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琰坐到熟睡的慕容瑾身邊, 輕輕趴在他肩頭,細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慕容瑾的臉龐,他要將慕容瑾的一切都牢牢記住, 以後就沒有機會再見他了。
想到以後的日子, 葉琰抱着慕容瑾默默流淚。他一點也不想離開慕容瑾, 這一輩子他都只認定慕容瑾一人, 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爭了, 那不如自己放手……
不知過了多久,他收起眼淚,偷偷吻了慕容瑾的脣, 低聲呢喃。
“瑾哥哥……”
楊柳和劉家兄弟進門,“少爺, 外面的守衛都被迷住了, 走吧。”葉琰點頭, 慢慢地不回頭地向門外走去。
後門停着一輛馬車,楊柳他們都知道這是勞茵準備的, 只是沒有想到這馬車竟準備得這樣齊全,車內暖爐軟榻一應俱全,甚至還薰着沉水香……這根本就是慕容瑾準備的。
楊柳看着似乎行屍走肉的少爺卻不知如何是好。葉琰前日曾說他要回苗疆,再也不回洛陽,當時他們都懵了。可是後來看到勞茵對他們的態度, 他們也明白勞茵是容不得葉琰在山莊的。既然如此就好聚好散。
馬車出了城門一路南行, 連夜進了南陽, 葉琰睡睡醒醒萬事不管。翌日清晨劉家兄弟才停下馬車在路上的一個小山坡休息。
楊柳扶着葉琰下車洗漱, 一邊爲他打理一邊說:“少爺, 你別鎮日躺着,稍稍走動一下, 別躺壞了身子。”
葉琰不答,只是看着太陽升起的地方,“離洛陽,多遠了?”
劉家兄弟答道:“少說有五百里了,慕容山莊的人應當追不上。”
葉琰點點頭,不是追不上,若要追早就追上了。心念至此葉琰竟笑了起來,實實在在嚇了這三人一跳,“楊柳,我們不回苗疆了,隨便找個地方住下吧,這殘軀折騰些什麼?”
楊柳着急道:“少爺!你這是做什麼,長老大人說了可以找到解藥,你怎麼能自暴自棄!”
葉琰笑了,“我怎麼是自暴自棄,我最是愛惜性命了。”他低頭看着自己那雙瘦得有些畸形的手,心裡很清楚自己可能連今年都熬不過,前人百年都難得一遇的靈物他真的能找到嗎……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楊柳看到這鬼怪的笑容嚇得六神無主,登時跪了下來,“少爺,老夫人走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你平安地活着,小的知道你醒後心中有許多思量,可是這些跟你的性命比起來都一文不值!少爺!”
葉琰依舊笑着,“我還沒死呢,哭什麼。劉二,你們自去吧,不要跟叔叔說,我自有安身之處。”他輕聲說着,但語氣十分堅決,無人敢忤逆。劉家兄弟面面相覷,“那我們送你到鄰鎮安頓下來再走。”
葉琰笑着點頭,轉身上車。楊柳跌坐在地上,眼淚嘩嘩地流,那個最是愛惜性命的少爺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怎麼會這樣!
這日黃昏,葉琰等人到了臨近的一個小鎮上落腳,小鎮上人家不多,主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麼商販。葉琰看着楊柳哭哭啼啼的樣子心中煩悶,就把他趕下車找住處。不過一會兒楊柳就回來了道:“城東有處院子空着,主人家說可以租借給我們。就是鄰居的院子不大幹淨,不然,我們還是在客棧住一晚就走吧。”
葉琰煩悶地擺手,“不走了,就住那兒。”
主人家帶着他們到院子裡,並留下一個雜役幫着楊柳打掃整理,院子很寬敞,屋子裡也算乾淨,楊柳更沒有理由勸葉琰離開。劉家兄弟當晚住了一晚,第二天才離開。
找到住處後楊柳就多了許多事情要忙,屋裡的物事該扔扔該添添,還要買柴米油鹽,一下忙得暈頭轉向,還好有個雜役幫着看門做苦力。等到了葉琰喝藥的時辰又腳不沾地地去煎藥哄小少爺喝藥,雜役小哥取笑他,“本以爲你這樣大戶人家的貼身小廝挺作威作福的,看着卻是個勞碌命。”
楊柳不好跟雜役小哥說什麼,自顧自去忙。
住了兩日,突然南風起一下熱起來,出門時沒有收拾多少東西,楊柳怕葉琰受不住熱,只好出門到南陽城內給他買些絲布做衣裳,出門前囑咐這雜役到時辰去提醒葉琰熬藥喝藥。
葉琰坐在院中看着楊柳出門,心中更是煩悶,本來就沒什麼人說話,這下更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他百無聊賴地坐在躺椅裡,看着藍藍的天,回想起這幾日似乎都是這麼過的,好像離了洛陽後,自己就沒了記憶似的,跟個傻子似的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能做什麼呢,又能想什麼呢?
索性什麼都不想,也許某一天就不知不覺地去了。
他依然是怕死的,不想死的,只是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怎麼樣能活下去。在害怕的時候就安慰自己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麼呢?
突然從門外傳來恐怖悽怨的嗩吶聲,他驚得坐起身,問道:“這是什麼聲音!”
那雜役就坐在不遠處,突然聽到他的呵斥也嚇了一跳,“少爺,這是送靈呢。”
“送靈?”雜役笑着走過來扶他,兩人走到大門前,雜役打開門上的小窗,“您看,”外面果然飄着白色的紙錢,小哥眼神古怪地朝右手邊看去,“不瞞您說,這院子空了小半年了,也就您這樣的外鄉人敢來租住,隔壁那個院子裡住着一個怪人,晚上沒事就瞎彈琴,彈的都是些淒涼陰森的調子,周圍的人都受不了,大家上門找他幾次都不成。後來他突然就不彈了,大家還以爲他終於識趣了。哪知過了幾日幾個小孩闖進去撈風箏才發現他竟是死了。”
葉琰睜大了眼睛看他,“怎麼死的?”
小哥低聲說:“聽衙門裡的大哥說是病死的,癆病。這怪人是個外鄉人,無親無故的,前日纔有個家僕過來給他料理後事,不過屍體都臭了。聽說可是京城裡的大少爺呢,大約是家裡嫌他得了這病趕出來的。臨了了只有個家僕來送葬,也是可憐。”
葉琰聽得最後一句突然抖了一下,猛地推開這雜役,腦子裡亂哄哄的,無親無故,只有個家僕送葬……這不是說的自己嗎,若是他死在此處,慕容山莊也不會來理他,只有楊柳一個人,給他穿衣給他上妝送他入殮……只是這麼想着他似乎就看到了那樣淒涼的場景,不,他不要這樣!他痛苦地抱住頭,咬緊了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一直守在門房上的慕容瑾此時卻再也無法繼續藏匿,眼看這人就要撞上躺椅飛身衝下去將他抱住。
葉琰不敢相信地看向這個不速之客,心中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產生幻覺了。
慕容瑾片刻不停地把葉琰抱進臥房,在牀沿上坐下更緊地抱着懷裡的人,感嘆這瘦弱單薄的身軀終於回到他的懷裡,他歡喜極了,甚至感動極了。埋首於那單薄的胸膛,聞着那不自然的藥香和體味,他眼眶發熱,“琰兒,琰兒,琰兒,我的琰兒……”
葉琰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徹底崩潰,眼淚滾滾而下,哭出聲兒來,雙手攥成拳狠狠地捶打慕容瑾的肩膀。
慕容瑾卻不覺得疼,他知道葉琰是真的狠心要打他,拳頭使盡全力甚至連身子都跟着顫動,不過葉琰根本使不出力氣。想到此,慕容瑾的眼角溼了,他強忍着哽咽,哀求道:“琰兒,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葉琰聽了心中委屈之感更是劇烈,“是你不要我的!是你!”
慕容瑾連忙擡起頭看着他,握住他細瘦的腕子,“我要,我要!琰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娶任何人,只有你一個,留在我身邊,好不好?”說着他低頭輕吻那雙毫無美感的小手,曾經細嫩白皙的模樣早被病痛消磨乾淨了,皮包骨的樣子讓人看着心驚。
很快就會好了,很快就會好了。慕容瑾安慰着自己,他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心中所愛的痛苦,失而復得的寶貝他不能再失去一次。沒有人能從他身邊將這人奪走。
葉琰被那纏綿的輕吻燙得心頭髮熱,他不敢相信慕容瑾的話,可是他又想相信,他不想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死在窮鄉僻野裡,他不想……
慕容瑾擡頭看他的眼睛,那委屈而無助的眼神透露出他內心的動搖。慕容瑾卻不逼他,虔誠地吻他的額,“你若不想回去,那我就陪你在這裡住下,只要你別趕我走。”
葉琰怔怔看着慕容瑾,“真的嗎?”
慕容瑾點頭,“絕無虛言。”
黃昏時分,楊柳高高興興地推門進來,卻沒想到看到一院子的故人,他將手裡的東西往阿昌懷裡扔去,氣沖沖地往葉琰臥房跑去。慕容瑾如果來了,他們如何還能繼續逃脫?這個慕容莊主已經不是葉琰求生的動力,反而是讓葉琰厭棄人世的罪魁禍首!
他推開葉琰的房門,果然看到那個江湖上人人敬佩的大俠士坐在牀邊輕薄自己的少爺。慕容瑾回頭看他,隨即輕輕放下葉琰的手,向楊柳走去示意兩人出去說。
楊柳一走出迴廊便不再顧及些什麼,“慕容莊主既然已經放少爺離開,爲何還要尋來!”
慕容瑾道:“他想走我便讓他走,配合他演場戲而已。現在他想通了,我怎麼還能放他在外面受苦?”
楊柳咬牙,“你本就是爲了激少爺回心轉意才設了這個圈套!卑鄙小人!少爺不能再去你那山莊!他會被氣死的!慕容莊主!小的求你,少爺與你也做過夫妻,請你顧念往日情分放過少爺吧!”
“你主僕二人隻身在外,能保他性命?若不能,何來放過一說!”慕容瑾厲聲呵斥,他知道楊柳是忠僕,但只要想到葉琰性命危在旦夕他就無法冷靜。
楊柳噗通坐到地上哭了起來,慕容瑾說的他都知道,正是因爲知道所以才更爲葉琰難過,爲什麼他的少爺小小年紀就要這樣遭罪,爲什麼他們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爺卻要這樣折磨他的少爺!
阿昌連忙過來拉他,“別哭了,把少爺吵醒你就高興了!”楊柳狠狠拍開他的手,似乎把不能嚮慕容瑾宣泄的憤怒都撒到阿昌身上,阿昌好笑又好氣,硬是把他拉進後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