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琰坐在一個漆黑的石坑中, 腳下的石臺被看不清深淺的水包圍,他在這裡呆了多久?
他自己也不知,他開始很害怕, 一緊張就掉進水裡他便不敢再亂動。他試着呼救, 只聽到自己的回聲。
他爲什麼會在這裡, 他想了很久。他明明記得他跟着慕容瑾到了秀峰頂, 他看到了秦釗和勞羽, 他看到秦釗狠辣決絕地出手,看到慕容瑾神情恍惚地去救勞羽。他很難過,他有些懵了, 爲什麼慕容瑾沒有絲毫防備就轉身去救勞羽,秦釗就在他身後啊!他應該來不及想那麼多就衝出去了。秦釗那凝聚畢生所學的一指, 廢掉了他十年來的武功。
後來, 後來他不知道了。
“琰兒!”
他猛然聽到慕容瑾的聲音, 他着急地擡頭去看,頭頂上十幾丈高的地方竟漏下些許光亮。
“醒過來吧!”
醒過來?他不是死了嗎?
這是幻覺吧, 他都已經死了,慕容瑾怎麼還會喊着他的名字,肯定,肯定已經跟勞羽……
他抱緊自己,將臉埋進雙臂, 嘲笑自己還癡心妄想, 曾經在豫州就已經見識過慕容瑾對勞羽的重視了, 後來又在秀峰上明白了即便慕容瑾愛着他, 也沒有將勞羽徹底放開。對他而言, 慕容瑾的性命比自己性命更重,但對慕容瑾而言, 勞羽的性命卻是最重要的。
那天他眼睜睜看着慕容瑾隻身赴會,他沒有阻止,他不敢阻止。因爲慕容瑾從勞羽被劫那天開始就一心要救他,葉琰已經攔過一次,不敢再攔第二次,只是沒想到,這一次他要把命搭上,跟勞羽爭這個人。他苦笑,他命真賤。
“我不能沒有你……”
不,你不能沒有的人,不是我,從來都不是我……
“求你……”
葉琰猛然擡起頭,淚眼朦朧,他聽到了什麼?
“求你……”
慕容瑾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爲什麼會這樣?!他手腳不受控制地朝那縷弱光追去,他想看看慕容瑾。
爲什麼你這麼難過,爲什麼你這麼無助,這不是你……
頭上的光越來越亮,他不由閉上眼睛,再睜眼時,他竟真的看到了慕容瑾,那張依然俊朗的臉龐卻有些陌生,那個意氣風發的英雄怎的變得滄桑了?他擡手抹去不該屬於他的淚水,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慕容瑾睜大了眼睛雙手捧住葉琰的臉,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雙終於睜開的鳳眼,他歡喜極了!他的琰兒真的睜開眼了!他笑着流淚,“琰兒!我的琰兒!”
葉琰依然懵懂,被慕容瑾緊緊抱住,他能感受到男人緊緊靠在他的肩窩上,流淚……
他擡起手攀住慕容瑾寬闊的肩背,不由閉了眼,眼淚也跟着落下。
半個時辰後,小小的石屋擠滿了人,上一刻他們還存了最絕望的念頭,可看到那雙重新睜開的鳳眼,壓在他們頭上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曲老夫人更是喜極而泣,抱着葉琰哭了許久纔在衆人勸說下離開。
丹甘爲他診脈後留下幾顆藥丸才帶着其他人一同離開。
葉琰也是這時才明白,自己已經昏睡了整整一年。慕容瑾將他抱進懷裡,依然激動得難以自已,不住地吻他親他。他側身摸上對方長着胡茬的臉頰,慢慢地說道:“鬍子,怎麼沒有剃?”看到這張消瘦滄桑的臉,他似乎忘了自己在昏迷時想到的種種,只來得及心疼這人,沒法去恨他怨他。
慕容瑾握住他的手,吻啄那單薄的手心,似乎是討好般說道:“忘了,明天就剃乾淨,好不好?”
葉琰好笑地看着他,“你這樣,我也喜歡。”
慕容瑾高興地埋臉在他瘦小的手掌中,“你高興歡喜比什麼都重要!”
葉琰一怔,窩在他懷中不言不語,漸漸睡去。
翌日葉琰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就看到慕容瑾已經收拾乾淨的臉龐,那張臉上充滿了年輕人的活力,與昨日那極是沉靜滄桑的模樣完全不同。慕容瑾癡迷地看着他,沒有想到他突然醒來,來不及掩飾眼中的情緒就笑開了,一把抱起他,“寶貝,醒了?”
葉琰更是震驚,慕容瑾從未這樣寵溺地喚過他,心頭頓時沸騰起來,“瑾哥哥,你叫我什麼?”
慕容瑾抱住他親了一口,“寶貝,我的琰兒,你不高興我這麼叫嗎?”當然不會,慕容瑾能從他臉上那驚訝又高興的神情讀出他的心情。葉琰蒼白的臉上浮上些許紅暈,“我,我有點嚇到了。”
慕容瑾爲他洗漱穿衣,一邊道:“好,那以後不嚇你了。”葉琰一怔,馬上嗔怪瞪他一眼,“你就會逗我。”
慕容瑾笑着抱起他,“我錯了,這就給寶貝琰兒賠罪。”
葉琰氣得捶他,“你是不是從珩哥哥那裡學了這些輕浮言語?”
慕容瑾道:“討好自己夫人的話還用偷師嗎?”慕容瑾低頭,眼裡全是對眼前這人的愛憐,葉琰驀地撞進這柔情蜜意中,一時無言,又聽他低沉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訴說着:“不過是愛你的心聲罷了,以前我沒有全都說與你聽,以後,我便日日都將心底的話告訴你,愛你憐你,珍惜你。”
葉琰握緊了拳頭,他想要忍住梗在喉嚨口的哭聲,可是看着慕容瑾的那雙眼,他卻怎麼也忍不住。慕容瑾將他摟緊,吻掉他的淚,道:“以後換我來追着你,你高興如何就如何,好不好?”
葉琰伏在他的胸膛泣不成聲,他知道了,自己心中芥蒂,自己心中的害怕猶豫還有懦弱……死過一次了,他不想再死一次……可是,這個人這麼對他,他怎麼辦?
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哭過之後葉琰幾乎虛脫,長時間臥牀昏睡讓他的肌肉都出現了些許的萎縮,連下地行走都有些不穩,吃飯也是由慕容瑾一口一口喂完的。
丹甘知道葉琰徹底清醒後會焦慮忐忑,因此早早就來石屋看他。
葉琰看到丹甘有些高興,“師父!”
丹甘坐在他身邊,道:“吃過飯了嗎?”
葉琰點頭,慕容瑾知道他在意剛剛餵飯的事情,便牢牢握住他的手。
“那日在秀峰上,秦釗用畢生功力點在你的肩井穴上,你的武功……”
葉琰打斷他,“我知道,師父,我知道……”
丹甘點頭,“你要馬上恢復這十年來的蝕心功力是不可能的,但並非不能重新來過。當務之急是找到蝕心的解藥,將你體內的毒素統統化解。”
葉琰想起當初秦釗說的話,問道:“秦釗說,只有他才能救我,現在秦釗死了,我怎麼辦?”
丹甘拍拍他的肩膀,“秦釗所說的正是白央過給你的毒,藍鳳當時爲了輔助秦釗父親而改變了藥人的藥方,這個藥方我看過了,你修煉蝕心多年,這些毒素已經不足爲懼。所以不用擔心。”
葉琰大大鬆了口氣,“蝕心的解藥還差哪味藥?我這就去尋!”
說起至今未尋到的藥材,丹甘也有些無奈,“冰玉蛞蝓,這兩年我一直在託人各處尋找卻一直不見其蹤影,也許這機緣未到。”
慕容瑾捏捏葉琰的手,“那道人曾說我與琰兒成親定能護住他長壽,我想我們同去尋找,一定能找到的。琰兒,等你好些,我們就去尋這奇物,如何?”
葉琰反握住他的手,重重點頭,“嗯。”
丹甘看葉琰沒有灰心喪氣倒也放心了些,“我用秘法將你體內的蠱毒鎖在丹田,雖說壓住了毒性,但對你的身體也有傷害。我給你開了藥方,你好生收着,這藥每日都要服一帖。切忌動怒傷心,若是偶有毒發便吃一粒蝕心粉炮製的藥丸。”
葉琰接過丹甘制好的藥丸,“便是與毒噬時吃的藥一樣?”
丹甘點頭,“只是這毒性發作並無規律,所以平日裡一定要養好身子,若動氣難忍便多加一粒清心凝氣丸。”
葉琰認真記下,將藥瓶都仔細收好。
丹甘和慕容瑾看到他如此小心謹慎的模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慕容瑾柔聲道:“藥都放好了,我們出去走走吧,好嗎?”
葉琰一怔,看向丹甘,丹甘點頭,“去吧,多走走,身體才能恢復快些。”
慕容瑾當即給他穿上鞋子,拉着他起來。
兩人慢慢走着,不多時便走到教壇附近的瀑布前。
慕容瑾攬着葉琰,道:“第一次來苗疆時你還帶了我來看這瀑布,還記得嗎?”
葉琰看着眼前的飛流想起當時的場景,“你當時知道我會用毒傷人,讓我不要隨意使毒。”
慕容瑾輕笑,“嗯,你還爲此跟我吵過一架,但是什麼都不肯說把自己氣壞了。”說着將葉琰緊緊抱在懷裡,“以後我再亂說話惹你生氣,你想怎麼罰我都沒關係,但是別憋在心裡什麼都不說。”
葉琰擡頭看他,兩人四目相對,葉琰踮起腳尖親吻慕容瑾,“瑾哥哥,我喜歡你,我不想跟你分開,你答應我,一輩子都只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慕容瑾猛地點頭,“我發誓,這輩子只有葉琰一個愛人,若違此誓便讓我……”
葉琰捂住了他的嘴,將惡毒的詛咒堵住,“若你不要我了,我詛咒你也沒用,你肯答應我,就夠了。”
慕容瑾心中一緊,攬住葉琰後腦,虔誠地在他額上印上一吻。這個人會折磨他一輩子,不,要折磨他生生世世纔夠。他爲他受的苦,只有一生不足以償還。
“琰兒,我只願生生世世都能守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