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擁着葉琰躺在牀上, 葉琰還未醒來，並非慕容瑾不知輕重，而是葉琰現在身體不同以往, 休養起來更加費時。
翌日, 葉琰起來時還是顯得十分疲憊, 睡了將近十個時辰似乎也不夠。即便身體疲憊, 葉琰還是提出了見勞羽的要求。
慕容珩一早就來永安園等着, 並不驚訝葉琰的舉動，畢竟昨天他一進門就去見了奚旻。慕容珩道：“走吧，我跟你們一起去。”
三人來到東院, 東院已經被慕容珩安排了嚴密的守衛，既不會讓外賊進來也不許勞羽出去。
當然, 勞茵想來還是能來的。
勞茵站在勞羽房門前, 從他們三人進門開始就盯着他們, 只怕他們突然就消失了。
“瑾兒，阿珩, 你們想清楚了嗎？”
慕容珩昨夜一直在想對策，如何保住勞羽性命又能讓葉琰得到補償，但是最終還是沒有一個真正能兩全其美的辦法。“夫人，我們只是來弄清楚小羽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你稍安勿躁。”
勞茵冷哼一聲, “弄清楚？帶着葉琰過來怎麼弄清楚？瑾兒！你曾答應過我絕不會對小羽動手, 你難道忘了嗎！”
慕容瑾搖頭, “我沒有忘, 我確實答應過夫人, 可是夫人也同樣答應過我，不會再對我與琰兒之間指手畫腳。夫人可曾履行諾言？”
勞茵冷眼看向葉琰, “葉琰，當初我答應你們成親時，可是說好的，你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現在你百般糾纏又算什麼，明明已經離開了，爲何還恬不知恥地回來？”
葉琰並不氣急敗壞，只是冷冷道：“恬不知恥的人不是你嗎？”
衆人皆是一愣，葉琰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裡面那個勞羽，不是你的侄子，而是你的兒子，是你跟那個採花賊的兒子。你卻欺騙老莊主，利用慕容山莊優渥的環境培養你的私生子。”
葉琰的語氣平淡無比，似乎只是在說一個無關痛癢的故事。本來對他就是無關痛癢的，若不是勞茵步步緊逼，也許他真的會將這些醜聞忘記。
“你……說什麼！”勞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她與陳義之間的事情本該隨着陳義的死埋入地底，可是葉琰竟然知道了！她氣憤地看向慕容瑾，難道是慕容瑾告訴他的？
葉琰看了眼慕容瑾，繼而轉頭回看勞茵，“你不用懷疑瑾哥哥，此事是我託人調查天一教得知。你的嫂子根本沒有這樣一個兄弟，陳義也並非偶然出現，是秦釗威脅指使他來攪亂武林大會。那個白白死掉的雲姑娘，也是因他而死。”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琰！你這樣血口噴人，可有證據！”
葉琰冷笑，“證據？勞羽那張與陳義有七八分相似的臉就是證據，若非親生父子真的會相似到如此地步？勞茵，若你真想給自己留點顏面，就讓開。今日我便說清楚，勞羽不死，你們誰都別想好過！”
“姑姑……”
勞茵頓時白了臉，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聲音。她僵硬地回頭，看到勞羽崩潰的臉，這張陰柔俊美的臉上掛着淚水，桃花眼裡寫滿了迷茫和絕望。“他說的……是真的？”說罷，他又看向慕容瑾和慕容珩，但是一對上他們的目光就馬上低下頭，羞於出現在他們面前。
慕容珩與勞羽一樣直到今天才知道這樣的內‘幕，同樣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葉琰，又看向慕容瑾，慕容瑾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一切。慕容珩知道慕容瑾的態度意味着什麼，意味着葉琰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且，他無法阻止葉琰公開這一切。
勞茵看着勞羽，第一次在他們小輩面前紅了眼眶，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過去的傷疤被揭露出來，她根本無法遮掩。“小羽……那是我們上一輩的事情，與你無關，真的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勞羽不敢相信勞茵會說出這麼無恥的話來，“如果慕容叔叔知道我是你的私生子，我會怎麼樣！你又會怎麼樣！當初爹孃撫養我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是你的孩子！”勞羽回想當初，他一年不過見過勞茵幾次，直到爹孃死後才被帶到山莊裡養育，是在那些年之後，勞茵才真的開始關心他。
“我如果不認你爲何要將你帶在身邊！這十幾年來我可有虧待過你，可有疏遠於你！小羽，我從未忘記過你是我的親生骨肉，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
葉琰聽到勞茵這老生常談的論調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漸漸越笑越大聲，“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勞羽你知道嗎，就是你這個爲了你好的姑姑，一手促成了我跟慕容瑾的婚事，你問過她爲什麼這麼做嗎，爲什麼要斷了你所謂的一生的幸福？”
勞羽怨恨地看向他，“是你以性命相逼大哥纔會屈從，你別想把責任推給我姑姑！”
“呵，我以性命相逼。你爲何不現在問問呢，是不是我以命相逼？”
勞茵一把拉住勞羽，“你別聽他胡說，小羽，他們的婚事與我們無關……”
“真的無關嗎！”葉琰喝斷勞茵，“你敢說你不是爲了私心，爲了保全自己兒子的名聲，保全你的名聲，所以纔在那樣一個時候，把這兩個眉來眼去的人拆散。然後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頭上！可惜，你夢寐以求的，看着兒子娶妻生子富足地過一生，都化成泡影了。因爲，今天我就要他死！”
勞茵睜大眼睛攔在勞羽面前，“你敢動小羽試試！”
同時慕容珩也伸出手阻止葉琰，“琰兒，我們再談談！別輕易動手！”
葉琰輕笑，“珩哥哥，你知道我醒來後是怎麼活的嗎？”
慕容珩渾身一顫，他當然知道，即便他不像慕容瑾那樣日夜守在病牀前，但是就曲老夫人離世的那段時間，他已然深刻體會到葉琰所受的痛苦。
“我一日五次地喝藥，每一碗藥都苦到令人作嘔。我躺在牀上動彈不得的時候，全身想被千萬只毒蟲啃咬，我恨不得去死。你看看我的手，你見過一個十八歲的男人有這樣的手嗎？”他擡起手遞給慕容珩看，那雙手青筋盡顯，枯瘦如同深秋的枯枝。慕容珩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葉琰的手，猛然去看，確確實實被嚇了一跳。
慕容瑾卻是一把握住了那雙有些醜陋的手，將葉琰整個人抱在懷裡，像是哀求般說道：“好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葉琰溫順地貼到他懷裡，低聲道：“瑾哥哥，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我不求別的，我殺他時，你別救他，好嗎？”
慕容瑾抱緊了他，沉默片刻，點頭道：“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勞羽看着相擁的兩人，他只能看着，看着曾經與他親近的慕容瑾一步步遠離他，到了今天，他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二人耳鬢廝磨，只能看着慕容瑾爲了葉琰而選擇放棄自己，選擇讓葉琰殺了自己只爲葉琰能夠快活。他算什麼？從頭到尾他做的一切又算什麼！
慕容珩在一旁看着只覺得他們倆都瘋了，連忙站到勞羽面前，“大哥，琰兒被恨矇蔽了雙眼，你也瘋了嗎？”
突然院外響起一陣巨響，隨後東院周圍就冒起了火苗。
慕容珩不敢相信地看向葉琰，“琰兒？”
葉琰笑笑，“如果你還不去看看，可能別的地方也要冒煙了。”
慕容珩咬牙，在院外和勞羽之間徘徊，“你真的要這麼做？！”
“我說過，他不死，你們都別想好過。我說話算話。”葉琰看着他，大有讓慕容珩繼續僵持下去看看後果的意思。
慕容珩還是不願離開，慕容瑾卻遞給他眼神，讓他離開。慕容珩無法理解，但是他能明白慕容瑾的意思，葉琰絕不是說說而已。慕容珩只能妥協，向着出事地點奔去。
沒有了慕容珩的阻擋，葉琰將視線放在勞羽身上，兩人似乎是直到現在纔對視相望，葉琰眼中的冷漠、不屑還有蝕骨的恨意毫不掩飾地傳達到勞羽眼中。
對，他們本來就恨着對方。
勞羽轉頭看向慕容瑾，卻見對方的眼睛只在葉琰身上停留。
他曾想着自己是與慕容瑾相伴成長的青梅竹馬，他纔是慕容瑾生命中最特別的人，但是，就連青梅竹馬的身份都是假的，他纔是最該滾出慕容山莊的人……他是勞茵私生子，他是勞茵人生的污點，更是慕容山莊的污點，他根本沒有資格跟他們稱兄道弟。
怪不得慕容瑾到現在也不曾看他一眼……可是他怎麼能甘心，他不能死，更不能讓慕容瑾縱容葉琰將自己殺了！
“大哥……”勞羽哭着喊道，“我……你真的如此絕情嗎？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你明明是喜歡我的啊！你不能讓葉琰殺了我，你不能這麼做！”
爲什麼葉琰如此卑鄙也能得到他的心，而自己只是反擊回去就要被他們遺棄，爲什麼！
慕容瑾沒有回答，葉琰卻回答了：“是啊，他真的喜歡你，你知道嗎，他拿命救了你兩次，而我，每次都拿命去救他。所以，”葉琰笑了，“現在你該還我了。”
“你胡說！大哥！你不會讓他殺我的，對不對！我不想死！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別不要我！”
慕容瑾終於看向他，眼中既是痛苦又是憤怒，“勞羽，夠了。”
夠了？夠了！他什麼意思，什麼夠了！
葉琰一步步逼近勞茵二人，慕容瑾就一步步跟在他身後，不是爲了阻止，而是爲了保護。保護一個殺人兇手，讓他能夠不受傷害，讓他能順利殺人。
勞羽絕望地看着這一切，甚至連勞茵的推阻都不顧，只想衝向慕容瑾，問他爲什麼這麼絕情，爲什麼這麼偏袒葉琰，問他，勞羽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人！
葉琰距勞羽突然五步之外停了下來，手上一摔，一隻瓷瓶嘭地一聲碎了。瓷瓶中漫出的液體飄着一股清香，勞茵忙叫：“小羽，捂住口鼻！”
葉琰輕笑，“他的內力被珩哥哥封住了，掩住口鼻又有何用？”
在場沒有內力的人只有葉琰和勞羽。
勞羽毫無防備地吸了一大口這香氣，他還是沒能問出口，砰然倒地。他眼睜睜地看着慕容瑾心驚肉跳地把葉琰抱回去，心驚肉跳地問：“你這是做什麼？”
葉琰輕笑，“我身上就種着產這幽冥香的蠱蟲，我不怕。”
勞茵驚恐地看着葉琰，勞羽已是口吐鮮血，“小羽！”
葉琰又道：“幽冥地府自有你的去處，這幽冥香送你，是最合適的了。”
勞茵淚流滿面，喊着：“小羽！小羽！”
勞羽卻是半點回話的力氣都沒有，臉上脖子青筋暴起，眼中充血幾乎要流出血來，不過片刻就吐了一臉的黑血。
勞茵轉頭衝向葉琰，慕容瑾卻馬上抱着他向後躍去，葉琰笑着對勞茵道：“勞茵，再看他一眼吧，他就快死了。”
勞茵腳步驟停，轉頭去看躺在地上的勞羽，只見那雙桃花眼瞳孔渙散，整個人幾乎沒了生氣。“小羽！”
葉琰冷冷看着勞茵哭天搶地的模樣，推開慕容瑾，“我回曲府。”
慕容瑾一把拉住他的手，“曲府許久沒人居住……”
“我已經讓楊柳回去收拾了。”
“那我陪你一道。”
葉琰回頭看他，“你不留下悼念你的兄弟嗎，他可曾是你的所愛。反而跟着我這個殺人兇手，你的其他兄弟會怎麼想你呢？”
慕容瑾痛苦地看着葉琰毫無波瀾的眼睛，他昨天還以爲葉琰原諒了他，原來只是他的錯覺，即便阻礙他們的人已經離開，葉琰的心卻離得更遠了。
他一把抱住葉琰，“別說了，我送你回去。”
這時，勞茵赤紅着雙眼嘶吼道：“瑾兒！你敢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