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墨蒼落愣了愣,鎖起眉頭來。
時蕪嫣由他一叫方纔回過神來,卻依舊愣愣地看着他。
“夫君的意思是……”
“誰會過來?”
墨蒼落沉聲又重複道:“是弋棲月,北國女帝,弋棲月,你曾經的師姐。”
時蕪嫣又愣。
弋棲月,她……不是被燒死了嗎?
怎麼可能又來蒼流談事情呢?
“夫君,來人的確是……弋棲月嗎?”
“或者,那可是真的弋棲月?莫不是個假的,夫君千萬小心,切不可中了賊人的奸計。”
墨蒼落眉頭一皺:“嫣兒何故如此說?”
“信件乃是她的親筆信,又是有約在先,更何況是對方親自來蒼流山腳下,並不會是奸計。”
時蕪嫣登時心裡慌了。
是她暗中派人去燒的車,如果弋棲月沒有死,以她的心思,豈會查不出來是她時蕪嫣動的手腳?
而弋棲月如今往這裡來,是不是來揭穿她?
或者,弋棲月還沒有發現,只是懷疑,過來會暗中動手腳,查明這一切?
時蕪嫣暗自咬了牙,隨後卻是猛地拽住墨蒼落的手臂。
“夫君……”
“嫣兒怕,嫣兒怕她。”
墨蒼落愣了愣,看着面前人突然搖搖欲墜地哭出聲,伸手出來扶住她:“怎麼了?”
時蕪嫣也不管他扶住她,依舊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夫君,嫣兒的孩子……嫣兒的孩子啊……”
“當初就是被她一腳踹沒的,嫣兒在那石階上滾了六圈有餘,再醒來嫣兒的孩子便沒了……”
墨蒼落眸光一沉,彎腰扶着她,卻沒有說話。
時蕪嫣哭得滿臉是淚,也顧不得自己狼狽不狼狽。
她的確是個狠心的人,時蕪嫣自己多多少少也知道這一點。
只是人心終究是肉長的,不論她的初衷是什麼,只要一提及她丟失了的、還未面世的孩子,眼淚便會不自主地流下來。
因爲這個小生命,是她和師兄的。
她真的很愛她的師兄,就像這麼多年來,會義無反顧地、爲了得到他做這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一般。
因此她也想有一個他的孩子。
然後像她的母親一樣相夫教子,若是能如此,旁的事便都不重要了,她便也不會去算計了。
只是啊,這麼一個想法,太難了,太難了……
“師兄,她要的……只怕是嫣兒的性命……”
“她會像殺了嫣兒的孩子一樣殺死嫣兒的……”
“師兄,嫣兒怕……”
“求求你不要讓她來,不要讓她來……”
時蕪嫣一面哭一面攥緊了墨蒼落的衣襟。
墨蒼落愣在原地,末了伸手撫上她溼漉漉的面頰。
“嫣兒,我已經答應她了。”
“若是答應了再反悔,只怕她要多想的。”
“何況君前無戲言,如此也會留人話柄。”
時蕪嫣咬着牙啜泣。
墨蒼落聲音又緩了一緩:“如此,她不進山,即便她要進,我也說是山還沒有解封,不讓她進,可不可以?”
“嫣兒便在家裡安安穩穩待着,不必出去見她,放心,我在,她傷不到你。”
他心下卻暗暗想。
嫣兒若是如此害怕弋棲月,當初又爲何……
執意要隨着他北上,哪怕他點明瞭他會去見弋棲月?
究竟是怕,還是……
-
“王爺,王爺,陛下的信傳來了。”
一個跛腳的家僕一路匆匆,終於到了屋前。
屋內,是壓抑不住的,嘶啞的咳嗽聲。
一下又一下,單是聽着都覺得心口疼。
家僕的心緊了一緊。
自從王爺兵權被廢開始,直到現在,變故重重,王爺這副身子,早已羸弱不堪了,真不知還能硬撐幾時。
只可惜……他還是不肯停。
病榻上的淮策咬了咬牙,勉強穩住氣息,將話說得連貫:
“拿過來……”
家僕小心翼翼地遞上一個殘破的字條,字條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跡。
淮策一眼瞧着,也知道這字條是歷經千萬般險,踏着數條人命纔出來的。
咬着牙展開來,上面是陛下的謎語。
淮策心下盤算着,一點一點地瞧過去,末了沉沉嘆了一口氣。
隨後,又是難以壓制的、激烈咳嗽。
“王爺……”家僕在一旁戰戰兢兢的。
便要轉身去弄茶給自家王爺。
不料淮策卻忽而伸手攔住他:
“不必去……咳……咳、咳……拿紙筆過來。”
家僕愣了愣,也不敢違命,便趕忙去給他尋來。
淮策便咬着牙,顫巍巍地寫着書信。
耽擱不起了。
陛下和淮柔公主被夜宸卿徹徹底底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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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柔公主對夜宸卿這亂臣賊子一往情深,毫無動作,甚至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
而陛下,雖然意識到了,可是隨着一場法事的結束,竟是失了聲。
書寫不似講話,它是有痕跡的,因此陛下失去了同人交流的能力。
陛下只說,如果他能看見這封信,一定要通知南國皇帝耶律澤,同他一併殲滅夜宸卿,至於具體的計劃,一定要瞞住,甚至可以利用被他特地留在宮中的乾妃,然後同耶律澤具體商議……
如今這一招,只怕是東國皇室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若是再輸,只怕是半分還手之力都不會再有了,只能成爲夜氏手下的傀儡,無力地等待被取締的一天……
-
十二日後。
車輪聲轆轆,在一處枯草爛木遍佈的棄灘上嘶啞響徹。
軍士們緊緊地包裹着一輛車架,緊張卻又有序。
“哎,抄近道就是這樣,一點好玩的都沒有,不僅如此,周圍連一點好看的都沒有。”
烈傾隨着弋棲月坐在馬車裡,方纔放下簾子來,便低低哼了一句。
弋棲月笑:“如此說倒也是,不若下次再有這等事,朕便順帶着把俞茗羲叫過來,也免得你抱怨沒有好看的。”
烈傾撇嘴:“那傢伙醜的很。”
可心下卻暗暗受用着。
俞茗羲當然是好看的啊。
弋棲月聞言眼睛一溜,一字一句道:
“於你而言也這般?朕還以爲情人眼裡出西施呢。”
“不若改日朕親自替你給俞帥講明瞭,讓他要麼裝飾得好看些,要麼便另尋佳偶吧。”
烈傾又撇嘴:“陛下若是真有意,還是先把他那妹妹從他家剔出來罷。”
此話一說,弋棲月終於忍不住笑了。
“行,那改日朕指個婚給她。”
烈傾想了想又咬牙:“陛下可不能亂指,白白禍害了都城的好郎君。”
“便是陛下自己收了,也不能給她。”
弋棲月笑:“聽說楊大人家有個癡傻兒……”
烈傾身子一凜:“不成!這也不成!”
“找個中不溜兒的!”
心下卻算計着,那姑娘家性子是不好,可是終歸也是個女孩家。
何況茗羲還是疼愛那個妹妹的。
陛下要真是這麼指婚,到時候茗羲也難受,估計俞家對陛下的忠心也……
楊大人那邊肯定也要綠油油的,畢竟傻子做不了事,這姑娘也不像是個消停的。
到時候要是有了孩子,只怕一查就發現是紀大人家兒子的……
然後楊大人紀大人就會鬧事,恐怕也會鬧到陛下這裡……
而這都是因爲她!
算計着,烈傾愈發覺得事情嚴重,眉越皺越緊。
“陛下,不行,當真不行!”
“陛下你想……”
於是烈傾頭頭是道地開始說着。
弋棲月一向知道烈傾善於思考一堆事情,看着她這一臉鄭重便覺得有趣,本還好好聽着,後來端着茶仔細聽,誰知烈傾越說越覺得事大,越說越莫名愧疚,於是弋棲月方纔想喝進去緩口氣的茶也是一時咽不下去,面上帶着笑意,折騰了許久才嚥下去。
烈傾瞧着她這番折騰,也自知又被陛下的玩笑話耍了,黑着臉看着面前直要笑得死去活來的陛下。
“末將在車上,屢遭陛下戲耍。”烈傾咬牙說着。
弋棲月勉強忍了笑:
“好,好。”
“其實走這個路,一是爲了時間對得上,二則也是顧及安全。”
“想想前一陣子那輛被燒掉的車,只怕如今盯着朕的人算不得少。”
烈傾顰眉:“陛下以爲那是何人?”
弋棲月低聲道:“如今確定不了,南國、蒼流、東國皇室、都有可能,也不僅僅是他們,可能還有別的人,只是朕沒有發現。”
烈傾皺眉:“蒼流……”
“陛下,有一事不知陛下察覺沒有。”
“前幾日陛下在山下面見蒼流掌門的時候,掌門夫人竟是不在,這不合禮節的。”
弋棲月愣了愣,隨後道:“也不一定,朕同時蕪嫣有些過節,也許他們如此也是穩妥起見。”
烈傾搖頭:“可我覺得,即便不是如此,蒼流也很奇怪。”
“雖說說不出來哪裡奇怪,但是好像他們對陛下的隔閡格外強。”
弋棲月聞言眉頭不由得也皺了起來。
奇怪嗎?
的確有奇怪。
說不出來的奇怪。
可是又不奇怪,因爲……
她畢竟是蒼流出逃的‘罪人’和‘叛徒’。
還未及多說,卻只覺得車子猛地一晃,隨後停下不動了。
車中二人皆是愣怔,烈傾身形一閃到了簾子旁邊。
“陛下,烈帥,前面……好像有打鬥聲。”
烈傾一愣,弋棲月眉頭亦是皺起。
算計了這麼久,終究還是沒躲過去?
“陛下,末將先出去瞧瞧。”烈傾語罷跳出了車。
弋棲月點一點頭,已經伸手從袖間摸出了信號彈。
好在如今還是開闊地帶,如果出事,發出信號應當還來得及……
孰知等烈傾歸來,卻是面色凝重,有些猶豫道:
“陛下,前面起火了,有人自燃燒車!”
“末將瞧着……”
“有點像曾經見過的夜氏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