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天空蔚藍如洗, 任何痕跡留下, 都無從遮掩。
顧景陽望見響箭在天空中留下的那道紅痕時, 驚得一顆心險些從喉嚨裡跳出來,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弓/弩。
那是禁衛特有的傳訊方式,整個獵場之內, 有資格用的也只有兩個人, 他平安無事, 豈不是說,出事的人是枝枝?
她怎麼了,遇上什麼事了?
現在可安好嗎?
周遭人神情各異,目光中皆有些驚惶, 衡嘉臉上也有些未曾消去的驚駭,顧景陽卻無心去看,合上眼,深吸口氣, 方纔再度睜開。
他想要催馬往響箭處去時, 才發覺自己的手在顫抖, 咬緊牙根,猛地一甩馬鞭,飛馬奔去。
……
既然是出門狩獵,以防萬一, 扈從們自然帶有傷藥, 隨時備用。
只是先前謝華琅令人留下看管獵物, 採青、採素的馬術遜色於她,馬力又有所不如,便被留下了,現下在此的都是男子,卻不好相助,她自扈從處接了傷藥,用帕子蘸了,掩住傷處,血流了一會兒便漸漸停下,但仍舊是治標不治本。
顧明延身上無傷,面色卻比她還要慘淡的多,其餘人也一樣,癱坐在地,雙目無神,身體不自覺的戰慄,同她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此事絕非我們有意爲之,娘娘試想,獵場這樣大,誰能保證一定會湊上?一衆扈從聚在,我們如何能掩飾得了痕跡?再則,這樣的滔天大罪,若是犯下,必死無疑,我們怎敢如此如此行事?”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謝華琅無力言語,並不說話,扈從們將她護住,也不做聲,氣氛凝滯的令人窒息,也更加令人絕望。
許是察覺到這詭異的氛圍,周遭的鳥雀紛紛飛離,撲棱棱的振翅聲之後,這方天地終於死寂起來。
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一片安靜中分外刺耳,謝華琅勉力支起身子去看,瞥見當先的人影時,鼻子忽然酸了。
顧景陽一氣趕到那處,目光遠望,便見一衆扈從聚在一處,心下先鬆口氣。
禁軍自有規度,必要之時先以貴人爲重,既然將人護在中間,想來沒有性命之憂。
然而等他到了近前,好容易落下的那顆心,卻重又提了起來。
謝華琅既然出行,是做男裝打扮,淺褐色的衣袍簡潔乾淨,血染在上邊不甚明顯,卻仍能看出一側腰腹處的褐色格外深些,連帶着騎乘的那匹馬的棗紅色毛髮,都愈見鮮豔了。
沒有來得及理會別人,顧景陽催馬上前,扈從們井然有序的散開,將他迎入其中。
“枝枝,枝枝!”
望見那小姑娘慘白的小臉,他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好容易喚了她的名字,才覺自己的聲音在抖。
先前顧明延說的話,謝華琅其實都聽見了,也覺得的確有些道理,可即便如此,憑什麼她要遭這無妄之災?
若他們是無意的,怎麼這樣巧,周遭那麼多人,那支射偏了的箭矢偏偏傷到了自己?
若他們是有意的,那就更該死了。
她遭此劫難,受這樣的罪,纔是最委屈的。
早先留在此處的都是禁衛,男女有別,她即便心裡委屈難受,也不好說出來,現下見自家郎君來了,眼淚就呼啦啦的掉下來了,滿眼委屈的看着他,哽咽着喚了聲:“郎君。”
顧景陽心疼壞了,想抱住她撫慰,又怕碰到她的傷處,不敢輕易觸碰,只握住她手,用力捏了一下,道:“有郎君在,枝枝別怕。”
他取出帕子來,爲謝華琅擦拭掉面上淚珠,又溫柔哄了幾句,見她情緒好些了,方纔冷下神情來,問:“怎麼回事?”
扈從們不敢遮掩,便將先前發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講了,顧景陽越聽,神情便愈冷,聽到最後,已是滿面寒霜:“有人過來,你們便一絲痕跡都沒有察覺到?”
“先前有另一隊人被分開,馬上就會趕過來,聽聞有馬蹄聲,只以爲是……”
“玩忽職守!”顧景陽怒斥道:“相應一干人等,皆降三階,主官有失察之責,杖四十!”
皇帝怒火正盛,無人敢去辯駁,齊聲應是,不敢多言。
護衛之人都吃了這樣的訓斥,顧明延與其餘幾個宗室子弟更是心中惴惴,後背衣衫盡數被冷汗打溼,黏糊糊的貼在身上,分外陰冷。
顧明延幾乎是爬到近前去,直到抵達禁衛包圍圈的外圍,方纔停下,神情驚惶,極盡狼狽:“陛下,此事並非我等有意爲之,而是因緣巧合,這才……”
扈從們雖有失職,但照看謝華琅,反應也不算慢,總算有將功贖罪的機會,顧景陽還肯訓斥幾句,轉向這幾人時,卻是神情冷酷,一言不發。
顧明延周身僵軟,喉嚨裡也似乎是吞了一隻核桃,硬生生給塞住,幾乎再說不出話,其餘人見狀,忙跪地哀求,連聲求饒。
顧景陽目光森冷,恨到極處,拈弓搭箭,猝然鬆手時,箭矢快如雷霆,徑直將顧明延心□□穿,深深插進了他身後樹幹之中,箭身尤且在輕顫!
誰都知道這次犯得事情不小,怕是性命休矣,可即便如此,當死亡驟然來襲時,衆人也有些驚駭難言。
身下的駿馬打個噴鼻,旋即便安靜下來,周遭重新靜謐如初,其餘幾個宗室子弟已然嚇得癱軟,涕淚橫流,卻不敢言語。
“林中人這麼多,爲何箭矢偏偏射中皇后?巧合嗎?朕不信!將其餘人收押,送入宗正寺,令江王嚴刑拷問,務必要給朕一個交代!”
顧景陽將手中弓箭丟與一側侍從,冷冷道:“景郡王因世子失德而降爵,不思悔改,反倒心懷怨懟,勾結其餘幾家宗室意圖謀逆,同樣收押宗正寺,來日明正典刑,以示天下!”
他慣來平和,少有這樣的疾言厲色,周遭人戰戰兢兢,唯恐哪裡捱到他的眼,同樣受到責難,連衡嘉這樣經年的舊人都垂下頭,沒有叫自己凸顯出來。
宗正寺原本就是執掌皇族事務的機構,幾位主官自然也是皇族。
漢王年高德劭,做了宗正寺卿,然而他畢竟年長,從不干涉內政,故而宗正寺內的一干事務,皆由江王這個宗正少卿處置。
皇帝的信重給了他無限的權威,今日在此的宗室子弟進了宗正寺,怕再也出不來了,至於那幾家王府,也是很難說。
另有禁衛將其餘幾人帶走,爲防自盡,甚至先一步將幾人下顎卸掉,另有人飛馬趕回長安,既是將皇帝命令告於江王,也是調用禁軍,把控住那幾家王府。
……
秋日正是農忙的時候,若到了鄉間之地,怕是正忙得熱火朝天,然而長安富貴,多官宦鉅商,哪裡會沾染那些,秋季天高氣爽,不似夏日炎炎,鮭魚肥美,牲禽也長秋膘,正是該安逸享樂的時候。
朱雀街住的皆是達官顯貴,王府宗親,從沒有人敢在此造次,途徑的各府僕從,都知道斂氣息聲,仔細開罪了貴人。
然而這一日下午,達達的馬蹄聲踏破了街道上的安寧,有僕從面帶不滿的開了偏門,往外瞥了一眼,便見北衙禁軍的赤色軍旗正在風中飄揚,軍威肅整,靜立於街道兩側,心神爲之驚駭,忙掩上門,不敢再看,快步前去通傳自家主人。
江王端坐馬上,帶人往景郡王府去,聽聞皇帝口諭中提及“謀逆”二字,他便知道此次的事情很難善了了,昔日鄭後登基,殺宗室如同割韭菜,很是除了一批人,今次的境況,倒同當年有些相似。
他是顧景陽的心腹,聽傳信的內侍講了事情經過,便能猜度出顧景陽的心思。
經過鄭後一朝,遭難的宗親已經夠多,太宗諸子幾乎折損殆盡,若無意外情況,皇帝也不願再起動盪,畢竟大家都是一個先祖,血脈相連。
昔年皇帝無子,便打算自宗室中過繼,諸多王府以爲家中子息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盼頭,一日日的持續下去,心也就養大了,總覺得對那個位置有一爭之力。
然而就在今年,皇帝正式冊立謝氏女爲皇后,娶妻之後,當然也會生育皇子公主,一旦後繼有人,他們的希望也就宣告破滅。
心氣好些的,還能看得開,差些的卻是心生怨懟,彷彿屬於自家的無上榮耀被人生生奪去,如此一來,怎麼會不仇視帝后二人?
皇帝先前敲打過幾家宗室,樑王世子的死便是一個明證,然而一人之死所帶來的震懾顯然不夠,皇后遇刺受傷,更是割了他的心頭肉,這一次動手,只怕再不會手下留情。
景郡王的世子也曾經覬覦過那個位子,甚至爲此敵視過許多人,這其中也包括了江王府的三位郎君,景郡王對於兒子的態度,也是支持的。
聽聞僕從來報,說禁軍已經封禁了朱雀街,景郡王尤且不知禍事將至,還有餘暇同管家哂笑着感慨:“那位又打算做什麼?樑王世子爲何而死,諸位宗親,滿朝上下,哪個不清楚?樑王同樣是太宗子孫,虧他下得去手。現在禁軍開進朱雀街,卻不知又要對誰動刀,這等狠辣心性,真同大安宮那位一模一樣。”
這些話着實忌諱,然而只有心腹管家在此,說了也就說了,後者原還想小意附和幾句,哪知內室的門卻驟然被人撞開了。
“咣噹”一聲響,景郡王與管家都被嚇了一跳,然而還不等訓斥出聲,那闖進來的僕從便顫聲道:“王爺!禁軍將府中門戶盡數封鎖,江王已經到了府門前!”
這一聲當真恍如炸雷,險些將景郡王從椅上驚落,他猛地彈起身,怒道:“與我何干?已經削了我的爵位,降爲郡王,難道即便如此,也仍不肯給我留一條活路?”
“不是陛下不給你留一條活路,而是景郡王府意圖謀反,行刺聖駕,謀害皇后。”江王大步入內,面色沉沉,向後擺手,道:“將景郡王拿下,把控府中要道,清點家眷,查抄庫房,動作快些,稍後還有別處要去。”
禁軍應聲,領命而去,景郡王面色漲紅,驚懼交加:“意圖謀反,行刺帝后?這同景郡王府有何干系?”
“敢問郡王,”江王淡淡道:“令郎明延何在?”
景郡王見他神情淡然,似乎胸有成竹,心頭不免一個咯噔,猶疑之後,方纔道:“明延心中苦悶,出門打獵去了。”
江王微微一笑,道:“好叫郡王知道,令郎是去皇家獵場打獵了,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皇后娘娘,這不是意圖謀反,什麼是?”
景郡王不意自他口中聽聞這消息,一時間如遭雷擊,訥訥良久,再想要開口時,面前卻已經不見了江王的人影,他嘴脣動了動,終於還是合上了。
景郡王妃有些狼狽的進了書房,見到被禁軍看管着的丈夫後,哭道:“這是怎麼了?府上犯了什麼事,怎麼就跟要抄家似的?”
她拿帕子拭淚,猛地跪下身去,搖晃景郡王的大腿:“王爺,你想想辦法啊!”
“我能有什麼辦法?”景郡王面上有一行渾濁的淚流下,合上眼去,痛苦道:“景郡王府完了。”
出了景郡王府,江王面上無波無瀾。
他知道,此次風波過後,世間再不會有景郡王府了。
當然,會被牽連到的,也絕不僅僅是今日在獵場中的那幾家。
皇帝已經狠下心腸,就絕不會再有所遺漏,此次的事情是無意也好,有意也罷,只要是家中子弟曾經有意儲位,曾經爲之奔走,結交權臣,心懷不甘的,只怕都很難過這一關。
既然好聲好氣的說話,不足以得到其餘人的俯首,那皇帝當然不會繼續容忍,拔劍出鞘,劍指四方。
這是一場來自帝國最頂端的暴力清洗,足夠叫所有人低頭。
……
謝華琅人在獵場,對於朱雀街上發生的一切尤且未知。
她身上的傷口雖不致命,但也不是好挨的,那支箭從她腰腹間擦過,連帶着傷處都皮開肉綻,從小嬌養着、沒吃過苦頭的小姑娘,如何能忍得住。
顧景陽發落了那幾人,顧不上回去,便要用披風遮了,先看她傷口,此處人多,謝華琅哪裡好意思,推說要回獵場營地去。
疼痛使然,她臉都白了,額頭上也生了汗珠,顧景陽着實不忍心,沒再堅持,放輕動作將她抱到馬上,這才帶人回去。
獵場上箭矢無眼,的確有傷人的可能性,加之此地偶爾也會有熊豹出沒,傷藥等物自是一應俱全,倒也方便救治。
禁軍帶的藥確有奇效,謝華琅傷的嚴重,鮮血原本還淅淅瀝瀝的,等到返回暫且歇腳的營地時,已然被止住了。
叫太醫前來,顯然已經來不及,好在顧景陽精通醫道,不需假他人之手,自己便能照看。
早有侍從飛馬返回營地,安排各項事宜,謝華琅傷在腰腹處,顧景陽抱得更加小心,將人帶進營地去,又將其餘人打發走,只留了採青、採素與其餘幾個宮人,這才伸手去解她衣帶。
淺褐色的衣袍被染成了深色,尚且不算十分明顯,內裡的雪白中衣上殷紅一片,刺目至極,着實燙的人眼睛疼。
外袍隔着一層,不覺得有什麼,中衣卻是貼着肌膚的,將它解下,免不得要觸及到傷口。
顧景陽見那小姑娘面色蒼白,眼眶裡還盈着淚,心中着實不忍,取了帕子送到她脣前,溫柔道:“會有些疼,枝枝,暫且忍耐些。”
謝華琅含糊的應了一聲,便將那帕子咬住,顧景陽這才放輕動作,小心的將那層染血的中衣掀開了,儘管如此,她也禁不住深吸一口氣。
謝華琅生的白皙,膚光勝雪,更顯得那道皮肉外翻的傷口猙獰可怖,顧景陽看的心如刀絞,先溫柔的親了親她,這才令人取代痛散與象牙膏等藥物來,將前者動作輕柔的敷在傷處。
代痛散原是用來塗抹在傷處,使其麻木,以止住疼痛的,現下正是得用。
藥效起的很快,謝華琅先前只覺得傷處一陣麻癢,旋即便失了痛楚,有些無力的張開嘴,略略鬆了口氣。
採青忙將她口中帕子取出,另有宮人取了湯藥來,顧景陽親自喂她喝完,溫和道:“枝枝睡吧,醒後就沒事了,有郎君在,別怕。”
謝華琅無力言語,連擠出個笑來,都覺得有些艱難,向他輕輕一眨眼,閤眼睡下了。
……
再次醒來,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室內遠遠的掌了燈,因爲距離牀榻有些遠,所以不甚光亮。
謝華琅朦朦朧朧的睜開眼,不小心牽動傷處,便是一聲痛呼,顧景陽的手旋即扶住她肩頭,溫和道:“枝枝,不要亂動,仔細牽動傷口。”
止痛散的藥效似乎還沒過去,謝華琅只覺腰腹處麻麻的痛,着實難捱,自家郎君正在面前,她滿心的委屈都有人訴說了,依依的拉住他手,開始掉眼淚了:“郎君,好疼。”
顧景陽拿她最沒辦法,見她這樣痛苦,真比自己傷了還要難過,想要抱起她,又怕觸及到傷處,只得握住她手,心疼道:“好枝枝,都怨我,若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受此牽連。”
“這與郎君有什麼關係?”謝華琅還不至於分不清青紅皁白,不再說這一茬,而是眼淚汪汪的伸臂道:“郎君抱抱我。”
顧景陽見她如此,心都軟的不像樣了,略經躊躇,還是扶着她腰身,支撐她坐起身,小心的將人抱到了懷裡。
謝華琅先前服藥治傷,外袍與中衣都已經解下,事後她已經睡下,顧景陽怕女婢們動作大了,穿衣時再觸及傷口,便不曾叫人與她更衣,這會兒人坐起身,上身便只有月白色的抹胸尚存。
肩頭雪白,臂膀嬌潤,兩痕雪脯掩在抹胸之下,着實嬌妍動人,然而在這關頭,謝華琅無暇揶揄郎君,顧景陽更無心細賞,珍愛的將那小美人摟住,溫柔的撫慰起來。
謝華琅見室內燈光已經亮了,便知道已經過了黃昏,依偎在他懷裡,問了句:“怎麼還在獵場?”
“你先前睡着,我不敢動,便叫等到現在。”顧景陽將她有些凌亂的鬢髮挽回耳後,低聲道:“枝枝,你能起身嗎?若是能,我們今晚回宮,此處簡陋,不宜休養,若是不能,便先在這兒留上一日,明日見過情狀再說。”
他明日便有朝議,若是留在此處,八成是要取消了,謝華琅傷口還有些難捱,但也不至於無法起身,不願他爲此耽擱朝政,便道:“能起身的。”
顧景陽看出她心思來,愛憐的撫了撫她肩,道:“無論是否能回宮,我明日都不上朝,枝枝若是覺得難捱便講,無需有所顧慮。”
謝華琅心頭一暖,小腦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道:“有些難捱,但忍得住,我不想在這兒過夜,九郎,咱們回宮去吧。”
顧景陽溫柔的親了親她的脣,道:“好。”
……
早先說話的時候,謝華琅還有些無精打采,等宮人侍從們各自收斂東西時,方纔略有了些精神。
近來她時常與顧景陽一道往獵場來,此處自然留有備用衣衫,採青令人取了,自己再送過去,便見那二人正依偎一處,情意綿綿的說話,好似一雙交頸鴛鴦,不覺臉上一熱,將衣衫擱下,忙不迭退了出去。
謝華琅用被受傷的那一側靠着顧景陽,手指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他衣領,見採青逃也似的出去,失笑道:“郎君,你將人嚇走了。”
她雖是在說笑,聲氣較之往常,卻仍是有些孱弱,顧景陽心中疼惜,只溫聲道:“怎麼又要怨我?”
“怎麼不怨你?她是從小跟着我的侍婢,哪裡需要怕我?現下我有傷在身,她殷勤侍奉都來不及,怎麼就急匆匆走了?”
方纔那一席話有些長,謝華琅說的斷斷續續,緩了口氣,方纔繼續道:“更換的衣袍都留在這兒了,她打算叫誰侍奉我更衣?要不是被嚇走了,怎麼可能不思慮周全?”
顧景陽微露笑意,道:“人既是我嚇走的,只好叫我替上,侍奉枝枝更衣了。”
謝華琅說了會兒話,氣力倒是更添了些,揶揄一笑,道:“郎君,我彷彿記得,我身上的衣衫,都是你解的?”
顧景陽原還不覺什麼,現下聽他這樣問,便覺手下觸及的柔膩肌膚有些燙手,想將手收回,又覺有些刻意了,便低聲道:“枝枝,你身上還有傷,要乖,不許胡鬧。”
謝華琅奇怪道:“你脫我衣服,難道還有理了嗎?”
顧景陽不意他會這樣說,當真怔了一下,旋即回過神來,有些窘迫的道:“枝枝,事急從權……”
謝華琅道:“歸根結底,還不是脫了?”
顧景陽道:“我是因爲……”
謝華琅譴責道:“簡直不知羞!”
“枝枝,”顧景陽忙伸手去掩她脣,急道:“你輕聲些。”
“我就不,”謝華琅簡直想叉腰,只可惜身上有傷,未曾如願:“佔人便宜還有理了!”
顧景陽一貫拿她沒辦法,見這小祖宗要作弄他,滿口揶揄,真有些無計可施。
無奈只是一瞬間的事,雖然那小姑娘面色仍有些慘淡,精力倒是回來了些,他如此看着,心裡忽然安穩許多,禁不住微笑起來,順着她道:“是枝枝佔理。”
他正經慣了,驟然換了一副面孔,謝華琅真有些不習慣,左右看了看他,疑惑道:“郎君,你怎麼了啦?”
顧景陽靜靜看着她面龐,忽然間想起今日下午,自己見到那響箭信號時的驚慌與無措了。
怕她出事,怕她受傷,怕她性命有損,也怕命運一個陰差陽錯,叫他抱憾終身。
那一瞬的忐忑與無助,大概沒有人能夠知道。
謝華琅見他不語,便又搖了搖他,奇怪道:“郎君,郎君?你在想什麼呢?”
“我只是在想,你仍能留在我身邊,真是再好不過了。”
顧景陽輕輕抱住她,叫那小姑娘伏在自己心口,低聲道:“枝枝是我最珍愛的寶貝,天可憐見,不曾將你奪走,我們還能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