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子從衚衕裡出來，沒有圍牆遮擋的外面寒風刺骨，冷風瞬間浸透身體，冷的他不停地哆嗦着。
雙手抄在袖子裡，縮着脖子往人羣裡擠，打算去尋老孃。
李順子的老孃高氏，今兒除了置辦過冬的東西以外，另外還要賣幾隻家中餵養的羊。
李家餵養的牲口裡，除了牛，另外還餵養了三隻母羊。
這三隻母羊與旁的羊不一樣，體型都不大，成年公羊也就四五十斤左右，母羊稍小一點，估摸有個四十來斤。
體型不大，這下崽子也不太行，每年只下一窩羊，一窩一到兩隻左右。
養羊不能只喂草，還得喂糧食，不喂糧食它就不長肉。
可糧食是金貴物，人都不夠吃，哪裡捨得餵給羊？
因此，很多養羊的人家，寧願讓羊瘦骨嶙峋賣不上價錢，也不捨得喂糧食。
李家的羊也是這般，從來不喂糧食，春夏兩季喂青草，秋冬兩季喂乾草，喂出來的羊，不說瘦骨嶙峋，但也是個個皮包骨！
李順子偷摸着去給張氏送炭時，高氏牽着三隻小羊在人羣裡擠來擠去，打算找個地兒擺攤賣羊。
找來找去，高氏見賣狗的四周圍滿了人，索性牽着羊在一旁站定，衝着來來往往的人羣高喊着：“賣羊嘍——”
這一嗓子還真引來不少人注目。
冬日正是吃羊的季節，滋補暖身，極爲養人。
衆人尋聲望去，在高氏身邊看到三隻小羊羔，還沒長成，瘦的皮包骨，撐死十幾斤重！
這樣的羊是賣不上價錢的，那些屠戶瞧不上這樣的羊，只能養羊的人家自個兒上街叫賣。
看到這種羊的衆人很快都沒了興趣，繼續圍着逗弄幾隻小狗。
失去衆人的注目，高氏也不失望，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這三隻羊羔子確實不好賣，若是再大一些，或許會好賣些。
可今年家裡的三隻母羊配種太晚，到了冬日，這羊羔子還沒長成。
若是不賣繼續養着，等翻過年天一暖和，這羊價就會掉下來許多。
到那時再賣，那是鐵定虧的！
至於再養一年，等到來年的冬日再賣？那更不行！
白養一年太久，萬一有個病啥的，這羊說死就死，到時血本無歸，她能哭死！
高氏面上帶着笑，不斷地的沖人羣喊着“賣羊”，實則心裡焦急的不行，這要是再賣不出去，那可真要砸手裡了。
顧棠就在高氏不遠處站着，身旁是三叔公和顧平安，對面是族長、族老們，並一些村裡人。
三叔公在跟族長他們說話，詢問顧連山帶了多少村民去山腰村。
顧棠聽了一會兒，得知她爹帶了十五六個壯年漢子，以及四個膀大腰圓的嬸子大娘，心裡鬆了一口氣。
人數不算少，加上還有阿狗在背後坐鎮，十成十是沒問題的。
後面的話顧棠沒再聽，她開始走神，四處瞅着人，沒看到馮氏和顧枝兒。
她有些失望，見不到她們母女，那好戲也就看不成了。
“二姐，你瞧那羊！”身旁的顧平安突然拽了拽顧棠的衣裳，指着高氏身旁的三隻羊羔子，讓她細瞧瞧。
顧棠不明所以，擡眼掃了幾眼，不知道這有啥可瞧的？
“三隻皮包骨的羊羔子，你喜歡？”
“我當然喜歡！你沒認出這羊來？”顧平安一臉不解，“這種羊小時候爹給咱們煮過一回，沒有一點腥羶味！吃起來極其鮮美！”
顧棠仔細的回想一番，確實有吃羊肉的事，但不確定吃的是不是這種羊。
“你沒認錯？我怎麼看着不像？”
顧平安一臉篤定：“不會認錯的！當年咱們吃的那羊肉，是我跟爹一起去買的。那屠戶說，這種羊叫矮腿羊，是咱們這邊特有的一種羊，肉吃起來極其美味，沒有腥臊味。
就是太難養，個頭不大，又容易生病，身上的肉長的極其慢！得草料加糧食一起喂，至少要餵養一年半，兩年是最好！”
聽到這話，顧棠很是驚訝：“照你這麼說，這種矮腿羊就不是農家人能養的起的。
又是喂糧食，又是餵養一年半或是兩年的，別的都不提，只這中間耗費的糧食就不是一般人能承擔的起的！”
“是這麼個理兒，當初李家買這羊時，村裡人個個都在勸他們，可惜李家愣是沒聽進去，不管不顧的買了三隻母羊，花費了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顧棠伸出兩根手指，非常不可思議。
“三隻羊，還都是母羊，二兩銀子就能買下來？一聽這價錢就該明白，這羊絕對有貓膩！”
顧平安點頭：“當初村裡人也是這麼勸李家，可惜李家聽不進去，鐵了心要撿這個‘漏’。
等羊一到手，餵養半年後，李家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這不是‘漏’，這就是個‘坑’！”
確實，這樣的羊，對於農家人來說，確實是個坑。
但對於那些不缺銀子，又好吃的人來說，這羊又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比如顧棠，她的記憶裡有原主吃羊肉時的記憶，那種美味深深的刻在腦海裡，饞的她像親自試試。
“哪家肉鋪有賣這種羊肉的？等會兒咱拉着爺去買些回去，晚上燉羊湯吃！”
“西街這邊沒有賣的，這種羊的羊肉賣的價錢太高。一般的羊肉，四五十銅子一斤便不得了了，這羊肉，至少七十銅子一斤！”
“嘶——”
顧棠到抽一口涼氣：“這可真是高價了！不對，若是這般，李家這幾年早該富裕了纔是，這羊再是乾瘦，也比一般的羊肉貴，算算，還是能賺一些的！”
“這羊跟別的羊不一樣，這羊要想肉質鮮美沒有腥羶味，那必須得餵養的圓潤有肉，渾身上下都肉墩墩的，宰殺後，那肉纔是最好的。
反之，這羊越瘦，這肉便越是有味道。就李家這三隻羊羔子，宰殺後，這肉與普通的羊肉沒區別，都帶着一股子腥羶味，賣不上高價的。”
好神奇的羊種！
顧棠一臉稀罕，想吃羊肉的心思越發濃郁起來。
砸吧兩下嘴，她轉身去纏三叔公，說饞羊肉了，想去買羊肉吃。
聽到這話的顧族長很是不解：“前兒你爹可是買了兩頭宰殺好的羊！想吃就回去砍一隻羊腿下來燉湯，作甚還要去買？”
“這不一樣。”顧棠指了指高氏，“我想買那種矮腿羊的羊肉，平安說，這種樣的羊肉，吃起來極其鮮美！沒有一點兒的腥羶味！”
聽到顧棠的話，在場的衆人目光齊刷刷的看向高氏——身旁的三隻羊羔子。
“你這丫頭是個會吃的。”顧族長呵呵一笑，“這種羊的羊肉可不便宜。”
“我不買多，就買個一斤嚐嚐鮮。”顧棠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自個兒不會多買。“一斤倒是不多的，不過西街這邊沒有賣的，只有東街那邊纔有。”顧族長指了指東邊，“讓你爺領着你往東街去。”
“唉！”顧棠歡快的應了一聲，隨後接着纏磨三叔公。
不過是一斤矮腿樣的羊肉而已，三叔公自是沒意見。
跟族長、族老們告辭離去，三叔公便領着姐弟倆往東街去。
但離開之前，還有一事要辦，那就是買一隻小狗回去養。
先前在小院時，顧棠便琢磨着買只狗回來養，沒想到今兒一出門就碰到賣狗的。
顧棠不忍錯過，賣狗的太少，若是錯過這次機會，日後也不知何時再能碰到。
至於村裡村頭那家的小狗，也不知還在不在。
萬一要是沒了，那她上哪找狗去？
得知顧棠想買狗，三叔公點頭應允，他也覺得可以買一隻試試養養看，日後若是能看家護院的話，那是再好不過。
別看賣狗的四周圍了那麼多的人，事實上，大家就是湊湊熱鬧，逗弄一下小狗而已，真想買的，壓根就沒幾個。
攏共就六隻小狗，如今也只賣掉了一隻，還有五隻在揹簍裡擠成一團互相取暖。
祖孫三人奮力擠進內圈，衝着賣狗的老翁問道：“這狗，作價幾何？”
老翁終於再次等到問價的人，忙撐起笑臉回道：“不貴、不貴，不管大小公母，三十個銅子一隻！”
三十個銅子一隻？
這哪裡是不貴？
這分明就是高價！
顧棠瞪大了眼，覺得有點貴。
三叔公卻覺得還好，狗這種東西一向不便宜，何況還是出生在冬日的狗狗們，本就少見，這價錢自然是隱隱提高了一些。
“你自個兒挑，看哪隻閤眼緣。”三叔公笑着指了指揹簍，讓顧棠上前過來挑。
先前顧棠擠了一次沒擠進來，沒看到小狗什麼模樣，也沒看到是什麼品種的狗。
眼下擠到揹簍前，看着揹簍裡的五隻小狗，這才發現這五隻小狗應當不是同一只母狗下的崽。
有黃、黑、白三種顏色，小一也不一樣，有的看着像是將將滿月，有的看着兩三個月大了。
顧棠每一隻都打量一番，覺得每一隻她都喜歡。
她試着將手放到揹簍裡，嘴裡“嘬嘬嘬……”的喚着，想看有沒有迴應她的。
隨着嘬嘬聲響起，還真有兩隻給出了反應，一直黃色的，一隻純黑的。
顧棠將兩隻全抱了出來：“爺，買兩隻成不？這倆我都喜歡！”
三叔公伸手逗弄了一下，笑着點頭：“成，那就買兩隻！”
說着，從懷裡掏出一串銅子，解開數了六十個銅子遞給老翁。
老翁捧着銅子笑得見牙不見眼，不斷地的說着好話，又告訴顧棠該如何養，還說這狗皮實的很，給點吃的就能活。
這話顧棠信，這種狗她上輩子養過，確實好養活。
顧平安舔着臉湊上來，說要幫顧棠抱一隻，免得顧棠累到了。
顧棠挑的這兩隻，個頭差不多一樣大，估摸兩個月左右，應當還沒斷奶，吃的挺肥，抱起來沉甸甸的。
她將黑色的那隻交給顧平安，自個兒則抱着黃色的這隻。
買完狗，祖孫三人又擠出人羣，正好路過高氏身邊，雙方撞了個面對面。
顧棠姐弟抱着狗向高氏問好，之後便乖乖的站在三叔公身旁。
李家與顧家雖說不是同族，但三叔公要比高氏年長個幾歲，待姐弟倆問了好，高氏同樣笑着向三叔公問好。
看着姐弟倆懷裡抱着的狗，高氏好奇的問了一句：“這狗一隻多少個銅子？”
“三十個銅子。”三叔公說道。
嘶——
高氏倒抽一口涼氣：“一隻狗崽子而已，竟要三十個銅子，這兩隻豈不是要六十個銅子？！”
“是，兩隻就是六十個銅子。”
這話聽得高氏肉疼：“這畜生長大了能吃的很！一隻都難養活的起，咋還買了兩隻回來？這得糟蹋多少糧食？”
“吃不了多少糧食的，可以喂麥麩。”
“麥麩可以用來喂牛、餵羊、餵雞鴨！餵它太浪費！”
高氏無法理解三叔公的想法。
三叔公也不想與她多說這事，低頭看了幾眼她身旁的羊，轉而與她說起養羊的事。
說起自個兒熟悉的事，高氏話更多了，扯東扯西的說了一大堆。
倆人正說着話，李順子突然從人羣裡鑽了出來，嚇了顧棠一跳。
這人怎麼神神秘秘的！
顧棠嚇了一跳，李順子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在人羣裡時，看到三叔公在與他老孃說話，旁邊還站着顧棠、顧平安姐弟，當即嚇得軟了腿腳，臉白的沒個人樣。
他以爲三叔公在跟他老孃說他買炭的事。
一時間，李順子奮力地從人羣中擠出來，臉色難看的站在幾人面前。
看到兒子回來，高氏不在與三叔公閒聊，擡頭沒好氣的瞪了兒子一眼，開口訓斥他。
“你這是跑哪兒去了？你真當今兒來是閒逛的？我讓你買的東西呢？你這兩手空空，怎麼着？這是把我的話全當耳旁風了？！”
李順子被罵的懵了一瞬，待回過神來，心裡長鬆一口氣。
從他老孃的說話語氣中能聽出來，顧家這三個老小，並沒有多嘴多舌的說他買炭的事，自家老孃依舊被矇在鼓裡，啥也不知道。
李順子衝三叔公感激的笑了笑，接着便對着老孃一陣服軟，說這就去買東西。
可誰料，高氏竟是攔住他，說要倆人換一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