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嫣再一次意識到,原來對她冷冰冰的主子,也是會那般溫柔。
可是,那已經不關她的事了。
顫顫巍巍地出去,而後無影果真將這件事告知了夫人。
夫人在無影那裡替她攔下了話,可是等無影走後,便顰着眉問她爲何要這樣做。
許嫣只得咬牙伏地,說她只是想看看主子。
夫人聞言卻是笑了,隨後挑起眉來看她。
“許嫣,也許你的心事好的,但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你的主子。”
“能嫁給他是你的福分,他不歡喜,你便不能糾纏。”
“也不必有後顧之憂,老身自會給你尋個合適人家。”
許嫣咬住嘴脣低下頭去,隨後低聲道:“婢子……明白。”
再然後……
依舊在夫人身邊,只是她能看出來,夫人待她也不似從前了。
只是,好在她到底也是這些年唯一的一個一直在夫人身邊的人,許多事情,依舊是她陪着。
譬如東臨山莊,譬如與之後主子回到東國時的迎接。
譬如……此後種種。
東皇氣息奄奄,卻依舊派人和她聯繫。
許嫣不敢什麼都不說,她擔心被東皇說出來,從而成爲夜雲天的棄子,她知道自己雖然是夫人的親信,但真的已經無足輕重了。
於是她說出來那些,她認爲無關痛癢的內容。
東皇的人問起來,她便說——‘夫人以爲我覬覦夜雲天少夫人一位,對我有了隱瞞’。
直到那天,事情變了。
夫人的額頭盡是冷汗,讓她親自出去等待線人。
許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出去一直等。
卻始終沒有人來。
直到幾個看護院落的東國兵士過來,將她狠狠地推回院子去。
許嫣跌倒在地,很疼。
那幾個東國士兵卻死死盯着她,讓她回房間去。
“是乾妃娘娘命我出來待着的,我無處可去。”許嫣咬牙道。
“你們敢強逼我回去,是想違抗娘娘的命令嗎?”
那幾個兵士冷笑:“我等眼裡沒有娘娘,只有陛下。”
“你們只能在裡院中待着,不可出來,這是陛下的命令。”
“如有違抗,斬立決。”
許嫣一愣。
再也說不出什麼硬氣的話來,只能咬咬牙,吞口氣往回走。
誰知道剛剛走到屋門處,卻聽見門內隱隱有說話的聲音。
許嫣一驚。
她一直在門外守候等待,這個人又是從何而來?
擔心氣息被察覺,她不敢湊上前去。
於是,遠遠的只能聽見幾個模糊的地名,再然後,裡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心裡一虛,小心翼翼地又閃開去。
再回到屋裡,只是夫人一人。
夫人見她進來擡眼看她。
許嫣沉了口氣,只是緩聲道:“夫人,婢子在外面等着,那些兵士卻不允,將嫣兒趕了回來。”
“他們說是陛下的命令,夫人和餘人一同,不能離開裡院。”
“否則,斬立決。”
夫人皺了皺眉,隨後道:“你可是問了原因?”
許嫣搖頭:“婢子……不曾問。”
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如何還敢問呢。
夜淥這邊沉了口氣,隨後對着她擺了擺手:“罷了,也許他們也只是執行命令,你先退下罷,也注意着莫出裡院了。”
許嫣愣了愣:“夫人可有什麼事?需要婢子做什麼?”
夜淥搖頭:“不曾有,只是乏了。”
許嫣不能再多講,只是咬咬牙退出門去。
心裡卻已經明白了八成——夫人已經信不過她了,也不顧及她的性命了。
可是她,一直以來,還在爲了這個女人、爲了夜雲天考慮。
許嫣咬緊了牙關。
是了,是了。
都是因爲這個女人。
自己纔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纔會在夾縫裡求生存。
纔會被主子看不起,被他厭棄。
不知不覺間,恨意潛滋暗長。
那幾個士兵見她晃出去,擡起刀劍來,‘噹啷’一聲擋在她面前。
“陛下有令,不得外出!”
許嫣咬了咬牙:“我叫許嫣。”
“報上我的名字,讓洪大人來見我,我有話要對他說。”
許嫣自以爲是報復了夫人、報復了夜雲天。
直到——
夫人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兵士,瘋了一般地帶着她出去。
卻恰恰是朝着方纔她聽到的地點。
那裡,一地灰燼和廢墟。
夫人捶地大哭,喊的……竟是主子的名字。
許嫣生生愣在了原地。
腦海裡浮現了很多很多東西,最後她想——
也許是她,害死了主子。
愧疚之感隨之而來,包裹了她,夫人在哭,隨後到達的無影愣愣地任憑夫人搖晃,而許嫣,又驚又怕又後悔,生生愣在了原地,連哭泣和叫喊都忘記了。
因爲愧疚,所以不肯看着主子的夜雲天被併吞,她咬牙勸大家先退開,也並未透露出,藏匿的地點。
因爲愧疚,在她察覺到無影要去燒死淮川,報復東皇的時候,她也隨之前去。
無影孤身一人,自然是燒不了層層守護的院閣但是她可以,燒死主子一事,她贏得了東皇的信任,因此她以夜雲天有刺客來襲的名義,進入院閣,輕而易舉。
卻是調開人,然後在無影燒掉房室西端時,她在屋內塌下留了火苗,隨後暗中向屋內吹入迷魂藥。
當侍從們匆忙帶着工具和水來撲滅西側的火時,卻發現,屋內已經由牀榻處,竄起熊熊火苗。
而三皇子淮川,此時已經命歸西天。
許嫣的身形匿在暗處
烈火熊熊中,她勾起脣角來。
三皇子一死,東皇沒了盼頭,大概也命不久矣了。
主子,嫣兒對不住你,如此,也算是償還一二。
狡兔死,走狗烹,許嫣知道自己除了棄子,也沒有多少價值,應當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論是被東皇當做棄子,還是被夫人當做棄子。
好像一切都要結束了。
不知不覺眼眶澀澀,心裡卻又在發恨。
夫人,無影,和東皇。
東皇這個老傢伙不必管,白髮人送黑髮人,他活不了多久了。
至於夫人……主子不在了,這麼多年,大抵也是算清了。
只有一個無影。
當初她跪在地上,無影口口聲聲地侮辱她,說她配不上主子。
怎麼能讓他安然無恙呢。
咬了咬牙,她站出身來——
指向無影離開的方向:“刺客往那邊去了,追!”
……
從東國皇宮的一切,到許嫣離開前往淮川的居處。
一封信,寫了七七八八。
夜淥瞧了一遍又一遍,心裡澀澀然頗不是個滋味。
她有三個孩子,一則瞧都不曾瞧過,一則被她撫養長大,卻複雜疏離,另一則,名義上卻是別人的孩子。
而女兒,更是一個都沒有。
曾幾何時,嫣兒還是個那麼小的娃娃,走路搖搖晃晃,卻是懂事又聽話,那時候,她真的將她當女兒疼。
可如今……
夜淥咬了牙,隨後緩緩地將這封信折起來,收在一側的抽屜裡。
宸卿沒有出事,但是知道真相時,卻依舊痛恨許嫣。
可即便是痛恨,又覺得不忍心痛恨,不能痛恨。
收起來,只當是因爲這些年的陪伴罷。
門外,侍從閃身出現,卻是另一封密信。
打開來,竟是宸卿的親筆信。
簡簡單單隻兩個字——‘將歸’。
-
北宮此時,白雪皚皚。
弋棲月算計來去,可是夜宸卿多停留的,也只能是寥寥幾日。
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便到了時候。
她披着一件斗篷,面前的男子擡手給她撫落髮上的雪花。
“你終歸還是要回去了。”
弋棲月垂了眸子低低說了一句。
“下得雪這般大,路上未必方便,你也不肯多留?”
夜宸卿低低而笑,卻是低頭輕輕蹭吻她的額頭。
額頭受了風和雪本是微微發涼,這一瞬,只覺得他的脣在發燙。
“早去方能早會。”
“陛下且等等,臣下……去去便回。”
去去便回?弋棲月還是頗爲歡喜這句話的。
於是也只得點了點頭。
夜宸卿垂眸笑了笑,擡手給她理了理肩頭和長髮上的落雪。
弋棲月卻狠狠擡頭起來,勒住他的頸項,迫使他低頭下來。
兩團滾燙的脣撞落在一處。
被他伸手抱住,就像一直以來,每晚都被他團到懷裡那樣。
可是如今,懷抱和纏吻終究也是暫時的。
倏忽間他拂去身上的落雪一躍上馬,侍從無影在一旁行禮罷,亦是上馬。
風雪不減不停。
夜宸卿這廝在馬上,卻是衝着她笑。
“陛下安。”
“臣下,去去就回。”
弋棲月咬着脣點了點頭。
夜宸卿便又一拱手:“陛下早些回去,風雪大。”
說着擱下手來,牽起繮繩。
弋棲月又只是點頭。
只瞧着他轉身過去。
漫天的風雪,和那日熊熊的烈火,不知怎的,忽而交映在一起。
只可惜他已經轉過頭去了。
這廝沒良心,竟是頭也不回,一眼也不肯多瞧她。
她不知道,馬上的人也是紅了眼,哪裡敢回頭?只怕回了頭便走不了。
漸行漸遠。
雪地上是馬兒的足印。
直到弋棲月咬了咬牙,倏忽間眼眶煞紅。
“北國富庶,國勢已安。”
“朕養得起你。”
“夜宸卿,你的命是朕的,無論如何,都要給朕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