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舅府內堂,梅馥被拋在厚實的地毯上,一片紫色衣襬立在眼前。
梅馥狼狽地爬起,阿九已退出去順道將門閉死,梅馥試着拉了拉,無果,便不再掙扎,轉身直視夏雪籬,說不出是憤怒還是賭氣。
“國舅說我違令不遵,即便要審,也該到衙門升堂纔是,將我帶到貴府是什麼意思?”
話未說完,已被他一把扣住下巴,重重的吻便落了下來,梅馥只覺脣瓣生疼,下意識一把推開了他,踉蹌後退。
“夏雪籬!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日既然說了那些話,現下又把她擄至府中,還.......這是在耍她玩嗎?
梅馥既惱怒又羞憤,夏雪籬卻毫無戲虐之色,他目中冷冽未褪,難得不帶一絲笑意。
“怎麼?好歹我也是你第一個男人,恩愛一場,你卻連個喜帖都吝嗇送來?”
被他這麼一質問,梅馥反而一頭霧水。
“封三娘成親,爲何要給你送喜帖?”
夏雪籬怔了怔。
“封三娘?”
話一出口,夏雪籬立馬便後悔了,所謂關心則亂,他路過太白酒樓,下意識地掀起轎簾,誰知竟是在辦喜事,見梅馥和白鶴軒俱是一身紅衣,便主觀地認爲她這麼快就忘了自己,改投別的男人懷抱了。
梅馥低頭看看身上紅衣,馬上反應過來,試探性的問。
“難道你以爲是我?”
夏雪籬沉默了,望着她開始思考該怎麼圓場。
梅馥卻不給他狡辯的機會,上前一步。
“你吃醋了?”
夏雪籬下意識後退一步,平靜地道。
“沒有。”
梅馥越發肯定了,乾脆抓住他的衣襟。
“你就是吃醋了!不然你倒是解釋一下啊?”
夏雪籬恢復從容,想了想,道。
“即便我不喜歡,我也不允許你那麼快就跟了別的男人,這樣很沒面子。”
“你騙鬼呢!”
梅馥這次可不會再被他那些狠心的話傷到了,她猛然抱住他。
“爲什麼啊夏雪籬?你明明就喜歡我!爲什麼要趕我走?你有難言之隱?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啊!無論是什麼,我都願意和你一起面對!”
夏雪籬想推開她,無奈梅馥像個八爪魚一般緊緊纏住他,懷中的人溫暖柔軟,夏雪籬一時不捨,擡手撫上她的臉。
“沒有辦法.......”
梅馥急了。
“怎麼會沒有辦法?你倒是告訴我啊!”
夏雪籬嘆了口氣,有些悽惶地道。
“千日光陰,紅塵緣盡,既然註定無法陪你一生,不如早些......”
話未說完,眼前明媚的身影竟有些模糊起來,一股寒氣匯達四肢百胲,夏雪籬雙脣微張,還未發出聲音,人便重重後傾,帶得梅馥一起倒在地毯上。
梅馥大驚,還沒反應過來,阿九已經飛奔而入,推開她抱起夏雪籬往臥室內走。梅馥連忙跟了進去,不過眨眼功夫,夏雪籬的容顏已是褪盡顏色,梅馥握着他的手,只覺猶如寒冰,見阿九無動於衷地站在一旁,她忍不住慌了神。
“你還呆愣着做什麼?他痼疾犯了,藥呢?去拿藥啊!”
“沒有藥。”
阿九神色平靜,盯着她的目光卻似兩把尖刀。
“爲了不讓你看出破綻,上個月,主子便把最後一粒續命的血玉丸吃了,如今入冬,藥效散去,他的身體自然是強弩之弓,再撐不住了。”
見梅馥驚愕迷茫的樣子,阿九不知爲何,竟有些報復的快感,趁着夏雪籬昏迷,他乾脆對她道出實情。
“主子從前一向身體很好,根本沒有過痼疾,早些年那會,他還饒有興致地讓我教他練劍,他這是中了毒。”
“中毒?”
“沒錯,段尚書說,應該有五年了。”
“五年?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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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籬樹敵太多,所以疑心也甚重,在府上用茶飯前,阿九都會先用銀針試過,若是外出,也會帶着專門的器具,誰有這個機會?
見她不信,阿九自袖中取出一樣方正如印鑑的東西,扔在地上,梅馥撿起來一看,發現那是個包裝精巧的茶餅,外皮上印着六個字:上供龍團鳳餅。
這是陳國宮廷名茶,本朝沒有,只有每年會進貢一批到宮中給帝王御用...梅馥恍惚想起在小皇帝李玥的案頭上見過。
“這是我夜探皇宮順出來的,裡頭注了一味天下難尋的奇毒,你猜猜,這是誰幹的?”
梅馥幾乎將下脣咬出血來,不敢也不願相信自己的猜測,非要阿九親口說出來。
“怎麼?你不願說?主子也不願,我卻猜到了,真是個孝順的好外甥!”
阿九望着牀上毫無意識的夏雪籬,緊捏雙拳。
“說出來你也許不信,天下人都道主子挾持幼主竊國弄權,可誰知主子攝政,確實是先帝臨終所託,太后軟弱,太子年幼,若不是主子借得太祖皇帝賜給戚家將軍令,調大軍圍住皇城震懾各方勢力,淮王早在先帝薨逝時就會殺了李玥。當然,戚煜答應借將軍令,也有他的想法,他看着主子長大,對他一直十分欣賞,希望扶主子坐上那把椅子是真,當然,條件是要立他妹妹戚煙爲後,主子爲了穩住他,便乾脆坐實當個目無天子的弄權國舅,一面拉攏戚家對付淮王,一面又利用淮王背後的清流勢力制衡戚家,種種手段用盡,揹負一世罵名,其實都是爲了他這寶貝侄兒的江山穩固,可他李玥瞎了眼,只當主子覬覦他的皇位,可嘆主子一顆苦心都用到狗身上去了!最終還被他反咬一口,若不是主子攔着,我就算碎屍萬段也要進宮殺了這小子!”
阿九拿過梅馥手中的茶餅,一掰兩半,在手中捏成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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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倒也狡猾,這毒的用量極輕,日積月累,毒性深入骨血肺腑,已達到了致命的程度。”
梅馥只覺兩耳嗡嗡作響,終於回神,倉皇無措地揪住阿九衣襬。
“沒有辦法嗎?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嗎?”
阿九冷笑一聲。
“主子查到段家乃醫聖後人,所以明知段瑩然是淮王派來的臥底,依舊刻意接近,可惜段瑩然醫術淺薄,連他是中毒也看不出來,這天下,唯一能替主子解毒的段尚書,卻表示除非主子娶他女兒,否則絕不醫治。威逼利誘的手段我們都使過,但也不起作用,這段老頭軟硬不吃,愛女如命,知道段瑩然的心思,才以此相逼。”
梅馥的淚落了下來。
“我懂了,所以他趕我走,是因爲和段尚書有約,繼續和我在一起,便會沒命......”
阿九冷冷瞥她一眼。
“你錯了,主子聽了段老頭的話,當即拂袖而去,只是段瑩然不死心,還在想各種辦法替他解毒,上次去靈鸛寺求藥,也是段瑩然的主意,可惜造化弄人,我們剛到南山,主持便圓寂了。”
“主子知道自己剩下的時日不多了,又不想你青春守寡,這才放你自由,誰知你偏偏又來招惹他...”
梅馥心亂如麻,阿九後面說了些什麼,她完全沒有聽見,只是喃喃自語。
“所以,只要娶段瑩然就能解毒,我明白了.......”
白鶴軒追至夏府,立即被門口的侍衛攔住,他怒由心生,且是有備而來,正打算硬闖,那兩扇高門卻開了,只見梅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
白鶴軒高懸的心將將放下,卻發現梅馥赤紅着一雙眼,腳下生風,徑直越過他往前走去,白鶴軒急了,連忙跟了過去。
“阿馥,你要去哪?”
梅馥終於回頭望了他一眼,聲音極低極冷。
“進宮。”
小皇帝李玥今夜歇在沈冰慈的寢宮內,淮王謀反的事,讓他深受打擊,一直以來最信賴的皇叔,居然早就對他的龍位心存覬覦,任誰也難以接受。
失望挫敗之後,他必須重整精神對付,爲了不打草驚蛇,他依舊假裝寵幸着淮王支持的沈冰慈。
沈冰慈彈了會琴,含情的目光掠過李玥,見他也正望着自己,雙眼熠熠發光,那目光讓人面紅耳赤卻又膽戰心驚,於是停琴走至李玥身邊,溫順地坐在他懷中,抱住他的脖子撒嬌。
“皇上,臣妾彈得如何?”
李玥不動聲色地收起目中殺意,回抱住她。
“愛妃琴藝高超,朕幾乎聽得着迷。”
沈冰慈嬌笑着鑽入他懷中,李玥順勢將她抱起,走向牀帳,卻聽外頭一陣吵嚷。
“梅淑人!哎,梅淑人!皇上指的無需通傳可不包括這種時候!”
“站住!您若執意硬闖,休怪屬下無禮了!”
身後的珠簾噼啪作響,李玥回身,梅馥已是闖了進來。
李玥不由皺眉,這梅馥,仗着與自己關係好,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但她再怎麼瘋狂,卻也不至於大半夜在他招幸后妃的時候發瘋吧?難道是香薴出了什麼事?
見梅馥雙目血紅,面如修羅,李玥越發坐實了心中猜測,馬上擔心起來,見自己的親信何佑追進來要把梅馥拖走,連忙放下沈冰慈。
“你們先退下。”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猝不及防間,梅馥突然順勢抽出何佑腰間佩劍,直直刺向李玥。
李玥大驚失色,在沈冰慈的尖叫聲中跌坐在牀,梅馥的劍鋒險險停在他鼻尖,終是下不了手,她扔掉劍,狠狠摑了李玥一巴掌。
“護駕!護駕!梅淑人行刺了!”
何佑首先反應過來,出手如電擒住梅馥,將她雙手反剪押住。
沈冰慈見梅馥被拿下,連忙從宮女手中接過帕子替李玥敷臉,不失時機地道。
“皇上,梅馥簡直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李玥驚魂未定,對沈冰慈的話置若罔聞,只是捂臉看着梅馥,又怒又恨。
“你、你瘋了嗎?”
“爲什麼?”
兩行清淚自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流出,梅馥嘶聲詰問。
“爲什麼???”
沒頭沒腦的質問,讓李玥莫名其妙,可看梅馥失望至極的面龐又不是無緣無故,奈何天子尊嚴受到血洗,他現在根本沒心情問梅馥原由,冷哼一聲,命令道。
“來人,將梅馥打入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