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便算是談妥了。
三人相對一拱手,隨後分別安排手下去妥當安排。
弋棲月這邊安排畢了,只是笑了笑:“如今合約既是定下來,三國也算是將將有了個定型。”
“只盼南國陛下、東國夜君,依言守約。”
分分明明是把南國陛下、東國夜君都說出來了,可是耶律澤和夜宸卿都能聽出來,這句話分明便是側重於‘南國陛下’四個字。
耶律澤自覺吃癟,也知道是自己此前動手腳,違背了的約定,所以才被人家這般說。
說不出話來,心裡卻是一番翻江倒海——
弋棲月說這話,夜宸卿還在旁邊聽着呢。
弋棲月有時顯得胡鬧,但是耶律澤知曉,堂堂北國女帝,在龍椅上坐了這般久,功績赫赫,久摧不倒,又豈會是那等任性人?也許她這話說出來,本就不是爲了故意氣他,給他臉色,而是……
爲了提醒夜宸卿提防他?
甚至,也許弋棲月看透了他二人結盟的意圖,在慫恿夜宸卿?
耶律澤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餘光瞧了一眼身旁的夜宸卿。
孰知人家東國夜君,道了一聲‘自是如此,北國陛下請寬心’後,依舊只是安安靜靜地喝着茶。
耶律澤心下愈發惴惴,摸不準夜宸卿聽沒聽進去啊。
隨後又捏了捏拳頭——罷了,現在他有確鑿的消息,說北國對夜氏要下毒手,屆時夜宸卿爲了生存,即便心存猜疑,應當也是會同他合作的。
思量間,耶律澤面上也鬆了幾分,笑道:
“朕自當說到做到,只盼北國陛下,也爲守諾之人。”
弋棲月笑:“並非於朕守諾與否,北國乃禮儀之邦,此事自當依言而行,斷不會有閃失。”
“當然,依言而行絕非任人宰割,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於朕而言,後半句當是,人若犯我,十倍奉還。”
耶律澤笑笑:“怎麼會呢,都是爲了安安平平的。”
“北國陛下說笑了。”
但是後背自弋棲月一句‘十倍奉還’後,已經冷汗涔涔。
弋棲月亦是微笑:“自然是說笑,若是嚇着南國陛下,還請見諒。”
“不錯,都是希望安安平平的。”
耶律澤笑了笑,幾人又簡單聊了幾句,談妥了事宜,便各自散去。
如此,便也沒什麼理由多留了。
弋棲月算計着,不妨便啓程,往西國去一瞧。
一則是去瞧炙,去年也未來得及去看他。
二來同墨蒼落是這般講的,只怕出什麼差錯。
啓程當日,乃是洛凌親自送行。
而另兩國……
按照此前說的,爲了避嫌,是說都不曾說的。
三國之間,來去無聲,這是不成文的規定。
馬車緩緩地、輕悄悄地從暮同山莊駛出。
弋棲月這邊坐在馬車裡,手裡執着個腰封一路垂到腿一側,她便隨手把玩着。
如今想來也是尷尬。
那日急急忙忙、氣喘吁吁把夜宸卿送回去,匆忙之間把他的腰封順了回來,也不知她走的時候,劉公公瞧見沒有。
若是瞧見了,可就丟人了。
在那之後……
除了三人會談的時候瞧見了夜宸卿,其他時候,便是面都不曾見過。
更別提什麼把腰封還給他了。
弋棲月擱下腰封,將車架的窗簾撩開一角,眸光向着外面一掠。
可窗外也不過是寥寥草木。
如今已是秋日了。
弋棲月又兀自將簾子落了下來。
孰不知窗外的矮樹上,一個身影一掠而過,卻是身形如風似箭……
弋棲月行了一日的車程,當晚先是暗換馬車,隨後留宿在了一處她當初親自埋好暗線的旅店。
入住之前,湛玖念及此前陛下被墨蒼落帶走的事,心下不安,還特地徹徹底底地將旅店排查了一番。
如此弋棲月才穩妥入住。
一日的車程,走的遮掩小心,距離倒是近的。
洗漱罷了,時候還未到上榻歇息之時,自己也未覺睏乏,索性便取了地圖出來,細細瞧着路線。
這幾日天氣陰霾,只怕少不得雨,雖說湛玖那邊同將領已商議妥當,但是她明日一早,還是多提醒一句爲好。
正算計着,卻忽而聽見一旁的窗子一聲輕響。
‘砰——’的一聲,彷彿是什麼東西砸落在了上面。
弋棲月回了神,隨後下意識地喚了一聲‘湛玖’。
湛玖於窗外低低迴道:“屬下在,陛下有何吩咐。”
弋棲月顰了顰眉:“方纔似是有響動,你可聽見了?”
湛玖的聲音顯然是遲疑了一下,大抵他也是愣了神,隨後他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話,屬下不曾聽見。”
“不若屬下現在安排搜查。”
弋棲月這邊也在思量。
總覺得……
方纔的聲音,有些熟悉,好像是……
她沒答話,只是垂眸瞧着窗子。
卻發覺窗子上,果真有一個小小的裂紋,瞧着周遭情形,應當是新添不久的裂紋。
“陛下?”
湛玖在窗外又問了一句。
“屬下現在便去安排搜查。”
孰知弋棲月狠了狠心,卻道:
“不必了。”
“大抵是朕聽錯了,要麼便是風。”
湛玖的聲音一瞬間停了,隨後他有些遲疑地問道:
“陛下,這……只怕不夠穩妥。”
弋棲月手撫了撫窗子,道:
“一查反倒顯得奇怪了,更容易暴露出來。”
“如今大驚小怪的,原是朕多疑了。”
湛玖聞言也不好堅持,便道:“如此,陛下若是有事,屬下便在這裡聽陛下安排。”
弋棲月頷首稱是。
在扭過頭去,卻見桌前,一襲月白色點着靛青色花紋衣衫的公子,墨髮束得略顯散漫,正垂着眼,輕巧地挑着桌案上的燭芯。
他的手法看似隨意,實則是嫺熟得緊。
那燭芯在他手下,火光閃了一閃,隨後亮了起來。
——畢竟是給她挑了三年燭芯的人。
弋棲月瞧着他心裡便是一暖,隨後又覺得自己不能幹站在這裡,便從一側取了茶壺茶盞來,想給他遞杯茶水去。
夜宸卿那邊擡眼瞧了瞧她,隨後似是瞧不下去她笨手笨腳地弄茶水了,索性幾步走過來,伸手接過來自己給她倒茶。
弋棲月這邊收了手,半晌被他遞過來茶水,同時只聽他低聲一句:
“耶律澤又在邀請夜氏同南國結盟了。”
“如今時候已經定下來了,我便先去同他談談。”
“具體事情也不好說,屆時再同北國陛下聯繫。”
弋棲月這邊點頭:“如此……”
覺得他一口一個‘北國陛下’,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便只得道:“如此夜君閣下有心了。”
又道:“夜君閣下也應當心着,南國耶律澤不是簡單人物,野心不小,心思極深,只怕是一層疊一層的算計。”
夜宸卿這邊笑笑:“多謝北國陛下提醒了。”
弋棲月笑了笑,卻是隻覺得局面僵持。
可原本分明是好端端的——
這樣的晚上,從後間窗外翻進來的他。
一切都是剛剛好。
如今生生被稱呼給毀了。
看着他身子動了動,弋棲月生怕這廝講完話便跑了,便道:
“夜君閣下是如何過來的?”
“客棧裡竟是不曾有馬匹車架。”
夜宸卿這邊瞧了她一眼。
他自然是一路輕功跟過來的。
只是……
不好意思說。
不然豈不是心思給她輕易瞧了個清楚?
他淡淡道:“路程不遠,幾步便到了。”
輕描淡寫。
弋棲月心下卻也知道,嘴硬的這廝,當真是一個人輕功追馬趕過來的。
心裡軟了軟,哪怕他嘴硬呢。
她只道:“那你可是吃了晚飯?”
夜宸卿這邊愣了愣,似是覺得這話語忽而變得格外家常,隨後卻又斂了神色,只道:“吃過了。”
弋棲月便又問:“那這一路可是乏了?朕只是坐車的,都覺得要散架了。”
夜宸卿這邊依舊是嘴硬:“坐車自然是顛得厲害,只能坐着,難免乏累,若不是坐着,便不至於如此了。”
弋棲月大抵是第一次聽人說,輕功跑着比坐車輕鬆。
思量間也只是低聲道:“那你還要這麼回去?”
“今日天氣陰霾,白日外面陰沉沉的,風也不小。”
“只怕是要落雨。”
方纔便是風不小,她才用‘風’糊弄過去了湛玖。
夜宸卿這邊起初是默不作聲,隨後轉過眼去瞧了瞧她:
“北國陛下美意,只是此事不合禮數。”
弋棲月這邊撇撇嘴:“不合禮數?夜君閣下私闖進來已是不合禮數了,如今又何必顧忌這般多呢。”
說話間窗外狂風又起。
此處乃是這旅店的二層,都可聽見呼嘯的風聲。
弋棲月聽見聲音,又挑了挑眉:
“夜君,你聽,外面的風聲那般緊。”
可是心裡也是有點沒底。
萬一這廝彆扭起來非要走,外面雨那般大,可如何是好?
思量間聲音放緩了幾分:
“夜君閣下,給朕個面子,留下罷。”
夜宸卿這般愣了愣,大抵是不曾聽見陛下這般說過話。
終究是不加思量便點了點頭。
弋棲月聽來着實是喜了一喜,隨後卻是轉身跑過去出門,招呼了小二,大抵講了幾句又回來。
夜宸卿依舊安安靜靜坐在桌案邊上,當真是答應她留下,便乖乖地不跑了。
於是弋棲月笑了,可是思量着,又覺得盯着他一直笑未免顯得傻氣,便又移過臉去不瞧他了。
心下盤算着大抵該說些什麼,可誰知,分明是這般熟悉的人,如今竟是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