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差點沒忍住回頭看他。
算計自個兒和她爹?
算計啥?
一直目視前方的目光落在顧蓮身上,她似乎在纏着顧清,姐妹倆的說話聲非常大,在嘈雜的布莊裡也能讓人聽得清楚。
顧蓮說要花銅子給顧清扯幾尺布做衣裳。
顧清蠢,一心只想着佔便宜,歡喜的擠在人羣裡挑布,壓根就沒往顧棠這邊瞅,但凡她回頭看一眼就能看到,顧天寶此時就在顧棠身後站着。
只有顧蓮,時不時一臉擔憂的往這邊瞧。
看來,顧蓮這是有意在幫着支開顧清。
顧棠微微側頭,低聲問顧天寶:“她們有說如何算計嗎?”
“沒說,就說要在冬日大集上算計你跟二叔,說要二叔哭着後悔,這輩子都沒法再見到你……”
讓她爹哭着後悔,這輩子都沒法再見到自個兒?
顧棠細細品着這話。
要是按着這話裡的意思來推理,馮氏跟顧枝兒要算計的應該不是她爹。
她們要算計的,應該是自己。
只要她出事了,她爹纔會哭着後悔,且再也見不到自己。
至於她們會做出什麼事來算計自個兒,這事不難猜。
要麼趁着人多,把她弄走殺了,要麼就找人牙子偷摸的把她賣了。
讓她爹這輩子都沒法再見到她的法子,只有這兩種。
“這事我記住了,會小心的。”顧棠低聲迴應着。
顧天寶沒說話,慢慢從她身後挪走。
顧棠忽然喊住他:“你孃的喪禮真辦成了?”
提起這事,顧天寶滿身陰鬱:“辦成了,他們都覺得我娘死了纔是最好的。我爹已經請了媒人在四處尋摸親事,說是有信了,年前應該會娶進門……”
顧棠:……瑪德!佩服!顧連升的每個騷操作都能刷新她的認知和下限!
她心中一動,若是魏氏在顧連升成親當日活着回來……那想必一定非常精彩!
一家子人,定是狗咬狗!
“你還想救你娘嗎?”顧棠低聲問他。
顧天寶渾身一僵,猛然回頭:“想!”
這聲“想”非常響亮,三叔公跟顧平安都聽到了。
祖孫二人此時才注意到顧天寶,眼中劃過一抹詫異。
顧棠忙安撫了一聲:“沒事,別搭理他,他沒惡意。”
接着,便瞪了顧天寶一眼,低聲呵斥:“喊什麼喊!生怕顧清聽不到?!”
顧天寶一臉後怕,忙扭頭看了一眼顧清,見人還在一心挑布,二姐則衝他暗中擺手示意,意思是顧清沒聽到。
“對不起……”他按下怦怦亂跳的心,一臉羞惱的跟顧棠道歉。
聽到這聲“對不起”,顧棠是真的詫異,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見他穿着舊襖子,原先肉滾滾的身形,如今竟是瘦了一大半!
就這身形,誰見了也不會說胖,關鍵這人好像突然抽條長個子了,比自個兒高出好多來。
臉上沒有肥肉推擠,五官也漸漸舒展開,竟是難得的清秀。
就是瞧着不像顧連升,也不像魏氏。
“你是……天寶?”三叔公目光直直的看過去,一臉愣怔。
“叔公,是我。”顧天寶靦腆的笑了笑。
“你這孩子竟是瘦了這麼些……瘦了好!瘦了人才精神!你這模樣倒是像極了你太奶!”三叔公嘆了一聲氣,很是感慨。
模樣像太奶?
顧棠又打量幾眼,長得不像爹孃像太奶,那是顧家的種沒跑了。
方纔她還驚了一瞬,以爲魏氏給顧連升帶帽子了。
“你先過去找你姐,最近別在家裡提你娘,回頭我跟我爹說說你孃的事,讓他幫忙找些人去尋尋。”
得了這話的顧天寶紅了眼,不住地點着頭,往顧蓮那邊走去。
將走了沒兩步,他忽然又退了回來,湊到顧棠跟前兒,將顧清要去程家做奴的事說給顧棠聽。
顧棠眨眨眼:“哪個程家?”
“就是北安城裡的那個程家,聽說他家還出了娘娘。這事,是姑姑的妯娌李嬸子幫忙介紹的。”
說完這話,顧天寶不再停留,匆忙去尋顧蓮。
顧棠被這話砸的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看向三叔公,只見人氣的胸口起伏,臉黑的能滴墨汁。
“我大伯是不是瘋了?他日後不走科舉了?”
這要是被外人知道,在科舉期間將閨女賣進富貴人家爲奴,他就算走狗屎運考中頭名狀元也別想做官!
那些御史能彈劾死他!
“好在你們這一房過繼走了,影響不大。就是……這人怎麼能蠢成這樣?讀了幾十年的書,難道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三叔公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顧棠安撫道:“跟他們置氣犯不着,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選的路,日後跪着也要走下去,與咱們無關,不用理他們。”
話雖這般說,可這事實在是太過氣人。
家裡又不是揭不開鍋,明明養着兩個讀書人,馮氏手裡還頗有積蓄,怎麼就幹出這般糊塗事來?
三叔公實在是想不通,眉頭緊皺,接連嘆了幾聲氣。
顧棠讓顧平安哄哄人,她去找族長媳婦楊氏問問,看看賬算好了沒,她給了銅子好回家,外頭還有人等着算計她呢。
買木棉棉絮的人家太多,各家的分量又都不一樣,楊氏聽聞顧棠要走,將其他人家的賬暫且擱置,先算了顧棠的。
算好後,顧棠將銅子遞過去,跟衆人說了一聲有事先走,讓顧平安背上棉絮,祖孫三人轉身出了布莊。
李氏跟漢子們一直在門口等着顧棠,每一個出來的人他們都仔細的打量。
沒等多久,終於讓他們等到了人。
知道有人想算計自個兒後,顧棠一踏出布莊便警惕起來。
當那七道異常火熱的眼神落在身上時,顧棠寒毛直豎,立馬察覺到不對頭。
她拽着三叔公的衣裳繼續往前走,不動聲色的跟三叔公搭話:“這人還是這般多,都沒散去。”
說這話時,她向四處打量,像是真被人多驚到了一般。
三叔公毫無所覺,扭頭跟顧棠說着:“估摸要到下晌纔會散去一些。冬日日頭短,有些不留在城裡的,爲了不摸黑回去,下晌的時候,指定是要早早回去的。”“那咱們回吧,等下晌人少點再來逛。”顧棠已經注意到,有幾個眼神不同的男子在盯着她。
估摸是覺得她察覺不到,看過來的目光一點也不遮掩。
祖孫三人還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顧天寶的叫喊:“叔公!”
聽到顧天寶的聲音,三人回頭望去,只見顧天寶帶着顧蓮朝這邊擠來,身後還跟着陰臉的顧清。
好不容易擠到跟前兒,顧天寶一臉小心的賠着笑:“叔公、堂妹、堂弟,我聽大婆說,你們要去城門口等二叔。我跟大婆說了一聲,我們跟你們一起去城門口等人,若是我奶他們回來找我們,大婆會跟他們說的。”
顧棠方纔用的理由就是先去城門口。
村裡的牛車都停在城門口,她就說先去那邊坐着等人。
這就是個藉口,事實上,他們是打算回小院的。
三叔公有些爲難,顧棠倒是心中一動,覺得這是個機會。
她搶在三叔公開口前攬下這事:“我爺跟平安說要去買筆墨,我嫌累,不願意跟過去,正愁沒人陪我一道去城門口。既然你們要跟着一起,那咱們就搭個伴。”
三叔公眼皮直跳,暗中瞪了顧棠一眼,忙道:“爺可不放心你們幾個孩子去城門口,爺跟你們一道去。等將你們送到地兒我再帶平安去買筆墨。”
這怎麼行,老爺子跟平安要是去了,她還怎麼甩開人?
顧棠伸手拽了拽三叔公的衣裳,又揹着人衝他眨眼睛。
“您這來回的折騰,這雙腿還能受得了?北安城我如今算是混熟了,這街上又到處都有衙門裡的人在巡視,您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就這麼說定了!”
丟下這話,她也不給三叔公反應的機會,帶着顧天寶三人往另一條路上擠。
三叔公急了,想去追人:“這丫頭!”
“爺!”顧平安忙攔住他,“您別追了,您還沒看出來?我二姐這是想揹着咱們做自個兒的事。您別管了,就我二姐那腦子,等閒人不是她對手,不會有事的。”
三叔公一臉擔憂:“今兒人太多,每年這個時候,那些搶孩子的柺子們個個都猖狂的不行!
偏你二姐又生得一副好模樣,正是那些柺子們眼裡的好物件!這讓我如何放心的下?”
顧平安沒往柺子上面想過,乍一聽三叔公這麼一說,方纔的不以爲意當即消散,也跟着擔心起來。
“那要不……咱們這會子跟上去?”
三叔公往顧棠走的那條路上望,此時早已看不到顧棠的身影,就連顧天寶他們也沒了影。
幾個身高還沒長成的孩子,擠在人羣裡,宛如水滴入海,根本就找不到人。
“你揹着三十斤的棉絮擠不動,將棉絮送到你大婆身邊,就說咱們還要去別的地兒買東西,棉絮就暫且放在布莊裡,等會兒咱們回來再拿。”
“好!”
顧平安將背上的棉絮往上送了送,再次擠進布莊,將棉絮送到族長媳婦身邊。
等他從布莊裡出來,祖孫倆便追着顧棠往城門口那邊擠。
若是大街清空,顧棠離三叔公並不算遠,也就二三十米遠而已。
顧棠一邊往前擠,一邊不斷地的四處觀察着,發現那幾個男子離她越來越近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顧天寶,很是不解:“你既知道奶跟姑姑要算計我,這時候你還湊上來?”
顧天寶抿了抿脣:“我若是跟着你,奶跟姑姑沒準就不敢動手了……”
四丫要是出事了,二叔肯定是沒心思幫他找孃的!
所以,四丫不能出事!
顧棠扯了扯嘴角:“那可說不準!”
跟着她的男人們靠近到一定距離後,停止了繼續靠近,而是故意在前頭攔他們的路,把他們不停地往東邊擠。
顧棠不動聲色的隨着他們的動作往東走,越走越偏。
顧天寶跟顧蓮都沒察覺到不對,一心跟着顧棠走,也齊齊走偏了。
墜在最後的顧清被攔在包圍圈外,看着越走越遠的三人,又氣又慌,竟是當街叫罵起來。
“死丫頭等等我!你走這般急,莫不是趕着去投胎?!”
聽到顧清的叫罵,顧棠回頭望了一眼:“火氣這麼大?誰惹她了?”
聽到這話的顧蓮有些尷尬:“她要買緞子做衣裳,我手裡的銅子不夠,她便罵我耍她……”
天地良心!
她雖然爲了幫小弟確實故意將大姐支開,但給大姐買布卻不是假的。
她手裡的銅子夠買幾尺麻布的,足夠做一身衣裳。
可誰料大姐竟是眼高瞧中了緞子!
那樣的緞子,最次等的也要好幾百銅子一尺,她哪裡買得起?
顧棠沒說話,貪婪和愛慕虛榮是顧清的本性,對於這種人,基本是沒救的。
怪不得她會願意去程家做奴。
她跟阿狗夜闖程府時,發現那些個在主子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比一般商戶人家養的姑娘小姐都要精細。
顧枝兒的妯娌怕是沒少拿此事忽悠顧清。
隨着越走越偏,男人們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了起來,並再次向他們逼近。
顧棠不再搭理顧天寶和顧蓮,索性順着他們的意,繼續往東偏,最後竟是進到一條衚衕裡。
這時候,男人們不再躲藏,徑直走出來,越過顧天寶和顧蓮,全都往衚衕裡追顧棠。
姐弟倆看着這一幕當即白了臉!嚇得渾身直哆嗦。
“趕、趕緊回去找二叔!”顧蓮扯着人就要走。
顧天寶沒動:“去哪找二叔?等咱們把二叔找來,人早跑的沒影了!”
“那咋辦?!”顧蓮慌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你倆這是在幹啥?”終於追過來的顧清,沒好氣的瞪着他們,“怎麼不走了?”
“有人要抓四丫!”顧蓮抹着眼淚,指了指衚衕,“四丫跑衚衕裡面去了!好幾個男人追了進去!”
顧清聞言一愣,接着便笑了起來:“先前奶還罵老天瞎了眼,這回好了,老天聽到了奶的話,終於睜開眼罰四丫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顧天寶瞪他,“那些人八成是柺子!四丫要是被他們抓走,這輩子就完了!”
“那是她的命!”顧清一臉陰冷,“她命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