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臉色不好：“大清早的吃什麼酒？那飯盆裡還有粥，你倆碰一個得了！”
“哪有用粥碰杯的？”顧連山覺得閨女比自個兒還要不講究。
顧棠不理他：“只有粥，沒有酒！”
“哪茶總該有吧？”
“有啊，您自個兒倒去！”
眼看父女倆又要犟起來，阿狗忙將倒茶的事攬過來：“我去倒、我去倒！”
從八仙桌上拿了兩個杯子，到爐子那邊倒了兩杯茶水端過來，親自遞給顧連山。
接過茶水，顧連山還不忘給自個兒挽尊：“沒有酒，只有茶也行！只要情義在，這都是一樣的！”
“對！這都是一樣的！”阿狗笑着附和，一句旁的話都不敢說。
“來！碰一個！往後，你就是我的好大侄兒了！”
“那您就是我的好叔叔！”
兩隻灰色的瓷杯碰到一起，聲音清脆，隨後各自一飲而盡。
瞪眼看着他們的祖孫三人，一臉嫌棄，一句話都不想說。
這倆人認的哪門子的親？
實屬兒戲！
“收拾碗筷吧。”顧棠對倆人視而不見，讓顧平安起身幫着一起收拾碗筷。
看到她這番動作的阿狗，忙將杯子放下，快步上前接替顧棠：“我來年收拾，冬日水冷，你一個姑娘家不能碰冷水。”
聽到這話的三叔公心中一突，猛然擡頭看向阿狗，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老爺子也不知怎麼想的，看了阿狗一眼後，忽然又瞥了一眼顧棠，想看她面對阿狗的主動幫忙時，會是什麼反應。
顧棠的反應很直白，毫不客氣的將碗筷全部推給他，順便再送上一對白眼，明顯不待見人。
嗯……看來這倆人之間確實是沒啥。
老爺子莫名擔憂的心，瞬間安穩下來。
阿狗端着碗筷去竈房洗漱，顧連山看不過去，打發兒子一道跟過去，搭把手幫幫忙。
這是他剛認的侄子，將將吃完認親茶，就被他閨女打發出去幹活，這屬實太不講究！
顧平安不敢跟他爹犟，乖乖的跟了上去。
等人走遠，三叔公忍不住問了出來：“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先前咱們是怎麼說的？怎麼今兒你就認了他做侄兒？”
認親這事，顧連山確實有些上頭，順嘴就這麼說了出來，但說出來後，他也不後悔，乾脆就話趕話的這麼定了。
至於爲何要這麼做，顧連山心裡有他自個兒的小九九。
他湊到三叔公面前，悄聲問道：“從昨日到今日，您覺得這顧公子脾氣秉性如何？”
“脾氣秉性？”這個三叔公還真沒細想過，眼下顧連山這麼一問，不由得細細回想起來。
“咋樣？”顧連山追問道。
“若人不是僞裝，這顧公子的脾氣秉性倒是極好，沒有一點富貴人家的傲氣刁蠻，不管是對家裡的姑娘小子，還是對你我，瞧着都是真誠的很。”
“兒子也是這麼覺得。”
“人脾氣秉性再好，那也不能說認親就認親啊？”
“您沒聽他說嘛，他如今孤身一人，家中的親朋好友全都斷了，手裡還握着大筆錢財……”
三叔公心中一凜，斜了他一眼：“你想做甚？！”
“您這是啥眼神！”顧連山不樂意了，“我就是想着，既然人脾氣秉性這般好，又孤身一人，若是能認個親，當門正經親戚走動，日後咱家也好沾點光不是？
別的不說，有了這門有錢的親戚在身後撐着，日後不管是平安讀書，還是棠丫頭出嫁，咱都能讓人高看一眼！”
“合着你是打了這樣的主意？”三叔公一臉驚訝，完全沒想到大大咧咧的兒子心裡也會算計人。
“這也不我上趕着的。我原是想跟人搭上關係，互相稱兄道弟的，誰知道人家非要認我當叔叔！”
說到這，顧連山忽然咧嘴笑了起來：“那小子的叔叔還是個秀才，脾氣秉性還跟我極像！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兒子這樣的人也是能讀書的！
當初家裡的老太太、老爺子偏心，不肯送我去讀書，還說我這樣脾氣的人，註定是爛泥一堆。如今有個跟我脾氣像的人做了秀才，那說明老太太、老爺子的說法是錯的！”
三叔公心酸了一瞬，以往嘴上說着不在意，可事實上，每句話都記在了心裡。
“算了，既然認了親，那就安心當門正經親戚走動，咱家尚有積蓄，暫時用不到算計人。”
“這我知道，我就是想着，左右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先認了親再說。往後用不到那是最好，若是真有用到人的那一日，好歹是條路子。”
三叔公點頭，這話說的不錯，罷了罷了，如今親都認下來了，就先這麼着吧！
說通了三叔公，顧連山又開始做顧棠的工作。
他非常納悶的問顧棠：“先前你還救了人家，咋從昨兒開始你就有點兒不待見他？”
顧棠：……能別提這事嗎？她心裡憋屈的慌！
見顧棠不說話，顧連山只好苦口婆心的勸：“你要是真不待見他，爹往後讓他少來家，只在外頭與他碰面，成不？”
顧棠更憋屈了。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僵硬的開口：“那倒不必。我就是被你倆認親這事……驚到了！我可沒不待見他！您可別誣賴人！”
聽聽、聽聽！
就這說話的語氣，還有這說出來的話，她還好意思說沒有不待見人家？
顧連山一個字都不信，但也沒拆穿她，只一臉欣慰的點頭說好。
“對了。”三叔公想起一事，開口提醒了顧連山一句，“前兩日你不是說，今兒要去找魏氏母子？趁着外頭的雪勢不大，趕緊過去將事辦了。”
“是不是給魏氏母子租賃院子？”顧棠雙眸亮起來，心情瞬間好了起來。
她道：“我也去！顧天寶先前不是說，要替他娘還我銀子嗎？我今兒過去瞅瞅，看他還記不記得自個兒說過的話。”
“成！爹帶你一起去。”顧連山一口應下這事，轉身就要去倒座房那邊套車。
“你且等等。”三叔公喊住他，指了指東邊：“你那侄兒該如何安置？你不打算送人回去？”
顧連山一拍額頭：“把他給忘了，我去問問他！”
掀開簾子，腳步匆匆的往竈房那邊去。
沒多會兒，顧連山帶着阿狗回到了堂屋。
阿狗進來是跟三叔公說一聲，說他跟着父女倆一起走，方向是一樣的，算是順路。
三叔公挽留了幾句，但已經算是完成任務的阿狗，此時只想回梨花衚衕。
這一天一夜的時間，精神備受折磨，眼下終於要放鬆了。
戴上斗笠，三人前往倒座房套車。 屋裡的黃牛這幾日餵養的還不錯，都長膘了，牽出來時，也沒見它發抖。
套上車牽出院子，三人爬上牛車，等顧平安從院裡出來將院門關上，顧連山這才揮着鞭子趕車離開。
魏氏母子住的客棧在南邊，而阿狗住的梨花衚衕正好也在那個方向。
顧連山想先送阿狗回家，最後再去客棧。
聽了這話阿狗瞬間愣住，一臉無措的看向顧棠。
阿狗住的小院子是先前顧棠租賃的，房屋幾間，院子狹窄。
那種地方可不是富貴人家住的地方，若是讓顧連山看到，怕是很難解釋清楚。
可若是阿狗開口拒絕，不讓顧連山送，怕是顧連山心裡會犯嘀咕，別再起了疑心。
兩難之下，阿狗只能求助顧棠。
當初他說要弄座大院子裝點一下身份，偏某人摳門不捨得錢財！
如今好了，顧連山要送他回家，眼下上哪變出一座大院子來？
顧棠知道阿狗心裡是怎麼想，但她不認爲自個兒有錯。
她是做主人的！
做主人的怎麼會有錯！
她毫不心虛瞪過去，只把人瞪的低了頭才罷休。
收回眼神，開口勸她爹：“咱們還有事要辦，可耽誤不起。您還是在客棧那邊停下就好，左右那邊離顧公子住的地方也不遠了。”
“這哪成？明明有牛車在，怎好讓你堂兄走路回去？”
顧棠：……神他麼堂兄！
她剜了阿狗一眼，示意他開口。
阿狗頓了頓，想了個說辭：“就聽堂、堂妹的，在客棧停下就好，正好我還有旁的事要去做。”
這話顧連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人都這麼說了，也不好再說送人回家的話。
一路趕着牛車來到魏氏母子住的那間客棧，將牛車停到一旁，顧連山不放心的問：“真不用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去前面鋪子裡置辦一些東西，那些鋪子裡的夥計會趕車送我的。”
阿狗從牛車上跳下來，下意識伸手想扶顧棠下車，誰料她先一步的緊跟着自個兒跳了下來。
阿狗手都擡起來了，最後又無奈的放下去，隨後告辭離開這邊。
看着人遠去，顧連山沒忍住說了顧棠一句：“人家都喊你堂妹了，方纔還想扶你下車，你好歹回一句堂兄啊？”
“呦！這有了侄子便不疼閨女了！您今兒說教了我好幾句！”
顧棠陰陽怪氣的酸了兩句，懟的顧連山連連服軟：“好好好！爹的錯、爹的錯……”
“哼！”顧棠不理他，擡腳進了客棧。
見此，顧連山忙喊來小夥計，給了他一些銅子，讓他幫着看顧一會兒牛車，隨後便跟了上去。
客棧掌櫃的還記得顧連山，也知道他跟魏氏母子三人的輩分關係，聽到顧連山來找魏氏母子，立馬喊來小夥計，讓他領着人去找人。
去找人的路上，顧連山又不動聲色的套了小夥計的話，問他這兩日魏氏母子三人日子過的如何。
這個小夥計還真知道一些。
他道：“那母子三人等閒不出屋子，就連吃飯也是在屋裡的，很少見他們出來。就算出來了，甭管見誰都是客客氣氣的。”
那就好。
顧連山鬆了一口氣。
一旁的顧棠很是驚訝，先前她爹說魏氏變了，她以爲是性子收斂了一點，眼下看來，不是收了一點兒，而是全收了吧？
“對了，他們母子退了一間房，當孃的帶着閨女住一間，當兒子的獨自住一間。
來到客房前，小夥計低聲說着，並指了指客房：“這是那對母女住的屋子。”
“好，有勞了。”顧連山沖人笑笑，從懷裡掏出兩三個銅子塞到小夥計手裡，“拿去買盞熱茶吃。”
“唉！謝謝顧老爺！”小夥計也不嫌棄給的少，收下銅子後，高高興興地轉身回了大堂。
擡手敲響房門，屋內很快想起顧蓮的聲音：“誰啊？”
“是我，你二叔！”
屋內的母女二人，一聽這話頓時高興起來，忙回道：“這就開門！”
話音將將落地，緊閉的房門就被人打開，魏氏母女倆一起來開的門。
母女倆看到顧連山時，一臉笑意，可將目光移到顧棠身上時，顧蓮依舊笑着，魏氏卻僵了一瞬。
但很快，魏氏便再次笑起來，一臉討好的看向顧棠：“四丫來了？快進來，伯孃讓小夥計上點心。”
說着，輕推了一下顧蓮：“去喊小夥計，讓竈房送兩盤好一點的點心過來，另外再要一壺茶。”
“唉！”顧蓮歡快的應着，整個人都開朗了不少。
“天寶呢？喊天寶過來，一起商議商議你們的事。”
顧連山沒進屋，顧天寶沒在場，他一個做小叔的，不好跟做嫂子的獨處。
魏氏也明白這點，忙說她去喊。
顧天寶住在另一邊，魏氏想找兒子，就要繞過這條長廊。
等看不到她的身影了，顧連山扭頭問顧棠：“咋樣？你大伯孃如今是不是像變了個人。”
“是，確實像變了個人。”顧棠的感知力很強，方纔她在魏氏身上，沒有感知到惡意。
不管是笑還是討好，都是真心實意的。
魏氏的這番變化，真真是讓她非常意外！
沒多會兒，魏氏領着顧天寶回來了。
去喊小夥計的顧蓮，也領着小夥計往這邊走，小夥計一手端着托盤，上面放了兩盤點心，另一隻手則拎着一個茶壺。
母女二人算是前後腳到的。
顧天寶接過茶壺，顧蓮接過托盤，魏氏則不斷討好地請父女倆進來。
有了顧天寶在，顧連山也不用再避諱，帶着顧棠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