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四月,蚌廬高速兩側的欒樹枝繁葉茂,金黃色的小花如繁星般簇擁在枝頭。
一輛古思特朝着春申方向疾馳,陳延森望向窗外,凝視了幾秒遠處的山景,隨後收回目光。
“星耀卡的預售訂單已超200萬張,在原有套餐基礎上,我和趙茂林經過溝通,又增加了充值提檔活動,首充100元話費,套餐外流量每600MB收費1元;充值300元每800MB收費1元,500元每GB收費1元。”
坐在一旁的葉秋萍緩緩說道。
她頓了頓,接着補充道:“前三個月的充值提成,我們可以拿20%。”
按常理,以森聯資本的渠道實力,拿50%到70%的提成比例並非難事,但定向流量的費用陳延森一分錢都不肯出,葉秋萍能把抽成談到20%已屬不易,足見她在商務談判方面的能力之強。
“星耀卡這步棋走對了,多半是有人在背後力挺康一平,否則電信可不會做出讓步,看來上面要提速降費的信號越來越明顯了。”
陳延森往後一仰,輕描淡寫地評價道。
“手機流量資費太高,確實制約了移動互聯網的發展速度。”葉秋萍接手星耀卡項目後,短短几天就摸透了其中門道。
“葉總的腦子跟年輕人一樣靈活,不看身份證,完全看不出來,你都快三十了。”
陳延森戲謔地打趣道。
狗日的,老孃才二十九!
葉秋萍直勾勾地瞪着陳延森,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只能在心裡暗罵。
實際上,森聯資本之後找過移動、聯通,加上企鵝、阿狸、網易、搜狐等互聯網公司相繼下場,康一平不得不加大籌碼,準備把星耀卡一炮打響,作爲自己的晉升業績。
畢竟他若不答應,陳延森說不定轉頭就會與移動、聯通合作,而兩天賣出200萬張的恐怖銷量,也讓康一平見識到森聯資本在互聯網領域的支配力與影響力。
他生怕移動和聯通不講武德,暗地裡開出更高的價碼,爲了穩固合作關係,索性授意趙茂林,讓出一部分利益給森聯資本。
“老闆,咱倆上輩子是有仇嗎?”葉秋萍忿忿不平地質問道。
她隱隱覺得,陳延森在‘欺負’自己時,臉上的笑容總是透着愜意與放鬆。
排除對方是變態的猜測,剩下的便只有兩人前世有仇的可能。
“或許吧。”陳延森明白她的意思,模棱兩可地回答道。
“……”葉秋萍嘆了口氣,氣得沒話說了。
從虛城到春申全程不足兩百公里,小李僅用兩個小時就駕車駛下高速,繼而向着北方墓地開去。
沒一會兒,一座開滿梨花和桃花的山頭便映入了眼簾。
“小李,停車。”陳延森吩咐道。
他在路口看見了一家紙紮店,黃紙、冥幣、元寶一應俱全。
難得來看一次老媽,自然要多燒點。
“好的老闆。”小李惜字如金,說完就不再吭聲,慢慢降下車速,停在了門前。
“小金人?我滴孩來,勞斯萊斯啊!咱們縣還有這樣牛逼的人物嗎?”
紙紮店老闆正躺在櫃檯後面刷今日頭條,聽到門外的動靜後擡頭一看,震驚得嘴巴大張,嘴裡的香菸險些掉出,好在他及時咬住了。
“老闆,這裡還有青橙D2、橙子C3S和曜橙X1呢?”葉秋萍第一個進門,指着紙紮手機說道。
“總得給老祖宗燒點新玩意嘛,要不要來幾臺?這可是暢銷貨喔。”紙紮店老闆連忙起身,熱情地介紹道。
開着勞斯萊斯來,不得多買些祭祖伴手禮?
大客戶!
“做工還不錯,像模像樣。”陳延森跟着走進來,接過一臺放大版的曜橙X1,笑着調侃道。
“必須的!全是正版貨,質量沒毛病!”紙紮店老闆咧嘴一笑,睜着眼睛胡吹。
正版貨?
橙子科技的業務什麼時候拓展到冥界了?
陳延森哭笑不得,但他也沒多說,低着頭挑選手機、電腦、平板、冥幣和黃紙。
“你這還有美幣?”陳延森微微一愣,看着1000萬億面值的美幣版冥鈔,這一沓燒下去,地府也得金融危機。
“這兩年和國際接軌嘛,來一箱?”紙紮店老闆一本正經地說道。
陳延森點點頭,並未反對。
紙紮店老闆見狀心頭狂喜,趕忙搬來一箱未拆封的紙紮品堆在櫃檯上。
他下意識看向陳延森,待看清對方長相後,神色驟然一滯,語氣發顫,激動地問道:“陳陳總,您是陳延森?”
“嗯,再給我拿一箱天地銀行的冥幣。”陳延森平靜地應了一聲。
“陳總,能跟您合個影嗎?”紙紮店老闆亮出了自己的青橙D2。
言外之意很明顯,陳總,我是您的粉絲啊!
“在這裡嗎?似乎不太合適。”
陳延森努了努嘴,示意老闆看看四周的花圈、紙紮人和堆積如山的黃紙。
“對對對,那咱們去外面?”紙紮店老闆捋了一把頭髮,滿臉堆笑地提議道。
陳延森無奈,硬着頭皮,在紙紮店門外跟人拍了一張合照。
葉秋萍站在一邊忍俊不禁,想笑又強忍着,她怕惹惱了陳延森,晚上受老罪。
十分鐘後,小李把祭品統統搬進後備箱,然後駕車離去,一輛奔馳MPV緊緊跟在後面。
紙紮店老闆重新躺下,點開微信,得意洋洋地在‘幸福一家人(37)’的羣裡發了一張合影,並附文道:“瞧瞧這是誰?”
“臥槽!陳延森!”
“他回春申掃墓?”
“廢話!今天清明節,掃墓不是很正常嗎?”
“大舅,能不能幫我要個簽名?”
另一邊。
陳延森跪在地上,恭敬磕了三個響頭,嘴裡唸唸有詞:老媽,我怕老陳摳摳搜搜,之前給您燒的錢不夠用,兒子再給您添點,要是還不夠,就給我託個夢。
葉秋萍細細觀察墓碑上的照片,心想:難怪陳延森的賣相不差,原來是媽媽的基因好。
“你幫我燒一會,錢太多,燒累了。”
半個小時後,陳延森站起來,衝着葉秋萍說道。
“我?不合適吧?”葉秋萍搖了搖頭,可嘴角卻不自覺地總想往上翹。
“少廢話。”陳延森白了她一眼,同時把一沓1000萬億面值的冥鈔,塞到了葉秋萍手裡。
葉秋萍乖乖跪下,望着墓碑上的樑慧珍,在心裡默默唸叨:樑.阿姨,我是陳延森的.下屬,我叫葉秋萍,您兒子很厲害,其實我是喜歡他的,但我出身不好……
直到下午三點,葉秋萍才把黃紙冥鈔給燒完,跪了一下午,膝蓋都青紅一片,雙腳打顫。
“辛苦了。”陳延森道。
“不辛苦。”葉秋萍舔着臉笑道。
“那你等十分鐘,我讓小李再去買幾箱冥幣。”陳延森道。
“……”葉秋萍愣住。
陳延森只是開玩笑罷了,隨即坐進車裡,讓小李開車去北街。
最後停在一家餛飩店門口,摸了摸肚子說:“還真有點餓了。”
一連跪了兩個多小時的葉秋萍腹誹道:我才餓了,又累又餓。
“老闆,三碗餛飩、三碗小刀面,再要九兩鍋貼。”
陳延森一進門,便熟練地點好了餐。
他和葉秋萍坐了一張桌子,小李坐在另一張空桌子上。店內並沒有幾桌客人,看上去冷冷清清。
“小李,門口有家滷味攤,去買半隻鹽水鵝。”陳延森說道。
聞言,小李馬上跑了出去。
“沒想到陳總老家真的是座小縣城。”葉秋萍輕聲說道。
“不然呢?你以爲我瞎編的?”陳延森反問道。
以你的人品和性格,不是沒有可能。
葉秋萍笑而不語,只敢在心裡吐槽。
“老闆,小刀面,加二兩鍋貼。”
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拎着一壺茶水,邊說邊走道。
陳延森轉過頭,果然看到了熟人。
“黃教練,好久不見。”
“陳陳總,您.好久不見。”黃伯翔先是一愣,接着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改行了?”陳延森上下打量着黃伯翔,見他沒穿那件‘大翔駕校’的工作服,臉色也比三年前黑了不少,頭上的白頭髮佔了三成有餘。
“嗐,落魄了唄。”黃伯翔拽了一把小凳子,在陳延森對面坐下,撓了撓頭,自嘲地說道。
你也沒支棱起來過啊!
陳延森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真話太傷人,於是隨口問道:“你哥的駕校倒了?”
因爲黃伯翔的脾氣雖臭,但終究是駕校老闆的親弟弟,大翔駕校一日不倒,他的工作就丟不了。
“做生意被人做局了,買了一家幼兒園,人家一魚三吃,我哥成了接盤俠;去年學別人投資地產項目,房子賣不掉,大老闆卷錢跑路,我哥投的一千萬打了水漂,走投無路就跳樓了。”
黃伯翔紅着眼眶,苦笑着說。
如今,他要扛起兩個家庭的重擔,除了在駕校當教練,平時還得跑網約車貼補家用。
陳延森眉頭輕蹙。
記憶裡,黃大翔2014年進軍房地產,趕在春申房價飆升前拿下一塊地,不到三年就從千萬富翁躋身億萬富豪行列。
可這輩子,對方提前一兩年入行,命運軌跡卻徹底逆轉,最終竟因資金鍊斷裂跳樓身亡。
踩中時代風口,兩三年就能實現財富自由。
一旦走錯路,家道中落也只在轉瞬之間。
如果黃大翔咬牙堅持兩年,未必不能翻身,可屁股後面的債主不給機會。
“需要幫忙嗎?”陳延森正色說道。
他了解黃伯翔的爲人,憨厚老實,雖說脾氣差了點,但當駕校教練時從不吃拿卡要,學員學得好就誇,學得慢就罵。
這人壞毛病是有,但心眼不歪。
看他拼命掙錢供大哥的小女兒讀書就知道,是個講情義的人。
“陳總,不麻煩了,我現在也算是你的員工,平日有空就跑半天快的打車。”
黃伯翔搖頭拒絕道。
有些人情,他還不起。
更何況,他也是個拎得清的人,自己和陳延森不過是點頭之交,三年前對方僱他做事,工錢一分沒少給。
他可沒臉,幹出張口借錢的醜事。
“跑一天有多少流水?”陳延森追問道。
“算上衝單獎勵,一天400塊沒問題。”黃伯翔心滿意足地笑着說。
可他沒告訴陳延森,自己得從早晨六點跑到晚上凌晨才下線,中途累了就在車上眯一會。
“這麼多?”
陳延森頓感驚訝。
春申的出租車起步價低,一天400流水,不得跑十幾個小時?
“你掛了兩個賬號?”陳延森沉聲問道。
黃伯翔心頭一慌,急忙否認道:“我沒有。”
快的打車有嚴格規定,一輛汽車綁定一張駕駛證、身份證和賬號,最高掛單時長不超過10小時,程偉星主要是怕有人要錢不要命。
網約車司機久坐不動,一干就是十幾個小時,很容易心源性猝死。
“說實話,不然我打個電話,把你的賬號都封了。”陳延森冷聲道。
“陳總,我沒辦法,生活壓力太大了。”黃伯翔可憐巴巴地望着陳延森,滿是央求的神色。
與三年前那個整天樂呵呵的教練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行,我知道了。”陳延森擺擺手道。
黃伯翔乾笑一聲,只覺渾身不自在,主動告辭,重新挪了個位置,草草吃完午飯,便頭一不回地逃走了。
唯恐慢上一步,陳延森就要封他的司機賬號。
“你會封號嗎?”葉秋萍好奇問道。
“你猜。”陳延森輕輕一笑,不緊不慢地吃着餛飩和金黃酥脆的鍋貼。
等他離開、準備付錢時,老闆才告知他,飯錢已經有人給了。
還真想拿幾十塊錢堵我嘴啊!
陳延森啞然失笑,上車以後,他給程偉星打去電話,交代了兩件事:“第一,嚴查司機套牌、套身份信息和駕駛證,在乘客端開通舉報有獎活動,一來爲了乘客出行安全,二來爲了司機的生命安全;第二,強制司機購買意外險,省得出了事,毫無保障。”
快的打車全職司機有社保、醫療保險和意外險,但佔比極少,兼職司機佔了絕大數,任何保障都沒有。
至於黃伯翔的賬號,該封還得封!
規則摻入人情,那就變了味。
陳延森先讓小李把葉秋萍送回酒店,然後在路口買了一袋橘子,晃晃悠悠地去看老陳。
與此同時。
黃伯翔傻了眼,賬號被封了!
“狗日的陳延森!老子好歹是你的教練兼同鄉,我還請你吃了小刀面和鍋貼,你小子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黃伯翔氣得破口大罵,垂頭喪氣地開車回家。
兩個賬號,被封掉一個,另一個已跑滿十小時,明天才能接單。
等他停好車,剛進家門,就看見客廳裡坐着一位年輕人,二十五六的樣子,戴着一副眼鏡。
“老黃,你回來了!快進來!這位是筷跑公司的招聘經理,他想請你去給他們老闆當司機。”黃伯翔的妻子,臉上掛着毫不掩飾的笑容。
月薪一萬二,交五險一金,包吃住,加上租房補貼、交通補貼、季度獎金、旅遊基金等福利,一年少說也有二十五六萬的收入。
比黃伯翔整天身兼數職,累死累活的收入高多了。
她才四十歲出頭,可不想老公硬生生累死。
黃伯翔聽完老婆的解釋後,兩眼頓時紅了,回想自己罵了陳延森一路,當即心生悔意,暗道:我特麼真該死啊!
這一刻,老黃對陳延森,只有滿腔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