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淥連妝都來不及化,頭髮也亂糟糟的未及仔細整理,匆匆策馬而行。
只可惜,她帶着人一路疾馳趕到密信上的地點時,面前只有一片凌亂的灰燼,和許多燒得焦黑的屍體。
全全瞧不見半分活人的影子。
夜淥一愣,隨後整個人從馬上栽了下來。
“夫人,夫人!”
一旁的許嫣大驚,忙衝上去扶住夜淥。
孰知夜淥許久回過神來,只是空洞着眼神在地上胡亂摸着。
“宸卿,我的宸卿……”
“我的宸卿去哪兒了……宸卿,你答應過會護着孃的……”
“那些殺千刀的……”
“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偏偏要弄死我的宸卿嗎……”
她怎麼就這麼傻,偏聽偏信,信了那夥淮家人的話。
什麼作爲都沒有,以至於,直到今天思量着出門卻被告知已被禁足時,她才遲遲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心裡起了不好的預感,她強衝出門去,卻恰恰碰見了同樣被控制的老隨從。
老隨從涕泗橫流地遞給她一封密信……
信上卻分分明明寫着除掉夜氏之主的計策!
她終於反應過來,匆匆而來。
只可惜……
終究是太晚了。
許嫣愣了愣,看着伏地痛哭的夫人,只是轉過頭去,默默地看着這一地的灰燼。
運籌帷幄的夜氏之主,真的……死了嗎?
這一刻,場面似乎靜止。
跪伏在地的夜氏夫人,呆立一側的許嫣,還有身後跟隨的,無所適從的侍衛。
恰在此時,隆隆馬蹄聲傳來。
許嫣猛地回過神來,機警地一擡頭。
卻見無影帶着一隊人匆匆而來。
他猛地勒了繮繩,隨後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一片灰燼,以及依舊伏地大哭的夜氏夫人。
“主子……主子他在……”
無影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說明着真相。
只是他不敢信,也不肯信。
地上是焦黑的屍體,顯然是他們之前算差了。
只算計到了淮氏會中途攔截,於是想要用‘詐死’反擊。
可沒有預料到,對方竟會瘋狂到用自`焚的方法同歸於盡!
無影愣了許久,隨後從馬背上顫顫巍巍滾了下來,跪在夜淥面前。
“夫人……”
他啞着嗓子喊出聲音來。
夜淥的身子在抖,隨後她終於擡頭看了他一眼。
她癡愣了片刻,隨後,卻是瘋了一般地掙扎起身,猛地扼住無影的脖子,瘋狂地搖晃着。
“我的宸卿呢,我的宸卿在哪裡!”
“你把他還給我啊!”
無影只覺得面前恍惚,什麼也看不清,脖子一片劇痛,彷彿要被生生掐斷一般。
可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主子……
“你是幹什麼吃的!”
“你把他找回來啊……”
“或者說,你告訴我,這一切是假的好不好……”
夜淥聲音斷斷續續的,面上全是淚,眼眶通紅。
無影咬着牙流淚,無言,只能搖頭。
如果能從來,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阻止主子‘詐死’的計策。
主子本是打算以此將東國皇室全全控制,但是風險是不小的。
無影本來猶豫,可是想着……
這麼久了,主子的計策,算是從未失手。
於是他認爲,他應當相信主子的。
可誰知……
夜淥看着面前默然搖首的人,一對通紅的眸子,漸漸空洞了起來。
隨後她木然地放開了面色醬紫的無影,再度,慢慢地伏在地上,將面頰貼向地面。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倒好……”
“什麼都沒了……”
“我……一直對不起他,可他自始至終,冷淡歸冷淡,卻從沒有對不起過我,我還想着要好好地對他,可是……”
“我的宸卿現在就在這一堆……這一堆灰裡……”
“他現在就在這一堆……這一堆灰裡……”
“我找不到他……”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滄桑又淒涼。
無影在一旁一面流淚一面喘氣。
此處又陷入了一派沉寂。
許嫣卻不安地走來走去。
直到她看着一個未燃盡的衣角愣了愣,隨後低聲道:
“夫人,無影大人……”
“我們不能在這裡逗留……”
“也許皇室還會有人過來查驗……或者,他們聽說夫人過來了,會帶兵過來,我們不能被他們一網打盡。”
無影聞言愣了愣,隨後反過神來。
再然後,向着周圍呆立的人一招手,幾個人便上去,小心翼翼地收拾那一地的灰。
無影則走過去扶住夜氏夫人:
“夫人,奴才……會讓主子入土爲安的。”
“我們先回去……以後爲主子報仇……”
夜淥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一地的灰燼,末了點了點頭,只是俯身顫着手取了一把灰,然後也顧不得別的,就揣在懷裡。
“夫人……”無影啞着嗓子。
“……走罷。”夜淥咬了咬牙,只是低聲說着。
夜氏一行人收拾罷了這一地的灰燼,匆匆而去……
此時此刻。
北國的車架從南部三州而來,一路向北。
伴着一路單調卻又和緩的轆轆之聲,車架駛過方纔的荒灘,如今窗外的,隱隱地終於有了些草木的生機。
四下兵士嚴整得很,烈傾打着頭陣,後面祁帥壓陣。
這一隊兵安穩有序得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
彷彿……
半個時辰之前,北國陛下沒有險些從車上跳下來。
而此時的馬車裡,北國女帝垂首坐着,手邊盡是些傷藥和包紮的物什。
物什齊整得很,可她終究也沒用上多少。
方纔走到夜雲天以西的方向,前方有打鬥之聲,烈傾便跳下車去瞧,回來時小心翼翼地撩開馬車的簾子,猶豫着說,那邊起了火,冒了煙,而被圍住的車架,看標識……似乎是夜氏的。
弋棲月聞言便是一愣。
趕忙掀開車簾子來,順着烈傾的目光瞧了去。
前方,草木掩映下,並不太平。
吵吵嚷嚷的什麼都聽不清,只看見刀光劍影在閃,烈火熊熊。
再然後……
一側枯敗的草木中,又衝出一隊人來,爲首的接連點燃了自己的衣衫,隨着他的動作,他身後的衆位黑衣人亦是點燃了自己的衣裳,再然後,他們不顧刀劍,朝着前面冒煙的馬車,義無反顧地撲了過去……
前方濃煙滾滾,愈燃愈烈。
這一瞬間,弋棲月只覺得呼吸莫名地一滯。
寧可自燃也要殺掉的人……
這夜雲天,除了夜宸卿,還有誰能值得對手如此費盡心機?!
想到這裡,頭腦瞬間一片空白,她癡愣片刻,轉過頭去,對着周遭侍從斷喝一聲:
“救人!”
“取水!把車裡的人救出來!”
一時間急得想要跳車親自跑過去。
烈傾等人見狀也是嚇了一跳,匆忙攔住她,安排人過去救人。
而如今,弋棲月心裡當真是慶幸,一則是多虧自己當初心急,見狀便開始喊着救人——
不然,日後自己當真不知道要後悔到什麼地步。
二則是多虧她瞧見的那一隊自燃的人,恰恰是被安排着自燃的最後一隊人,如此她的兵士過去,沒有損失,比較輕巧地、用很短的時間便能將人救出來;想來如果他們過去的時候又冒出一隊人來,事情只怕會複雜許多,而車裡的這廝的情況,更是不敢想……
烈傾安排着人過去了,湛玖看着弋棲月惴惴的模樣,便也跟隨了過去。
弋棲月便咬着牙瞧向那邊,直到湛玖帶着一隊人,扶着黑乎乎的一個人趕了回來。
衣裳和麪頰都看不清了,只能看見那人低着頭毫無動靜。
大抵……若不是這麼久的相處,弋棲月只怕也認不出他來。
只是如今,三年的時間,弋棲月一眼便瞧了出來。
這一瞬間終於跳車下去,跑向他的時候,她心下想着。
他一定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但是千萬要活着,只要活着,瞎了、殘廢了,還是什麼其他,都不重要了。
她堂堂北國女帝,無論如何都養得起,都治得起,都折騰得起。
但是他一定要活着。
顫着手扶過這黑乎乎、有點發燙,還有點糊味的人的時候,弋棲月只覺得整個心思都是恍惚的。
什麼都顧不上了,拽過來,只能看見他面上大抵的輪廓,從高挺的鼻樑瞧出鼻子來,便胡亂地摸到探他的鼻息。
可這廝燙呼呼的冒熱氣,又辨認不清楚。
於是弋棲月又慌亂地用手和袖子抹他的臉。
大抵把面頰摸得有點正常顏色,又顫着手探他的鼻息。
如今總算能察覺到了……
也還算平穩。
弋棲月狠狠鬆了一口氣,緊緊地抱着燙的很的這廝,一顆心倒算是勉強安穩。
命還有,命還有……
一旁太醫匆匆而來,小心翼翼地給夜宸卿摸了脈,弋棲月便死死地抱着夜宸卿,也不管他燙,也顧不得被蹭了滿身的灰,緊緊地抱着不肯鬆手,只讓他的胳膊被拽出去把脈。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臉上就全是淚,額頭上還起了一層冷汗,如今面頰上汗和淚已經分不清楚了。
堂堂女皇陛下,這副面上沾着灰、和着淚水汗水,眼眶還發紅的模樣,當真是難得的狼狽。