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琰從睡夢中醒來怔忪地看着頭頂的紗帳, 他覺得這個地方很陌生但是似乎又不陌生。這裡應該還是那個安靜的小鎮。
可是身邊爲什麼會有這個人呢?
他側頭認真地盯着身邊的男人,男人竟也睜開眼看他。
“瑾哥哥……”
慕容瑾溫柔一笑,攬着他輕吻那略有些乾燥的脣。“睡得好嗎?”
葉琰一怔, 昨夜裡他沒有驚醒, 甚至沒有被夢境魘住, 算是安穩地睡了一夜。他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 只覺心口痠疼。
慕容瑾將他抱進懷裡坐起, 不鬆不緊地環着他,讓他窩在自己的胸前慢慢醒神。慕容瑾知道他並未真正釋懷,兩人之間有許多誤會, 以前他顧忌着山莊並未將一切都告知葉琰,但是經此一次慕容瑾不願再讓兩人之間出現任何嫌隙。他握住葉琰抓在胸口的手, 輕輕揉捏, “琰兒, 我想跟你說很多事情,你願意聽嗎?”
葉琰擡頭看他, 半晌才點頭,“聽,你說我就聽。”
慕容瑾低頭吻他的發頂,慢慢道來:“還記得當初我父親去世時的事情嗎?”
葉琰點頭,慕容老莊主是在幾年前病逝的, 當時慕容瑾纔剛剛到江湖上游歷不足一年, 慕容珩更是少不更事, 山莊的大小事宜都倚靠勞茵主持, 慕容家的幾個叔伯從旁協助。
正是有勞茵坐鎮, 江湖上才無人冒犯慕容山莊欺凌幼主,在慕容瑾初任莊主的前幾年裡, 勞茵無疑是最大的功臣。
葉琰多少也能明白慕容瑾對勞茵的敬重出於何種原因。但是明白歸明白,要葉琰忍氣吞聲毫無原則地接受勞茵的刻薄和欺凌,那是絕無可能的。
“我當時跟你現在一般大,突然要我掌管偌大的山莊,我也有些不知所措。山莊能安然度過那段時間,我是要多謝夫人的,這一輩子,我都會敬夫人爲長輩。”
葉琰揪緊衣角沉默着。
慕容瑾看他那失落傷心的模樣,道:“但是我不會因此就對夫人言聽計從,所以我絕對不會爲了她的三言兩語就真的娶一個女子爲妻。”
葉琰擡頭看他,慢慢說道:“可是你卻曾按她的安排,與我成了親。”
慕容瑾一怔,苦笑:“不錯,在與你成親的事情上,我確實聽從她的安排。我不辯白,但是其中內情我也希望你能清楚。”
“在與你成親前的一年,我發現自己對勞羽……”慕容瑾看着葉琰那雙漂亮的鳳眸卻說不出下面的話,葉琰卻不肯放過他,那雙眼直直地看着他,逼得慕容瑾無處可逃。
“我發現我與勞羽之間不似單純的兄弟之情……你彆氣,都過去了!”慕容瑾連忙抱緊懷裡的人,生怕他又逃了,他還沒有把事情講清楚,決不能半途而廢。
葉琰掙了掙,掙不開也就不動了。
“夫人當時也發現了,她想要阻攔我與勞羽,姥姥正好帶着那個道長來山莊,她便想着若我與你假成親,我與勞羽之間就再無可能。”
“所以你就答應了跟我成親?”
“琰兒,或許在你看來我當初的選擇並非君子所爲,但我並不後悔與你成親。我與勞羽之間從我們成親那天起就不再有超乎兄弟的感情,也許我在收回感情的時候做過讓你傷心難過的事情,但那並非我的本意。”
“那我說讓你殺了勞羽,你爲何不肯動手!我都能查到他與沈丹有莫大的聯繫,難道你查不到!你明知道他恨不得殺了我,可是你還是留他在慕容山莊爲所欲爲!我不明白!”
“琰兒!我要說的便是此事!你別動氣,冷靜下來,聽話!”慕容瑾緊張地安撫葉琰,葉琰身體很虛弱,他不想再看到葉琰口吐鮮血的樣子,他很害怕!“琰兒,琰兒……”
葉琰憤恨極了,可是被他溫柔地安撫哄勸,想到兩人的離別的日子,他又忍不住泄了氣。自己明明是離不開他的,爲什麼還自以爲是地想要逃?不想和他分開,不想,不想!
“琰兒,我不能殺勞羽是因爲夫人,我答應了夫人。”
葉琰驚訝地看向他,“你答應她什麼?”
慕容瑾道:“在與秦釗決戰前,我就答應了夫人,我會救回勞羽,會保住他的性命。而夫人也不能再對你我之事插手,這是我與夫人間的承諾。”
葉琰卻搖頭,“你已經將勞羽救回來,他的命你早就保住了!但是他現在卻在謀害我的性命,難道也要維護?”
慕容瑾點頭,“還記得那年臘八你在後山尋到我時的場景嗎?”
葉琰聞言眼神也變得陰狠起來,“當時就是勞羽在搗鬼,是不是!”
慕容瑾點頭,“從勞羽第一次被秦釗擄走後,他的行事就變了樣,甚至不知從哪兒尋來陰毒的藥要對付我。我曾嘗試說服夫人將勞羽送到江南定居,但是夫人卻不肯,她不相信勞羽會做出不仁不義之事……”
“他現在就在做!觀相的死,城中那戶慘死的人家,還有漫天的流言,這些都是勞羽一手造成的!你明明知道!”
“琰兒!我並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們手上都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這一切的元兇就是勞羽,即便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葉琰怒瞪,“你要說什麼!”
“琰兒,我知道勞羽與幕後主使有莫大的聯繫,但是若要定他的罪,我們不能空口無憑。就像夫人她對勞羽的溺愛一般,她其實並非察覺不到勞羽的異樣,可她還是逼着我立誓,絕不對勞羽動手。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我們去往秀峰前,我沒有忘,夫人更不可能忘。”
葉琰只覺好笑,這個勞茵是瘋了嗎,對自己的侄子竟是偏袒到這種地步?“所以呢,就因爲她勞茵袒護偏私,我就要被勞羽陷害至死?這樣她的侄子就能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了?我就是那個最該死的賤人?”
慕容瑾聽到該死二字眼神驟冷,雙手甚至失了分寸死死地捏住葉琰的雙肩,“我不許你再胡說!你要好好地活着,我就是拿自己的命給你,你也要活着!”
慕容瑾的眼神讓葉琰有些恐懼,那雙星眸竟發紅,戾氣狂躁的情緒蔓延開來,讓葉琰忘了自己的情緒,他緊張地捧住慕容瑾的雙頰,“瑾哥哥!你怎麼了!你醒醒!你不要這樣!我害怕!”
慕容瑾將他狠狠壓在懷裡,“琰兒,無論你要做什麼,要去哪裡,我都會在你身邊,我慕容瑾從不食言,我此生有你也只有你!”
“所以,不要輕易說出那個字,愛惜你自己,如果你覺得累了,不想再喜歡我,那便不喜歡,那便不理我,只要你能歡喜,只要你能快活。”
葉琰乖順地趴伏在他胸口,胸口痠疼,眼淚奪眶而出,他聽到這些話是歡喜的,也是忐忑的。自他醒來,慕容瑾對他說盡了世間最美的情話,可是他總在信與不信之間徘徊不定。
他害怕慕容瑾會因他這副殘軀而抽身離開,也害怕勞羽突然衝到面前將慕容瑾搶走,他發瘋一般要與慕容瑾作對也是爲了一次次去試探慕容瑾的底線,想要確定自己在他心中地位。
那天他說要慕容瑾殺了勞羽,不過也是爲了確認慕容瑾對自己的情感,可是慕容瑾讓他失望了。
今天慕容瑾說出了其中的緣由,不能殺勞羽都是因爲勞茵,慕容瑾重諾守信,他不願輕易違背誓言,更不要說對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手足下殺手。他有他的不忍和堅持。
葉琰並非不能明白,可是在被勞茵勞羽聯合刺激下,他無法冷靜。眼前的事實告訴他,勞茵和勞羽是橫亙在他與慕容瑾之間的鴻溝,如果他還想與慕容瑾在一起,這兩個人必須除掉!
他閉上眼睛,想着如果他將兩人都除掉,他和慕容瑾兩人是不是就能回到平靜的生活了?
“琰兒?”
葉琰擡頭,不,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當初你爲了救勞羽,竟然連秦釗偷襲都不防備嗎?”
慕容瑾本來很是緊張,聽到這個卻鬆了口氣,“琰兒,這件事確實還要請教你。”
“什麼意思?”
慕容瑾伸出雙手擺在葉琰面前,“世上是否有一種蠱毒會擾亂人心,讓人誤入情網?”
“情蠱?”葉琰低頭去看慕容瑾的雙手,那雙手厚實寬大,一下就能將自己那細瘦的手掌包住。葉琰仔細地分辨慕容瑾掌心血脈的紋路,而慕容瑾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愛憐地看着他那認真而執着的模樣。
旁人說再多也不能體會到心愛之人依然留在身邊愛着自己,依戀着自己這種美妙的感受。
果然只有葉琰在,他慕容瑾才能安心。
慕容瑾將捧着自己手掌的小手包住,“找到了嗎?”
葉琰一怔,正要擡頭竟真的在虎口下看到了幾顆淺淺的粉色印記,如果不是想到與情蠱有關,只怕是華佗在世也無法發現這些印記。
“這是假情蠱!”
這個假情蠱從何而來?
他們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