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幕聞言卻是笑道:
“陛下多想了,老朽的意思是……”
“如若陛下用此蠱,只是爲了防患未然,而無他用,如今這事情,確是可以解決的。”
弋棲月一愣。
玉幕繼續道:“簡而言之,如若同生相煎蠱中的冰蠱,現在並沒有起作用,那麼老朽大抵可配出一味藥來,此藥不可解毒,但是人提前服下後,確是可以防患未然,若是此後中蠱,也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弋棲月聞言一愣,旋即急道:
“如此……”
“這話,先生這話可是當真?”
“如此還請先生相助。”
彷彿是舌頭扭住了,彎彎繞繞的說了數次,總算是磕磕巴巴地把意思講明瞭。
弋棲月也不知是怎的,只覺得聽他說出能有這等藥,一瞬間頭腦竟是直了,說話也磕巴,更別提平日裡的什麼心思,什麼迂迴戰術。
可她弋棲月分明是在危局裡,在談判桌上談笑自若的帝王。
對面玉幕瞧見她這般,愣了愣,旋即卻也是捋着鬍子笑了笑。
不同於除夕夜那分明的態度,如今他更多的是寬和。
“陛下莫急莫慌,老朽正是此意。”
弋棲月聞言心裡便是一鬆,旋即卻是不由自主地、難以控制地脣角揚起笑意來:“玉先生,不知何時能拿到此物?”
玉幕一笑:“陛下若是有暇,不妨在敝處等上幾日。”
“如此,這邊的進展陛下也可知曉。”
“時間不會很久,如若老朽猜的不錯,最多五日便可。”
五日……倒還是恰恰好,不算多的。
於是弋棲月頷首笑道:“那便謝過先生了,只要先生不嫌叨擾,朕便帶着人借住幾日。”
玉幕笑:“心遠地自偏,原無需有叨擾一說的。”
二人相對笑笑,弋棲月便暫留於此處。
只覺得在心裡繫了許久的結似是打開了一般。
便是瞧着秋日的天都藍了。
這邊玉幕老先生瞧着北國陛下離開的身形,只覺得這丫頭如今不知不覺,連走路都是樂顛顛的,也是不禁揚脣。
如今這堂堂帝王,竟是像個孩子一般。
帝王命硬確是事實,可若真有了心,大抵也並非全然不妥,只在個分寸。
只盼着這皇帝丫頭,知分寸,明度量。
玉氏的住宅,四下皆是藥香。
弋棲月想不明白,究竟是因爲藥香,還是因爲心事落定,這一晚,即便是睡在一處陌生的牀榻上,即便白日烈火燒車的消息讓人心下惴惴,她依然睡得安穩。
此時此刻,蒼流山上,卻是一派詭異。
時蕪嫣端着一盞羹湯走到墨蒼落書房門口,低低地喚一聲‘夫君’。
屋內的人沉沉回了她一句,她便小心翼翼地執着羹湯進去。
墨蒼落於桌案旁擡起眼來瞧她,笑了一笑:
“嫣兒記掛着我的身體,日日來送羹湯,可也不要疏忽了自己的身子。”
“這般晚了,天氣也轉涼了,以後便不要做湯送過來了。”
時蕪嫣愣了愣,旋即淡笑道:“嫣兒平日裡動也不動,每日最忙碌的,大抵便是給夫君燒個湯,若是此時再免了去,嫣兒都覺得自己無用了。”
“更何況夫君操勞整日,送羹湯,也是爲妻子當做的。”
墨蒼落便只是笑笑,那邊時蕪嫣小心翼翼地將羹湯擱在他桌案一側。
“如此,時候也不早了,夫君早些歇息。”
時蕪嫣擱下湯盞來,又擡眸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隨後,只是低聲說了這一句。
而墨蒼落,低着頭研究手下的東西,只是點了點頭。
他便是不去多想,都知道,她接下來,大抵是會黏他一會兒,想讓他與她同房,這些天幾乎都是如此。
而墨蒼落也不爲此心下有什麼芥蒂,畢竟如今是夫妻,而她這般做,大抵也有一部分,源自眉山夫人的唸叨。
那婦人家並不聰明,關鍵時刻每每壞事,但是對於這夫妻之事,倒是通明得很。
誰知,墨蒼落這邊低頭瞧着,只算着時蕪嫣要同他念叨幾句,那邊時蕪嫣沉默了一會兒,卻只是低聲道:
“如此,嫣兒便不打擾夫君了,夫君記得早些休息。”
墨蒼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誰知倏忽間又回過神來,他擡頭一瞧,時蕪嫣已然走到了屋門口。
“嫣兒今日,可是身體不舒服?”
他啓口問道。
平日裡他雖談不上想或是不想,但是早已習慣於時蕪嫣日日粘着他陪她睡,而她也當真只是靠着他睡,旁的也不去做。
今日,她確是反常了。
時蕪嫣聞言愣了一下,心下雀躍了一瞬,可旋即意識到——
即便今日他要她陪着他,她也不能留下來。
有更重要的事……
“嫣兒好好的呢。”時蕪嫣身子一僵,笑了笑道。
“只是母親方纔交代嫣兒,要嫣兒早些回去,說兩句體己話。”
墨蒼落聞言點了點頭。
心下想着,眉山夫人豈會在這等時候叫人?
不過也未深究,只是點一點頭。
時蕪嫣一頷首,隨後輕聲出去了。
她轉身合上門,才發覺,不知不覺間,自己的手心裡皆是汗了。
——還好,師兄是一副什麼都不曾察覺到的模樣。
她緩了口氣,向着門外的侍從笑了笑,又轉身,強裝着不緊不慢往回走。
卻是在第二個拐角處向反向拐去……
“先生。”
“夫君他似是什麼都不知道。”
時蕪嫣放輕了聲音,小心翼翼道。
光影交迭,一旁石桌旁的人只有一個漆黑的影,瞧不清樣貌。
他聞言低聲道:“夫人瞧了掌門當初的信,可能肯定?”
他的聲音很低,略略有些顯得滄桑。
時蕪嫣這邊點頭:“自然確定,我當初齊齊將那信背了下來的。”
那人似是在暗影裡點了點頭,隨後又道:“那派去的人,可是可靠?”
時蕪嫣又頷首:“自然是的,全全是從我父親那裡便誓死效命的親信,辦事也極爲穩妥。”
她停了停,又問:“只是不知……”
“先生,嫣兒唐突,只是不知,先生所說的那幾處旅店,是否可靠?”
對面人笑了笑:“也難爲你有如此思量。”
“不過,請放心,那旅店的所在,定是可靠的。”
他說着,心下卻想着……
當初弋棲月設置這些暗站,自以爲知道的除了親信便是死人,孰不知那死人不一定是死的。
時蕪嫣於對面頷首:“如此……可是夫君竟是都沒有消息。”
對面人聞言卻是笑了:“沒有消息,便是消息。”
“若是有了消息,反倒不真。”
“北國下頭的人都不是草包,若是真出了事情,連後嗣都沒有,爲了大局,下頭人也會封了這消息,並且封的越緊,事情便越大,正所謂欲蓋彌彰。”
“如今,既是連掌門都毫不知曉,可見下頭人很是能幹,而我們,少說也有八成得手了。”
時蕪嫣愣了愣,旋即低聲道:“但願如此。”
她遲疑了一下,又道:“只是,先生,不怕你笑話。”
“嫣兒心裡還是不安生,她那條命硬得很,豈會這麼簡單便被我們處理掉。”
一旁的男子笑了笑:“命硬?”
“帝王命硬,歷代帝王皆命硬,死於刀槍、死於蠱毒,還有不少安安穩穩死在榻上的,這可無關命硬一說。”
“更何況,如今我們動手,也並不是簡單的事。”
時蕪嫣聞言沉了眸子:“但願……如此。”
“我當真是恨極了她,如今只盼着這消息一日公佈,天下皆知。”
那男子道:“夫人稍安勿躁便是。”
時蕪嫣點了點頭,隨後擡頭看了看星星點點的天空:
“其實我這麼些年恨她,多半也是因着師兄。”
“即便到了如今,師兄早已娶我爲妻,我也算計不清楚。”
“也許真的是我多疑了,可是,先生,眼神和反應哪會有錯,我瞧着他看她,當真是比瞧我的時候,眸光深了許多許多。”
“先生,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您是局外人,您如何瞧着。”
這男子停了一停,旋即只是低聲道:
“夫人,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如今掌門是您的夫君,而她多半已經死於烈火了。”
“如今想着這有的沒的,耿耿於懷,倒不若向前看。”
時蕪嫣愣了愣,隨後卻是苦笑:“我也不止一次這般同自己說過。”
“但是這十幾年的,終究邁步過去這個坎。”
“先生,您不肯說,旁的我也不逼您,但是有兩件事,昔日嫣兒不敢問,如今明白先生也是全全爲了蒼流和師兄,嫣兒便斗膽一問,請先生一定要告訴我。”
對面人沉默良久,終究是點頭:“夫人請講。”
時蕪嫣聲音微微顫抖道:
“當初她在湮罪臺受劍,那十劍是拓石長老動的手,按理說她不可能活過來的,但是最終她歇了些日子便恢復了。”
“嫣兒記得當初是先生替她說話,而後也是先生給她檢查的。”
“先生,若是有人動手腳,只可能是先生您啊,如果真的是,那是不是師兄他讓您去……”
對面人只道:“老朽不過是瞧着那孩子無依無靠的可憐,怕她賠了性命,說來對不住夫人,但是……並不是掌門授意的。”
時蕪嫣便頷首,忽而又問:
“那……前一陣子她被擒住,留在蒼流,嫣兒記得那時候母親同自己都下手極重,可是她看着恢復得很快,而後……蒼流之巔,她竟是能把壯年男子打敗,這……不可能是她自己恢復的。”
“不知是不是師兄請先生去幫的她?”
對面人聞言卻是愣了愣,隨後道:
“老朽那一段時間只醫了夫人,斷斷不曾醫她的。”
“更不必說掌門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