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明明滅滅,猶如隨風而舞的蝴蝶,幻化出時亮時暗的光影,金色的磚面上是朦朧的影子,華貴而寂寥。黃色的帳幔低低垂在地面上,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紋,也不聞沙沙聲。
侍立的內侍不是年輕秀美的宮女,而是一個近三十的姑姑,穿着宮中高品級的宮裝,眉目溫順卻不失謹慎,細緻地服侍着牀上的老婦脫鞋。
老婦並不顯老態,皮膚依然白皙,淡淡的皺紋只讓她看起來更加親切隨和些,身上首飾衣料貴重至極。她眉心微蹙,嘆道:“還是沒有線索嗎?”
“娘娘,都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便是要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們也不敢不盡心。不過傳言倒是不少,看起來事出有因,不大可能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內侍跪在地上,語調和順,低着頭捏着老婦的腳。
“哀家也知道此事煩難了些,只是咱們好不容易得了這一點線索,自然要順藤摸瓜。你也不是不知眼下的情形,王府那邊越來越不在掌控中了,假如咱們再不加快動作,怕是就要落入別人的手掌心了。”老婦緩緩搖頭,她年紀大了,有時候真是有心無力啊。
內侍換了一隻腳,輕輕應道:“娘娘,恕奴婢說句僭越的話,一個年紀輕輕的媳婦子,當真能成爲咱們最有力的把柄嗎,何況扳倒了她能起多大作用呢?”
老婦擡頭望着燭火,眯了眼:“哀家原也以爲是個年紀輕輕的媳婦,成不了什麼大事,不然早命人動手了,可惜棋差一招以致滿盤皆懸。起初,哀家還沒注意到,直到最近王府那邊事情有變,才從頭細想了一遍。你記不記得當初西瑤強嫁一事?”
內侍服侍了老婦幾十年,幾乎是她身邊最熟悉的人,說話要隨意不少:“自然是記得的,郡主受了不少委屈呢。”
老婦恨恨地哼了一聲,擺手讓內侍停手,內侍會意,起身扶着她上牀坐好,在後背墊了一個黃色素面的大迎枕。老婦這才說道:“之前,哀家心裡是頗埋怨西瑤的,覺得她性子暴烈行事不計後果,以至於最後鬧得不可收場,不但自己吃虧,哀家也丟了臉。現在再想想,西瑤雖然驕橫了些,但還不至於太過膽大妄爲,而且她那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引得滿朝文武盯着她不放。若背後無人指點,滿朝文武誰是吃飽了撐着的,偏偏事情居然越鬧越大。哀家當時也是急切了,沒有想太多,這回倒是明白過來,杭家只怕一直在暗中操作呢。那個小丫頭,能在王府把咱們的人逼得無還手之力,難道就是個受了驚嚇臥牀不起的病秧子?哀家是受了騙了。”
聞言,內侍臉色也變了一變,說起來還真是這麼回事,那麼厲害一個丫頭,從馬車上摔下來嚇成那副樣子,實在是可疑得很。
老婦並不等她說話,繼續說道:“如今讓她在王府做大,咱們不下點狠手是難以將她除去了。一旦她出事,杭四的聲名只會更差,咱們到時候借勢壓一壓,不怕王府不服軟。”
“奴婢有一事不明白,要除去她,完全可以用其他法子,何必這麼麻煩?”內侍咬了咬脣,終是問道。
老婦看了她一眼,點頭讚道:“你算是問到點子上了。哀家何嘗不想用其他一勞永逸的法子,可惜同樣的法子用得多了,只會引人懷疑,到時候翻出了前事於我們更加不利。何況那個丫頭小心謹慎得緊,時至今日,居然無法在她身邊安一個可靠的人。越是這樣,咱們越不能着急了,一急就容易露出馬腳,還是慢慢籌劃的好。這樣的人當初爲何不能爲我們所用呢,不然此時的王府只怕都在掌控中了。”
內侍也不敢多問,說笑了幾句服侍老婦歇息。
……
話說那日永安侯夫人帶了家中小姐前來拜訪,王妃親自招待着,外邊看着倒是十分何樂,只是暗中惱恨不已。
待到送走永安侯夫人,王妃就悶悶地告退了,都沒心思奉承太妃。
太妃知她心裡不舒服,也不去怪她,只是留了風荷說話。
“你看永安侯府小侯爺能不能配得上你五妹妹?”太妃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
風荷的笑容斂了一斂,將茶盞放到太妃跟前,應道:“媳婦懂什麼,祖母看着好定是個好的,要是不好的祖母也萬萬捨不得委屈了五妹妹。”
太妃撲哧笑出了聲,指着她罵道:“把你乖的,我原以爲你會勸着我呢,你不是素來與瑩兒交好嗎,怎麼這會子不替她描補描補,求我改了主意?”
今日永安侯夫人前來,雖然沒有明確定下親事,但已是八九不離十了,太妃的口風幾乎明確表示只要永安侯府前來提親就一定會答應。歷來貴族家中爲了子女說親,都不貿然請媒人上門,一般兩家都會提前通了氣,暗中合了八字,才請有身份的人上門提親,接下來的事不過走個過場而已。若如小說中寫的那般也不打個招呼就請媒人前去提親,到時候女方家中不同意,女孩兒的閨譽就算壞了。
風荷輕輕捱了太妃坐,挽着太妃的胳膊嘆道:“祖母疼愛孫女兒的心思孫媳如何不明白,畢竟五妹妹在祖母跟前養了十來年,那感情原比孫媳與五妹妹深厚,哪兒捨得讓她所嫁非人。其實,依孫媳的意思,小侯爺與五妹妹算得上是天賜良緣。小侯爺身子是比旁人要弱一些,但到底沒什麼大礙,從小到大讀書爲人也不見得比人差了,從這一點看來小侯爺的脾性應該比一般人還要要強些。若是那些不上進的,只怕就仗着家中疼愛無所事事了呢。五妹妹性子直爽,不是那等耍弄心機的人,與其將她嫁給一個妾室成羣的人,倒不如小侯爺這樣的更好些。至少小侯爺房中清靜,能讓五妹妹安心不少,何況侯夫人便是爲了兒子身子着想,亦不會往他們房中塞人。小侯爺假設再因爲自己身子差覺得愧對了五妹妹,對她只會更好。於一個女子而言,這難道不夠好嗎?孫媳說的都是孫媳心中所想,希望五妹妹將來能幸福而已。”
太妃聽得心下唏噓,妾室成羣不就是老四嗎?她自己亦是明白杭四納了那麼多妾室有點不合規矩,何況還是成婚前,但一來她疼愛孫子,二者怕流言成真孫子無後,便事事依順着他。嚴格說來,這實在是很委屈風荷的,換了另一個女子進門,估計已經鬧得雞飛狗跳了。她溫柔地攬了風荷的頭,撫摸着她的秀髮,嘆道:“我正是想到你說的這些,才覺得這個親事也不算太差。京中子弟,咱們也打聽了不少,人品才學多半都不及小侯爺,而且他們家中人口簡單,能輕鬆不少。當日與韓家婚事不成,或許正是天意呢。只是瑩兒的婚事總要她父母點頭,我說了究竟不作數。”王爺那邊自然萬事聽她這個做母親的,但王妃只怕不肯。
風荷估計王妃是一定會點頭的,因爲她幾乎找不出更加合適的人來了,韓家與楊家親事不成,但他們沒有上門來透過口風,看來是不會有希望了。王妃要是真爲女兒終身幸福考慮,多半最後選擇的還是劉小侯爺。
從太妃院裡出來,雲碧匆匆迎了上來。
風荷詫異地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也不是什麼大事,雪姨娘的丫鬟說雪姨娘進來胃口極差,吃什麼吐什麼,整個人都瘦了下來,偏偏又不肯報上來。丫鬟眼看情形不好,偷偷前來回稟少夫人。”雲碧暗自腹誹,吃什麼吐什麼,不會是有孕吧,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最近少爺從沒進過她的房間。
那日生氣之下,風荷沒有細看雪姨娘的形容,只是她的眼神卻是隱隱感覺到了。她心下一嘆,吩咐道:“快去請太醫,我過去瞧瞧吧。”
丫鬟的話沒有作假,雪姨娘的臉色確實很差,她本就一張小臉,這一瘦,越發只有巴掌大了,倒顯得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見了風荷,頭低了一低,欲要下牀又有些遲疑。
風荷不想與一個病人計較,擡手止住:“罷了,你既然身子不好正該靜養,不要因我來了反而害得你一團亂。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不早點稟了我,倒拖累了自己的身子。”
面對同樣喜歡杭天曜的女人,風荷不知該以什麼口氣說話,尤其這個女人還是杭天曜的妾室,他英雄救美帶回來的,雖然他自己一再堅持與她們沒有任何關係。
雪姨娘靜靜地看着風荷,她想恨又不知該恨誰,這條路本就是她自己選擇的,奈何她算好了一切卻沒有算到自己的心,也沒有算到那個男人也是有心的。這是不是她的悲哀,一場騙局,最後囚禁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她一直都是高傲的雪姨娘,不想在他的妻室面前露出自己的狼狽與心痛來,她笑顏如花:“讓少夫人費心了。只當是胃口不好而已,其他並不覺得不妥。”她咬咬牙,終是無法說出“婢妾”兩個字來,那樣的卑微,她寧願一死了之。
“太醫一會就來了,待他看過就知道了,你還年輕,別人不疼惜你的身子,難道你自己也狠心作踐嗎,這又是何苦?”她們都是杭天曜的妻妾,她沒有大度到把自己的夫君讓給別人的地步,也不是那等視她們生命如草芥的冷心之人,何苦至今雪姨娘都不曾針對過她。只要別人不逼急了她,她也不會想將人逼到絕境上。
“少夫人,我能與你說幾句話嗎?”她怔了半晌,忽然開口道。
風荷頓了一頓,擺手命丫鬟下去,沉煙幾個看了雪姨娘一眼,退到了門口守着。
“少夫人喜歡少爺嗎?”她確實直截了當問了出來。
風荷淡淡望着她,她知道雪姨娘這是想以平等的身份與她對話,不是妾和妻,而是同時喜歡一個男子的兩個女人。她並不惱怒雪姨娘,但爲她可惜,一開始她們就不是能夠平等對視的人,即便雪姨娘再奢望,她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與其讓她繼續活在遙不可及的嚮往裡,她寧願當一回惡人。風荷輕笑,搖頭道:“其實,你沒有資格問我,我更不必回答你。你既然當了他的妾,就該謹遵妾室的本分,你這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而已。我是否喜歡他,不是你可以置喙的,關鍵在於他心裡究竟是誰。心悅君兮君不知,這纔是最大的悲哀,你甚至都不敢讓他知道你的心意,憑什麼還要祈求更多呢?你完全可以跟我爭,失敗了又如何,總比來去無蹤的強。你若不爭,你這輩子都不會真正服氣的,只會以爲是我佔了名分之便。他從來不知你的心意,你獨自在背後悽悽慘慘的,有誰會憐惜有誰會在意,甚至你還會被人罵做狐媚子。何苦呢,要麼就堂堂正正的,妾又如何,妻又能怎樣,不過一個名分罷了,你要是看不破這一點,當初何必進府。你已經接受了這個名分,還在意別人的眼光作甚?”
喜不喜歡,這風荷自己都不能回答的問題,所以她困惑而迷茫。
她當日編織那個美麗的陷阱,引得杭天曜一步步陷進去,只是站在她的立場上,想要爭取一個丈夫的心而已。時至今日,她或許是喜歡他的,或許心裡也有他的存在,但並不是非他不可的,這亦是她不願去想的現實。
而杭天曜,對她是不是獨一無二的?即便現在是,往後呢?多少年後,當她容顏老去,當他們已經平淡到波瀾不驚的時候,他是否又會陷入別的女人的溫柔陷阱中?她不願去深究這些。
剛進凝霜院的大門,就發覺氣氛不大對,院裡不聞一點丫鬟的說笑聲。
風荷回頭看了雲碧一眼,雲碧只是不解地搖搖頭,她走的時候院裡還是好好的呢。
雲暮快步迎了上來,只當去扶風荷,暗暗低語道:“韓小姐派人送了幾盆菊花過來,恰好當時少爺也在,不知爲何生了大氣,命人將花全部送去暖房,一盆都不得擺在院子裡。”
這個季節,正是菊花怒放的時候,似乎沒什麼必要送去暖房吧。
杭天曜一個人坐在炕上,暴躁地將鞋踢到一丈遠的桌下,他很想壓抑自己的怒氣,但他控制不住,只要一聽到有個韓穆溪的任何一點點事,他都沒來由地會聯繫到風荷身上。
風荷對他,應該是很好的,可是僅此而已,他心裡十分清楚,他想要的遠遠不止這些。他想讓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想要她心裡只有他一個人,可是他發現,他不過在風荷心思轉了一個圈,佔了個小小的地方。他嘗試着慢慢侵蝕她,但是他等不及了,她的雲淡風輕叫他受不了,似乎他離開她,她也不過一擡眸就忘了。
風荷彎腰拾起他的靴子規整好,坐在他身邊不語。她當然明白他這是吃韓穆溪的醋了。可她不知該說什麼,說韓穆溪根本是他的臆想?說她對韓穆溪沒有一絲感覺?這些事,她心裡最清楚,不願去撒謊。
韓穆溪對她,是有情意的;她對韓穆溪,應該是有一種情結的。但那不是喜歡,只是少女心中對未來夫君的想象,恰好韓穆溪是最符合她想象的,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最好會嫁給一個杭天曜這樣的人。
風荷如我們每個女孩兒一樣,無數遍想象過未來的那個人,往往你最後愛的在一起的通常不是那樣的人,但一遇到那種人你的心總是特別容易被勾起,被軟化。
“雪姨娘思慮太過,傷了脾胃,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她最後出口的話讓她自己都呆了一呆,她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句,可是當她面對杭天曜之時,她心裡發酸,酸的悶悶的。
杭天曜想象過無數句風荷會說的話,只是沒料到是這一句。
那一霎那,他真想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問她到底想要怎麼樣。可是不過轉瞬間,他已經如她一般平靜地點頭應道:“也好,不用等我用晚飯了。”
他起身,自己穿了靴,頭也不回地掀了簾子出去了。
依風荷的理智,她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怎麼說怎麼說,但她第一次沒有按自己的理智來行事,她也想感情用事一回。
看着杭天曜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後,她捂着帕子哭了。爲了征服這個男人,她付出了太多,但她不想再那樣了,她太累太辛苦。她更想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將她放在心上,如果她不再對他耍心機,他同樣更喜歡她,她纔是真正成功了。
屋子裡,冷冷清清的,杭天曜的心一次次往下沉,沉到深不見底的深淵。牀上的女子與他說了什麼,他幾乎聽不到,他腦海中全是她的畫面,輕顰淺笑的、嬌媚妖嬈的、清純楚楚的、柔弱無依的、從容自若的……
他每回想一遍,他的心就不可遏止地收縮、疼痛,他幾乎不能面對她對自己無情的事實。他曾經想過許多遍,想她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心下清楚得很,她對他遠遠不到託付終身的地步,不過是服從命運的安排。
雪姨娘苦笑,這個男人晶亮的眼神、黯淡的眼神,都與她無關,他的心裡眼裡只容得下那個女人,無論她以怎樣卑微的姿態訴說,無論她以怎樣迷人的微笑誘惑。落在他眼底的,只是一片空白,他透過她,看到的依然是別的女人。
那一刻,她徹底認輸了。輸了也好,從此後愛情遠去,她也該做她應做的事,爲了渺不可及的情,她一直耽誤着拖延着,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桌上擺得什麼菜,他壓根沒去看,連筷子都不動一下。
他只是在想今天風荷有點怪,她彷彿對自己徹底失望了,不想再爭取不想再付出,她停手了。她是覺得自己不配嗎,還是心裡真的有別的男人?她難道真對那個見過一兩次的韓穆溪動了心動了情,那她對自己又算什麼?
杭天曜從來沒有過這麼慌張這麼害怕,他怕極了她心裡男人不是自己而是別人。以風荷的性情,倘若心中有了別人,她多半是會提出和離吧,她一定不會委屈自己勉強自己,而到那時,他又該如何?
他後悔自己沒從一開始就愛上她,那樣或許他早已經想盡辦法來奪得她的心。想要問個清楚又害怕結果,不去問,彷彿有幾萬只螞蟻在他心上糾結攀爬,他第一次感受到風荷對他有多重要,從前他還是看輕了自己對她的情意。
夜色深沉,天邊沒有星,黑漆漆的,稀薄的霧氣環繞在周身,有寒涼的秋意。他又一次翻牆進了自家院子,想要看看那個女人沒有他的夜晚會不會傷心失落。
桌上點着一盞小燈,照見她酣睡的容顏,微微撅起的脣,捲翹的睫毛,細膩如玉的瑩潤肌膚,細細的呼吸聲。
她永遠都能睡得這麼香嗎?若她心裡不再有他,他要該如何,他能放的了手嗎?
他忽然間恍然大悟,即使她不喜歡他,即使她要離開他,他也不會退後一步,他永遠不會將她交給別的男人。所以,他的矛盾彷徨,他的難受痛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會抓緊她,牢牢將她縛在自己身邊。何況,風荷從來不曾有過想要離開他的行動,只要他再努力些,她一定會真正喜歡自己的。
風荷也不知自己怎麼就睡着了,當她醒來時,發現身邊有個溫暖的胸膛,她又靠近了一點,一手換在他腰上,然後安穩地睡着了。
晨光熹微,她懶懶地睜開眼睛,牀上只她一人。
慢慢梳洗了,信步走到院中,驚訝地發現迴廊下襬着十來盆品種各異的菊花,有懸崖菊、案頭菊、大理菊、金繡球等等,顏色鮮豔,每一株都婀娜多姿,迎着清晨的涼風伸展。
風荷笑着將每一株都細細觀賞了一便,笑問道:“這就是韓小姐命人送來的嗎?有這麼多。”
沉煙抿嘴笑,將那盆案頭菊搬了起來,說道:“少爺一大早起來就吩咐奴婢們去暖房將花兒搬回來,這盆案頭菊最是小巧,少夫人看放在繡房裡如何?”
“很好,就擺在繡房的黃花梨高几上吧,換下那盆盆景來。昨兒忙亂着,都忘了問是單送了我這裡呢,還是五小姐院裡也有?”風荷心情大好,深深吸了一口氣,澀澀的香味。
“五小姐那邊也有,只是不及咱們這兒多。”沉煙招來淺草,示意她照風荷的話將花搬到裡邊,一面回着。
風荷想了想,又道:“這兩盆懸崖菊,一盆我待會親自送去太妃娘娘院裡,一盆送給王妃娘娘。大理菊給五少夫人把玩吧,這個金繡球,分別給丹姐兒和六小姐,再揀一個五小姐那裡沒有的送過去吧。”
沉煙一一應了,除了給太妃娘娘的,其他都搬了出來,吩咐小丫鬟各自送去。
直到用飯時,還不見杭天曜的人影,不由問道:“你們爺呢,沒有說去哪裡嗎?”
“我不過才走了這一刻,你就想我了不成?”熟悉的戲謔聲響起,杭天曜穿着石青色繭綢的秋衣,笑着過來摟了摟她的腰。
風荷丟了個媚眼,似惱似羞,隨即挽了他胳膊往桌邊走,嗔道:“昨晚上不回來歇在了哪裡,雪姨娘身子不好,你可不許鬧騰她。”
杭天曜暗暗吻了吻她秀麗的脖頸,笑道:“我是那樣的人嘛,告訴你吧,我昨晚上見到了一個絕世大美人,尤其是她還對我十分主動,一個勁往我懷裡鑽。你說美人在前,我要還是拒絕就不是男人了,你不會吃醋吧?”
風荷故意在餐桌下踢了他一腳,惱道:“你都有了美人還回來幹嘛,趁早去了,人家必然準備了豐盛的早點等着你呢。”
“那可不成,我不回來,你哪兒吃得下啊。你若想我想得瘦了,我可捨不得。來,趁着熱,先吃這個。”杭天曜夾了一個水晶蓮蓉的包子喂到風荷脣邊,眼裡滿滿的寵溺之意。
這麼大個的包子,風荷哪兒吃得下,硬是吃了四五口才慢慢吃光了。杭天曜又殷勤地爲她盛了一碗鴨子肉粥,推到她跟前,握了她手道:“娘子,我對你好不好?”
風荷差點忍不住笑場,強憋着笑意鄭重地點點頭,還做出一副感動至極的樣子來,連連點頭:“好,可是……”她說了一半卻不說了。
杭天曜正在吃粥,來不及嚥下口裡的粥,巴巴望着她。
風荷看他臉上都有了三分急迫,才道:“可是你也要多吃一點,你瘦了我可是要心疼的,尤其昨晚上還累着了。”
她話音剛落,杭天曜就想把口裡的粥吐了出來,卻不得不在風荷殷切的目光下慢慢嚥了下去,把自己差點噎死了。
“爺,你沒事吧,快喝點水。”風荷關切地拍着杭天曜的背,一手接過丫鬟倒來的水,絮絮叨叨:“與你說了多少遍,不要仗着年輕就不知保養,倘若有個什麼,叫我將來靠誰去。”
半晌後,杭天曜才喘着氣說道:“娘子,我不過是被一口粥噎了,沒那麼嚴重,你別擔心。”杭天曜覺得自己功力不足風荷深厚,他第一次發現風荷說起這種話來還臉不紅心不跳的。
夫妻倆正在你一眼我一語的打趣對方,卻見芰香笑着過來,只是眼神有點嚴肅,回道:“少爺少夫人,蕭世子妃遣了人來,說是家裡菊花盛開,請少夫人一起去逛一日呢。”
兩人對視一眼,愣了一下,世子妃與他們二人都不熟,還不到這樣沒事單單請風荷去賞花的地步,便是要請也會將信送到太妃那邊,順便邀請其他人,而且一般都會提前幾天。像這樣點明瞭只請風荷過去的做法卻是有些不大對勁了。
風荷見杭天曜點了點頭,吩咐道:“快請進來。”
同來的是一個年輕的管事媳婦和一個丫鬟,丫鬟年紀也不小的樣子,應該有十八九歲的模樣。
杭天曜一愣,那丫鬟他認得,是蕭尚從前身邊得用的丫鬟,並不是他們世子妃跟前的人,如今在蕭尚書房裡伺候着。
管事媳婦卻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但依然恭敬有禮地行了禮,說的話和芰香說的差不多。她說話時,那個丫鬟一直拿眼瞟着風荷與杭四,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杭天曜會意,隨手指着雲暮道:“這可是世子妃身邊得力的管家娘子了,還不請下去吃盞茶坐一坐,你們少夫人略微收拾一下。”
那管家娘子不大想下去的模樣,只是不敢拒絕,勉強跟了雲暮下去。
待她一走,那個丫鬟再次請了一個安,忙忙說道:“四少爺想來是認識奴婢的,奴婢是世子爺書房伺候的。世子爺說,有要事請四少爺與四少夫人一併過去商議,因尋不到合適的藉口,才假託了我們世子妃的口,請四少夫人也去。因爲時間緊迫,請四少爺與四少夫人越快越好。”
聞言,風荷起身說道:“估計是關於鳳嬌的,你等一下,我去祖母那裡說一聲。”
杭天曜亦是起身攔住了她,笑道:“你太慢了,還是我去吧,正好趁着這點時間收拾一下,我就跟祖母說閒着無聊送你過去。”
風荷想想也是,太妃應該不至於爲這樣的小事覺得她失禮了,而且杭天曜好歹會暗示太妃幾句,太妃是個明白人。
不過一刻鐘,一切就好了。風荷換上淺綠色雲紋繡百蝶渡花的上衣象牙色的緞裙,披了碎花的月白披風,與杭天曜一道上了馬車。
嘉郡王府裡,蕭尚一直在二門處等着他們,世子妃一個人坐在房裡發呆。
今兒早上,蕭尚忽然去了董姨娘房裡,出來後什麼都沒說,只是跟自己借用了一個人,也不說用來做什麼,她只知道遣她們去了杭家。
前後一聯繫,她就懷疑是跟董姨娘有關,或許是董姨娘寂寞無聊想請孃家人過來走動走動,偏偏她是妾,董家其他人不算親戚,只怕去請他們人家也不願以妾室孃家的身份前來吧。是不是因此,去請杭家四少夫人過來,她好歹是董姨娘的姐姐。
這麼久以來,蕭尚一步沒有踏足過董姨娘的院子,她心下好受許多,也儘量讓自己不去針對董姨娘或者其他姨娘。可是今天,蕭尚無端端就去了,是不是終於想起那個女子了?雖然知道風荷應該會來,她應該前去迎接,只是她就是不想去,她不明白蕭尚爲何那麼心急,堂堂世子竟然親自去二門等着。
杭天曜先下的馬車,隨即一把抱了風荷下來,蕭尚沒想到他們同乘一車,微微詫異,很快上前迎道:“咱們去書房說話吧。”
杭天曜與風荷都料到出了大事,也不遲疑,跟着他往書房走。
世子妃聽說蕭尚沒有領他們前去董姨娘的院子,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聽到去了書房,連風荷都去了,極爲震驚與惱怒。
蕭尚有個特別的脾氣,他的書房從來不容人隨意走動,除了書房留了兩個服侍的丫鬟外,妻妾們一個都不能去,連她都不曾進去看過。而且蕭尚常常大半個月歇在書房,所以書房對世子妃而言簡直就是一個提都不能提的地方。她猛地站起來,欲要去問個究竟,又覺得自己那樣做有失主母風範,會被人恥笑,終於頹廢地坐了下來。
可是她壓根坐不住,就算蕭尚再喜歡董姨娘,也不可能愛屋及烏到連董姨娘的姐姐也一併是特例吧,何況這些日子來根本不見蕭尚有喜歡董姨娘的意思啊。憑什麼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都能去,而她卻被禁止。
蕭尚一坐下來,就敘述了事情經過。
原來自從發生上次董鳳嬌差點害得風荷出醜一事後,他就在她身邊安了人,每日監視她。即使風荷忽悠董鳳嬌的事他都知道,而且還配合了一下,故意讓伺候董鳳嬌的丫頭往這方面引導。
今天早上,天還沒大亮,他尚在書房習武之時,伺候董鳳嬌的一個丫頭就急匆匆跑去稟報他,說昨晚是她值夜,凌晨的時候,朦朦朧朧聽到董姨娘房裡傳出聲響,就放在了心上。偷偷起來去看,發現一個黑衣人影從董姨娘房裡逃出去,而董姨娘居然一直睡着不曾發現。她本來想叫人的,可當時黑衣人都去遠了看不見人影,只得作罷,暗暗觀察董姨娘的情形。
今兒早上,董姨娘平日都戴着的一對鐲子少了一個,那是董姨娘的陪嫁,據說值不少錢,董姨娘十分寶貝。董姨娘丟了鐲子後大怒,要一個個拷問她們,那個丫鬟就暗自去通知了蕭尚。
後來蕭尚特地過去安撫了董鳳嬌幾句,許諾會送她一個更好的,從中得到那是董鳳嬌剛出生時老太太就賞給她的,價值不菲。
一開始,蕭尚也以爲是普通的小賊,看着董姨娘那邊的院子偏僻,守衛不嚴,就起了賊心。可是細細一想,發現裡邊大有不對,一者聽丫鬟的描述,那應該不是個普通的賊,身手很不錯的樣子;再者,倘若是賊,要偷東西還能不偷別的,光偷了這一個就了事,就算他時間緊迫害怕被發現,那也不可能有兩個鐲子只拿其中一個的道理啊。
蕭尚聯想上次杭天曜請他幫忙隱約提到幾句有關董家的事,懷疑有人將注意打到了董鳳嬌身上,偷了她的東西或許是想要挾而已。
他知此事幹系重大,不敢耽擱,當即請了杭天曜夫妻二人過來。
本來他前去杭家也是行的,一來怕杭家沒有他這裡安全,二來擔心董鳳嬌出事,最後決定還是請他們過來更好些,或許還能讓風荷從董鳳嬌那裡套出些話來。
杭天曜與風荷聽得錯愕,要說是賊,他們還真沒法相信。能有膽子偷到王府去的就不是一般的小毛賊,身手那麼好就不會慌張以至於拿了一個鐲子。尤其風荷知道董鳳嬌十分寶貝那對鐲子,睡覺前都會卸下來包好了放在梳妝匣內。要是個賊,梳妝檯上那麼多值錢的首飾不拿,非得翻出那個鐲子,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些。
要說有人故意如此倒是可能些。
那樣做最大的可能就是針對董家,董家能被人利用的事情還真不多,而且要是想利用來要挾董老爺做什麼事,可能對董老太太下手更合適些,畢竟一個庶女要想讓董老爺爲她怎樣是不大可能的。對董鳳嬌最重視的,只有杜姨娘。
上次二夫人扯出身世一事,風荷已經知道是王妃在背後搗的鬼,可惜最後關頭失敗了,王妃一定不會就此死心的,或許正要以董鳳嬌要挾杜姨娘說出所謂的實情來,或者做一筆什麼交易。不然,幾乎沒有什麼人會關注鳳嬌,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風荷輕輕站了起來,笑道:“你們倆先聊着,我去給王妃世子妃請個安,再去看看鳳嬌,這戲也要做得像一點。”
蕭尚想了想,點頭道:“去給母妃請安還是回頭我們陪你去吧,也不急,左右你們也要用了午飯賞了花再回去。”
“只是有點不恭,還沒給王妃請安就先去看鳳嬌。”誰家府裡有這樣的道理啊,主母小主母還未見,先跑去看一個妾室,說出去還不得被人說成藐視主母,當然主要是蔑視世子妃。
“這個無妨,每日這個時候母妃要念佛的,世子妃尚在料理家事,你見完了董姨娘時間正好差不多。”蕭尚溫和地笑笑,在對待外人時他難得有這麼和氣的時候。
風荷見他堅持,也就罷了,由蕭尚叫來的丫鬟領路,去鳳嬌院裡。
鳳嬌並不知道她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