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很快就被搭好。
地精主神馬格努比耶，司掌着戰爭的權柄，這位古老的神祇嗜血好殺，雖從未歸於混亂，卻也並不追求秩序。
提到地精，人們腦子裡冒出來的都會是骯髒、雜亂、簡陋等詞彙。
可關於神祇的儀式，卻從來都馬虎不得。
一隻只火盆中，火光跳躍燃燒。
四芒星的儀式法陣，以混雜了草藥和礦物的魔獸血液勾勒，在火光照映下顯出一種水晶般瑩潤的質感。
法陣四個頂點，各放着一枚新鮮的頭骨，骨骼縫隙間還殘留着鮮活的肉。
一枚屬於哥布林，一枚屬於熊地精，一枚屬於大地精，還有一枚來自他們的近親狗頭人。
法陣中央，放着一隻石臼，黑色、焦褐、深紫的血痕層層蓋在上頭，已全然看不出本來顏色。
就像屠夫用以宰殺牲畜的砧板。
啾啾林嘎換上了一身寬大的袍子，脖子掛着白骨串珠，赤腳踩在法陣邊緣，一步步走到石臼邊。
“帶上來。”
啾啾林嘎開口，聲音卻彷彿從地裡鑽出來似的迴盪着。
高大的熊地精親衛將一排排生祭帶了上來，那是一羣女性哥布林，挺着圓滾滾、明顯懷有身孕的肚子，眼中帶着驚悸和惶恐。
她們張開嘴巴卻無法呼救，因爲舌頭都早已被割掉。
隨着親衛們整齊劃一的動作，這些女性哥布林的喉嚨被切開，鮮血噴灑着滲入土壤消失不見，讓整個法陣散發出血般的光芒。
光芒越來越亮。
親衛們繼續沉默地忙碌着，他們以刀鋒割開死去女新哥布林的肚皮，剖出一隻只死嬰。
直到發現了一個手腳還在抽動的嬰兒，便將其送到了啾啾林嘎面前。
啾啾林嘎伸手將嬰兒接過，放在面前的石臼上，揮揮手，將其餘人全都斥退下去。
“偉大、崇高、至尊的馬格努比耶，地精之主、戰爭之王！”
“您卑微的僕從在此奉上吾族之骨，吾族之血，吾族之肉，祈願您能聆聽吾等之所求，庇護您在此地的血脈與信仰。”
“祈請您，在這流淌着您崇高血脈的純淨之體內，灌注您的偉力，垂下您的眼眸。”
“予吾等戰爭的勝，予吾等榮耀的歌！”
祈禱完這一切，啾啾林嘎從袖口中拔出一柄匕首，緩慢而堅定地刺入了那嬰孩的胸膛。
“哇——”
尖銳的哭喊聲劃破夜空，聲量之大，幾乎將戰場的喊殺聲都完全遮蓋下去。
那嬰孩身上，以匕首刺入的傷口爲中心，點亮起了暗紅色的脈絡，讓這孩子看起來如同是鋼鐵澆築一般。
道道暗紅色的波紋隨着孩童的啼哭擴散開來。
天空中銀月不再，聲聲激昂的咆哮、兵器拍打的聲音伴隨不知從何而來的戰鼓硿硿作響！
戰場的形勢，驟然爲之一變。
原本矮小的哥布林雙手用力捶打胸膛，綠色的皮膚爬上道道血色花紋，肌肉和骨骼吹氣一樣暴漲，本來或是含着恐懼、或是帶着迷茫的眼睛被無邊的戰意所填充。
這並非單純外表上的變化。
在邙泰利德行省加入雷文隊伍的休謨，這位侯爵之子本來正在快意地殺戮。
身爲二階超凡的他，面對這些哥布林根本無需動用鬥氣，單憑肉體的力量就足以一條條去收割綠皮的性命。
左揮、右砍，簡單得就像一場遊戲，完全滿足了他對戰爭一切浪漫的幻想。
這就是英雄般的戰鬥！
一路斬殺魔物，最終成爲真正的傳奇！
沉浸在快感中的休謨，沒察覺到外界環境的變化，直到他再度揮舞手中長劍斬向一頭綠皮。
本來這一劍應該將那綠皮梟首。
然而這一次，那綠皮卻揮舞手中的短棒，架住了他的攻擊！
“怎麼回事？”休謨一愣，以爲自己沒有用好力道，抽回長劍化斬爲刺，捅向那綠皮胸口。
當。
這一次，又被攔住。
一絲惱火從休謨心中升起，這種綠皮竟然能夠擋住他的攻擊？
然而還沒等他有下一步動作，對面那綠皮就動了起來！
雙手揮舞短棒打偏了休謨手中的劍，隨後猛地跳躍而起，手中短棒掄起一圈猛地砸向休謨的腦袋。
第一次遇到這種突發情況的休謨完全懵了！
“少爺，小心！”休謨的親衛見狀立即衝了上來，用肩膀將休謨撞飛出去。
身體落在地上，胸口的悶痛讓休謨回過神來，他掙扎着起身，也爲自己剛剛的表現感到丟臉，找補着道：“你不用來的，這種哥布林我一劍就能……”
臉上嬉笑的調侃忽然凝固。
休謨看到自己的親衛轉過了頭，那張熟悉的臉上滿是鮮血，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半邊臉皮被撕咬下來，眼睛圓得像是一顆白色肉丸。
這就是……眼球嗎？
或是恐懼、或是自責、或是單純的噁心，休謨還沒等體味到這一刻自己的情緒，便彎下腰去，噴射般嘔吐起來！
那剛剛襲擊了他親衛的哥布林滿臉獰笑，嘴邊還掛着帶有毛髮的血肉，拎起短棍再度朝着休謨撲了過來！
休謨的身體在這一刻完全僵住，瞳孔因爲恐懼而散大，淚花都無意識地涌了出來。
短棍在他眼中一點點放大，恐懼在這一刻達到了極限！
咔嚓。
寒光閃過。
一柄包裹着鬥氣的長槍凌空刺出，從那綠皮的後頸處貫穿，隨後用力一抖，無色鬥氣化成血光，將綠皮身體從中炸開！
花花綠綠的內臟散落在地上。
不知爲何，看到這血腥一幕，休謨反而不像之前那麼緊張了：
“謝謝……赫維大人。”
“有謝謝的時間，不如保護好你自己。”赫維瞥了他一眼：
“別忘了，你也是2階！”
說完便拎起長槍，殺向了正撲上來的綠皮。
休謨臉色一紅，抓起自己的長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親衛的屍體嘴角下抿：
“放心，我不會讓你白死，這些綠皮必須要付出代價！”
鬥氣灌注進長劍，休謨大吼着上前，接下了一頭衝上來的熊地精重重一斬！
“嗯？”那熊地精面露一絲疑惑，似乎沒有想到剛剛還表現得小丑般的休謨竟然忽然有了這樣的勇氣。
就在這時，他看到休謨忽然將劍收入了劍鞘，這讓他更加感到蹊蹺。
不過戰場之上不容他去想那麼多，熊地精咆哮着掄起手中巨劍向休謨狠狠砸去！
休謨眼中的世界漸漸變得狹窄，只有熊地精一人。
一切嘈雜都消失不見，休謨雜亂思緒平復無蹤，只剩下往日訓練時的點點滴滴。
鬥氣沿着手臂流入長劍，在劍鞘中充盈、增壓，讓劍鞘透出了淡白色的鬥氣光輝。
當壓力到達極限，當休謨再也無法將長劍維持在劍鞘之中，數千上萬次訓練在這一刻開花結果。
鬥氣噴薄、長劍出鞘，在半空劃出一道橫線。
那熊地精的動作僵在原地，喉中噴出一口濃稠鮮血。
噹啷，沿着休謨劃出的線，熊地精手中巨劍一分爲二落在地上，緊接着上半邊身體也隨之滑落，徹底死去。
休謨看着手中沒有沾上半點鮮血的劍刃，慨然一嘆。
橫斬。
練習了數年的戰技，終於在戰場上得以掌握。
若是自己早些掌握這戰技，也許就不會連累自己的親衛……
搖搖頭將思緒驅逐出腦海。
這裡是戰場，不是他傷春悲秋的地方。
擡起頭來，休謨觀察着整個戰場，眉頭深深擰起：
“……糟糕！”
……
第四百八十八章我有一計“該死——！”
托爾一劍將撲上來的哥布林劈成兩半，鮮血灑在臉上，他卻根本沒有時間去擦。
也不知道這些綠皮是發了什麼瘋，忽然之間戰力大漲。
力量、速度都有長足進步，本來花費3成力氣就能將其斬殺，現在卻要花費至少5成力氣。
綠皮們驟然變化的戰鬥力，讓雄鷹軍措手不及，短短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已經減員了至少100餘人。
很多士兵都是托爾一手帶起來的，現在卻要看着他們一個個死在綠皮手中，這讓托爾的心都在滴血！
而且這些該死的綠皮彷彿一個個吃了什麼傳說中的魔藥一樣，有着用不完的力氣，而包括托爾在內雄鷹軍的體力卻都在下降。
這樣下去，撐不到天亮，他們恐怕就要全軍覆沒。
目光落在營寨之中，那裡正有一團血色光輝不斷向外擴散、潑灑，白癡也會知道，這些綠皮戰鬥力之所以會暴漲，肯定與其有關。
跑是絕對跑不掉的，必須要想辦法打斷那東西的運行——無論它是魔法還是巫術！
可這些綠皮又不是無智的野獸，憑什麼眼睜睜看着他衝過去？！
戰鬥還在繼續。
托爾揮劍斬殺了一頭衝上來的大地精，正要收劍，身後已傳來破空的風聲。
糟糕，要掛彩了。
托爾咬緊牙關準備承受接下來的衝擊，然而打擊卻並未到來。
他收劍轉身，一時愕然：“莫阿斯，你怎麼會在這裡？”
此刻莫阿斯臉上、身上全是鮮血，鎧甲上還能看到一道道劃痕，顯然從南部戰場來到北部，經歷了不少磨難。
正是他出手了結了從背後偷襲托爾的綠皮。
“荷亞茲讓我來的。”莫阿斯神色冷靜、語速極快：“繼續下去，我們今天都要交代在這裡，想要活命，有兩種方法。”
“要麼，我們各自放棄屬下，突圍回去……”
“不可能！”托爾一腳踹翻一個撲上來的哥布林：
“與其這樣逃回去被伯爵大人軍法處罰，我寧可死在這裡！”
“就知道你會這麼選，我們也是一個意思。”莫阿斯道：“所以只能選第二個方式。”
“殺入對方大營，打斷這道儀式。”
沒有時間確認莫阿斯爲什麼會知道這是一道儀式，托爾有些煩躁地道：“這一點我知道，可是你也看到了，這些綠皮發了瘋一樣，大股部隊根本突不進去。”
“而且儀式也好、魔法也罷，能帶給哥布林這麼強大的增益，施展者要麼實力強橫、要麼地位崇高，要麼兩者都有，身邊肯定防護重重。”
“就算派遣少量精銳突擊進去，也沒辦法真的挽回局面。”
“荷亞茲也是這個看法。”莫阿斯道：“但我覺得，我們還有翻盤的可能。”
“你？想出了翻盤的可能？”托爾有些疑惑。
莫阿斯點了點頭：“對，所以纔是由我來聯繫你，別人我怕說不清楚。”
托爾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了莫阿斯。
這位伯爵家族的小兒子，自從進入雄鷹軍後，表現雖然不說多差，但距離優秀確實還有着很遠的距離。
托爾他們私下聚會時，談起那些外地派的人，都一致認爲莫阿斯不會有什麼大出息。
但今天，莫阿斯卻說想出了破局的方法。
無論是不是可行，就衝莫阿斯能夠橫穿戰場來到托爾身邊，就足夠讓托爾高看一眼。
托爾道：“那就說說你的計劃吧。”
幾分鐘後。
托爾臉色驚詫中帶着一絲凝重：“這可是九死一生的計劃……”
“沒時間猶豫了。”莫阿斯道：“拼死一搏，總比等死要好！”
“……我明白了。”托爾咬緊牙關：“那麼，這邊就由我來突圍，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不行，不能是你。”莫阿斯搖了搖頭：“你是這邊軍隊的核心，在戰爭結束之前，誰都能走、誰都能死，就你不行！”
托爾神色複雜地苦笑一聲：“行吧，我知道了。”
“那就交給你了。”莫阿斯揮劍，劍刃上的寒冰斗氣凍住了一隻撲上來的哥布林：“那邊還在等我回話。”
說完便轉身離去，在一片慘叫和刀劍碰撞聲中消失在了托爾的視野中。
托爾看着他的背影怔了數秒：
“傳我命令，讓所有超凡過來集合！”
幾分鐘後，托爾帶來的超凡便聚集起了。
托爾簡短說明了計劃，心頭有些沉重。
這是一趟要命的活計，哥布林大營中有什麼樣的危險誰都不能確定。
如果莫阿斯的計劃沒有成功，那麼去的人必死無疑；即便成功了，也有很大可能沒法活着見到那一幕。
他本以爲計劃公佈下去會迎來一陣沉默，可實際到來的卻是踊躍爭搶。
“哈哈，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機會啊。”圖羅笑着道：“老大，這個任務交給我和拜多就好。”
塞弗林搖頭道：“你們兩兄弟平時跟着托爾撈到的好處已經夠多了，這時候就別再搶了吧？”
“要我看，這任務不如交給我和瑪格德。”
“出風頭的事情可少不了我們。”赫維上前一步：“你說對吧，蘭姆大哥？”
“我也要去！”休謨大聲道：“這纔是英雄該乾的事情！”
“那我就負責保護休謨少爺好了。”驢子臉賤兮兮地湊了上來。
托爾心頭一陣滾燙：“你們……”
說實話，都是因爲他托爾想要撈一筆功勳和名聲，所以纔會讓大家陷入如今的困局。
現在就算他們直接撤走、把黑鍋都扔在托爾頭上，那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要這麼做，而是在奮勇登先！
“時間緊迫，廢話我就不多說了。”托爾咬緊牙關：
“既然大家都有意願，那麼就按照咱們雄鷹軍的傳統，抓鬮來決定！”
“人要是犧牲了，家人我來養！要是能夠活着回來，這一場的功勳，就都是他們的！”
在場的年輕一代，雖然沒能親歷那個時代，卻都無數次聽過那個故事。
當年雷文伯爵遠征血腥高地，連騎士都還不是的埃裡克負責統領雄鷹軍主力，要迎戰“沙王”赫萊提。
爲了拖延時間，必須有人率軍作爲先鋒；而無論出戰的是誰，都要面對九死一生的局面。
爲了公平，當時埃裡克就採用了抓鬮的法子。
十餘年下來，就如托爾所說，抓鬮已經漸漸演變成了一種雄鷹軍內部的傳統。
所以衆人當然都沒有意見，紛紛點頭答應了下來。
沒有時間慢悠悠地準備，托爾將自己腰間革囊扯下，用劍割出了4支皮條握在手中。
4組人各出代表，從托爾手中各抽走了一根皮條。
“喲呵，我的手氣還真不錯！”赫維晃盪着手中短籤：
“蘭姆哥，麻煩你陪我一起走一趟了！”
蘭姆提起自己的戰斧：“……那還用說？”
托爾的心臟跳得有些煩躁。
當年在血腥高地上，維斯冬中籤，做了先鋒，雖然身受重傷，但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但願，赫維和蘭姆，也能復刻維斯冬的好運……
“之後的事，就拜託你們了。”托爾沉聲道：
“不過現在，暫且不需要你們兩個出手。”
“其他人，跟我一起，爲蘭姆和赫維開路！”
說話之間，托爾分開衆人，手中銀光盛放。
鋼鐵鬥氣灌注下，長劍化爲門板般的巨劍橫掃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