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蕪嫣聞言,眸光沉了一沉。
不可能……當初她揮鞭下了多狠的手,她是知道的。
弋棲月怎麼可能在毫無包紮的情況下活得安然無恙……
“夫人若是信得過老朽,便莫要多想了。”
對面老者嘆了一口氣。
時蕪嫣聞言咬了咬脣,旋即只是點了點頭。
對,都過去了,弋棲月死了,此前不管是誰幫着她護着她,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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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回來的,只有這一塊兒板子?”
夜宸卿坐在桌案邊上,如今已然是夜裡了,他只點了一盞縹緲的燈,光影便在他面頰上閃動,大抵是晃眼的,可是他卻只顧着緊緊皺着眉頭,死死地盯着桌案上一塊兒燒焦了的板子。
這板子確是焦糊的,可是大抵還能瞧出來個形狀。
而夜宸卿,曾經的北宮容君,對這形狀是再熟悉不過了。
只是大抵一個模樣,瞧一眼,他便知道。
他更知道……
當初他跟了大半天的車架,確確實實便是這一輛。
無影立在一側,此時動都不敢動。
主子看着只是平平常常地坐着,但是……
站在五步遠出,他都能感覺到主子周身凜然的、冷冷的氣息。
這樣的氣息,彷彿是恨不得把人活活撕裂開來的氣息。
“回……回主子的話,當時他們不明事態,的確只來得及帶回來這一塊兒板子。”
“再去、再去現場便收拾乾淨了……”
夜宸卿那邊聞言攥了拳,卻是擡頭盯着面前的無影。
目光陰鷙得彷彿暴雨將至的天空。
無影只覺得周身冒冷汗,主子的目光像冷箭一樣,彷彿能將人活活洞穿。
“他們還看見了什麼。”
無影身子一抖,隨後不由自主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回主子的話……他們說只看見了火……”
“人叫過來。”
夜宸卿這邊無意等他顫顫巍巍說完了,只是擰着眉頭,一字一句地講出這四個字。
無影顫聲稱是,他的心裡不知不覺間充滿了恐懼,哪怕他知道,主子素來自持,從不遷怒。
可是如今主子的氣勢……
他只覺得自己彷彿立在一處斷崖前,斷崖之下是無底的深淵。
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會落下去,也是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不敢再擡頭,無影便要爬起身來。
夜宸卿那邊,低沉的聲音再度想了起來:
“還有,派出去搜傳言的人,外面有沒有相關說法。”
無影身子一凜,隨後又跪得端正:“回主子的話,沒有。”
“外人連火災發生都不知曉。”
夜宸卿聞言,只覺得心裡一沉。
湛玖是如何人,他是清楚的。
他不肯信,但是他不由自主地在想……
如果陛下沒有出事,以她的心思,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她會想以此生事,藉機擴張,所以她一定會讓消息傳播出來。
可是,如果她……
湛玖等人爲了穩固北國民心,便一定會牢牢地封鎖消息。
就像如今,什麼消息都沒有。
若不是夜氏有人恰恰路過,瞧見火勢怪異,只怕他也是不知曉的。
“去吧,叫人過來。”
夜宸卿沉着聲音說了一句,心下暗道,一定還有突破點。
陛下命硬,陛下命硬。
那麼多的生死關頭都挺過來了,豈會只因這小小一場火……
豈會這麼容易……
他心下找尋了千萬個理由。
可是他知道,當無影轉身出門,這屋中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
他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顫。
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恐懼,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
陛下,陛下。
思量間,無影引着兩個暗衛小心翼翼地入屋,齊齊地在他面前行禮。
“主上。”
夜宸卿咬了咬牙,旋即擡起頭來。
那目光卻陰鷙暗冷得讓跪在下方的三人不由自主地哆嗦。
“着火的地方。”
“人影,着火的車架裡面有沒有人。”
夜宸卿啓口問着,可是不知怎的,頭腦竟是一片混亂。
以至於簡簡單單一句話,他說出來這般艱難。
牙齒還在不由自主地打顫。
那三人一個字都不敢漏聽,戰戰兢兢聽完了問話。
於是其中一人重重一禮,顫聲道:
“回主上的話,車內……確是有人影的。”
夜宸卿一愣。
隨即眉頭擰的愈發緊了。
“你不曾看差了?”
“如實說。”
聲音卻是陰沉得彷彿夏日暴雨前的雷。
那暗衛嚇得身子一抖,隨後伏在地上:
“回……回主上的話……奴才不敢妄言,但是……確是有的,車裡確是有的……因爲……”
無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子。
只怕這暗衛說出話來,主子再出個什麼事情。
他狠了狠心,用手肘暗暗撞了一下身旁的暗衛。
那暗衛聲音一停。
孰知夜宸卿那邊卻冷冷道:
“滾出去。”
三人一愣。
無影最先反應過來,知道是說他,他趕忙往地上一伏。
冷汗涔涔。
主子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從不曾這般同他說話的。
如今……
“主子,奴才……”
“滾出去。”夜宸卿的聲音又冷了三分,同時聲音加大,幾乎有些破音和沙啞。
無影身子一抖,顫顫巍巍地稱是、行禮、離開。
“說。”夜宸卿的目光又投向方纔講話的暗衛。
而這暗衛,見到昔日裡威風凜凜的無影總管變成這幅模樣,心裡早就是一番翻江倒海,戰戰兢兢。
“因爲……車架裡面,傳來了呼救聲……”
夜宸卿只覺得心口一窒。
旋即咬了咬牙,又道:“如何的聲音,你可聽清?!”
那暗衛小心翼翼:“回主上的話,火勢大,燒焦的聲音太多,奴才……只聽清是女子的聲音,其他的便不知曉了。”
夜宸卿只覺得眉心狂跳。
“既是有人呼救,爲何不救?!”
暗衛跪伏在地:
“主上,不明事態,奴才不敢貿然出手,並且……”
他一擡頭,對上夜宸卿的眼神,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一旁,另一人卻忽而‘噗通——’一聲磕頭道:
“主上,此事不怪阿四,是奴才攔着的。”
“因爲那烈火是四下圍起,即便是救,只我二人也救不出來……”
“並且……周圍混亂,暗中似是還伏着人,奴才不明,只怕無端惹來是非……”
“請主上恕罪……”
夜宸卿咬着牙,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切,都向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了。
葬身烈火中的人,越來越像是陛下。
他說不出話,只是後悔。
大抵這些暗衛沒有錯,夜氏有條令,路遇無關之事,知曉但不可插手,他們確是如此做的。
錯的在他,在他夜宸卿。
分明此前耶律澤已經提議,暗中對北國車架下手。
而如今想想,這車架是圍着起火,勢必被人動過手腳
他不該這般大意,白白跟了一日,不曾發現異常便貿然離開。
或者說……
即便他發現不了,便是繼續跟着,及時能救她也好。
再或者……
便是他同她一同在着火的車裡,也好。
逃不出去也罷了,至少他能陪着她,她也能陪着他。
可是,爲什麼……
終究他只是拂拂袖子離開了她,危急時刻半分也護不到她……
他夜宸卿真是沒用。
屋內是一片死寂,夜宸卿說不出話來,只覺得眉心狂跳,頭腦一片混亂,痛得彷彿要生生炸裂開來。
他想理清楚,可是腦海裡唯一清楚的……
是那一晚。
她給嘴硬的他備好飯菜,坐在桌案對面含笑看着他。
她在夜晚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整個人拽到榻上,不由分說地抱着他,自顧自地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蹭着他的心口。
而他多可笑。
除了她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時候,他依舊是堅持着喊那一句‘北國陛下’,哪怕他自己也很想、很想把‘北國’二字去掉。
即便是她迷迷糊糊地說,若他真是好心,便把他自己送來時,他抱着她,卻依舊是不肯多說。
自己哪來的這般多的彆扭。
她是他的陛下。
如今他想,即便她心裡沒有他,只要她需要他,他便應該在的。
思量間眼眶酸澀一片,他狠狠閉了眼,眉頭卻是愈發緊,直要擰成一團。
跪伏在下的二人戰戰兢兢,一言不敢發。
門外的無影卻是依舊心下惴惴,他知道主子如此是爲何,只怕主子有個好歹。
於是狠了狠心,穩了身形又走到門口。
聲音卻在不自主地發顫。
“主子……”
“事情未成定局,只盼主子想得開些。”
夜宸卿那邊一言未發,只是低着頭,手狠狠地撫過那燒焦的木板。
似是不知疼痛一般,手拂過去,被刺破皮肉,殷紅的血便流了出來。
而他也是滿手是血。
“主子……”
“主子千萬要想開……”
無影‘噗通’一聲跪在門口。
另二人更是深埋着頭跪伏在地,大氣不敢出。
夜宸卿殷紅的血便在他修長的手指上流淌,再然後,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那木板上更是血跡斑斑。
他有些執着而瘋狂地,彷彿是要把鮮血融入這木板裡。
無影愣了愣:“主子,您的手……”
夜宸卿擡起手來,眯着眼,瞧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和手指。
他啓口,聲音卻彷彿是從地獄裡傳出來:
“想不開?”
“本君爲何要想不開。”
“殺她的人還好端端活在世上……即便是死,本君也要讓他來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