭敬道:“夫人請女郎過去,說是有話要講。”

謝瑩應聲,轉向林崇道:“那麼,失陪了。”

林崇道:“請。”

謝瑩向他行了一禮,笑容恬淡,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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